《与我同行》望淮月

4、chapter.4

　　“喂，你看什么呢？听见我说话没啊？”一只手用力扯住了白堇的头发，像是要将这些柔软的发丝连根拔起。
　　一张放大数倍的精致面容凑到了白堇眼前，她眼睛死死瞪着，血丝遍布，好像要将白堇整个人活吞下去。
　　张着涂了姨妈色口红的嘴，她一字一顿慢慢道：“我说你妈勾引我爸呢，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啊？”

　　白堇觉得头皮被扯得生疼，立马窝了火，一巴掌顺着对方的脑袋就呼了过去。
　　她这一巴掌打得极重，女生扯着她头发的手这才松了松。

　　“卧槽。”江轻琼也被打蒙了，连同她身后的几个小混混都傻了眼，愣在那里忘记了上前阻止。
　　于是乎，白堇与江轻琼两人就像疯子一样打了起来。
　　女生之间的战斗一般都喜欢与头发结怨，两人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谁也不让谁，空出来的一只手就胡乱往对方身上打去，打到哪里算哪里。
　　手不停，嘴也没停下，两个女生把这辈子能想到所有污秽的词都说了个遍，连过路的蟑螂老鼠都得甘拜下风叫声师父。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冲了出来分开了这两人，江轻琼被那人扯得“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
　　这一声顿时惊醒了那些看戏的混混们，有人把江轻琼从地上拽起来，有人朝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围过去，还没等动手，结果那人率先抄起书包就往他们的头上砸去。

　　“走！”
　　来人不由分说拉起白堇的手就跑，拦一个打一个，跟白堇玩过的那款游戏水果忍者一样，快刀斩乱麻，很快就打出了一条出路。
　　身后传来江轻琼的尖叫声：“找你们干嘛来的？！追啊！”
　　混混们得了吩咐，立马顺着巷子追了出来。

　　白堇的手被眼前的少年牢牢抓在手里，日暮西山，夕阳都变得柔软，橘色光芒散落在少年身上蓝白相间的校服上，远处是熙熙攘攘的长街和山峦，比夏日蝉鸣更加清晰响亮的，是耳畔呼啸连连的风声。

　　他一头碎发迎风飞扬，拉着白堇的手狂奔着，拐过好几个弯，一路跑出了热闹的街区，又跑向野草连天的旷野。身后混混们早已没有了身影，精疲力尽的白堇这才主动拉了拉对方的手，慢了下来。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跑到了荒郊野外的一处烂尾楼边上，几只黑鸦立在比人还高的野草上扯着嗓子放声尖叫。

　　少年喘了几口气才回头，他刚转过身子，下一秒怀里闯进了一个炽热的小人儿，撞得他往后退了一步。

　　白堇才到他肩膀上一点点，整个人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缩在他怀里，浑身颤抖得厉害。她一边累得喘气，一边哭得哽咽，闲承月都怕她下一秒会背过气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是将手放在了女孩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给她顺气。

　　“你……”他本想说话，奈何对方哭得太猛太凶，根本没有让他插嘴的机会，于是他抿了抿唇，彻底噤声。

　　白堇哭得就像天塌了一样，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脑子都有些晕乎，她这才从闲承月怀里冒出一个头来，又红又湿的眸子就这样直勾勾盯着闲承月看。
　　她刚张口，眼泪就作势又要下来了，只得用力瘪住嘴，像个委屈巴巴的孩子。

　　闲承月慢慢松开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如泥沼般肮脏的前襟，清隽的面容上没有表达出任何的不悦。
　　他面无表情地摸了摸唇，这才重新看向白堇，问：“你哭这么凶做什么？”

　　白堇抽抽噎噎着，连话也说不清：“我这是又做梦了吗？”
　　她往闲承月裸露的小臂上掐了一把，听见对方倒抽了一口冷气，以及脸上显露的痛色，她忽然高兴了起来，表情却像是在哭。
　　“这是真的啊！”

　　“废话。”闲承月没好气地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白堇没听清。
　　眼见着她又要扑过来，闲承月吓得连连倒退了三步，他伸出一只手挡在身前，说：“白堇，你是不是疯了？”

　　白堇无辜懵懂，十分自然地接了一句：“男女朋友抱一下怎么了？”

　　“谁跟你是男女朋友！”闲承月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并打算不跟眼前的人多扯什么，拉了拉马上从肩头滑落的书包带，扭头就走。

　　白堇像个小鸡仔似的追在他后面问：“喂，你要去哪啊？”

　　“回家。”

　　“那我也回家。”白堇胡乱擦了把眼泪，傻笑着一路跑到闲承月的身边，两人并肩而行，闲承月奇怪地看她一眼，又一眼。

　　“不是，你今天出门被狗咬了啊？”
　　闲承月这张嘴要么就不说话，要么说的话就是刻薄无情，白堇从前被他刻薄地气过好几次，到了后来，她也就习惯了，练就了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他们虽然只在一起了三个月，却认识了整整十七年。
　　其中虽有离别，却也有相遇。

　　白堇：“啊？”
　　果然，下一秒闲承月说：“那不然怎么会发疯。”

　　白堇：“……”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身边的人，“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边的？”

　　2012年的这天，江轻琼带人围堵她，不仅辱骂她，还打了她好几下。白堇也是个火爆的脾气，当即就还回去了。
　　那天的盛况和今天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闲承月的出现。

　　现在冷静下来了，白堇开始好奇这个突兀的不同点，她转头看着闲承月，少年身形清瘦颀长，在路灯的照映下拉出了一道斜长的黑影。
　　闻言，闲承月头也不转，淡淡道：“我只是路过。”

　　“真的只是路过？”
　　“不然还能是特地去英雄救美的吗？”他略带鄙夷的目光扫过白堇乱七八糟的面容，“我还不至于眼瞎了。”

　　白堇因为哭过，脸上狼狈得不成样子，别说了闲承月了，就是她自己看了估计都接受不了。

　　白堇点了点头，觉得闲承月说的在理。
　　如果她真的回到了2012年，那么这个时间的闲承月确实没有必要特意救了她还要撒谎。
　　因为自从白堇十岁从慈悲巷搬走后，一直到她17岁再次与闲承月在高中相遇，彼时两人之间已经变得十分生疏了。
　　生疏到路上见了面会因为尴尬而不打招呼，甚至高中三年，他们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加。

　　白堇后知后觉，这个时候的他们并不是恋人。

　　她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失而复得的惊喜褪去，是强烈的失落感。她像个被抛弃在荒野上的孤魂野鬼，茫然无措。

　　闲承月停了下来看她。

　　白堇察觉到目光，动作缓慢地抬起头，从嗓子里艰难地扯出一种和平常一样的语气，问：“怎么了？”

　　闲承月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说：“你的家在那边。”

　　他们已经不同路了。

　　白堇忽然感觉心脏被揪住了一样的疼，她眉头微皱，连呼吸都开始艰难。
　　迅速扭过头去，片刻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她嗓音闷闷的，说：“哦，好像是，我该回家了。”
　　她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于是又回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问：“明天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闲承月的面容隐匿在昏暗的阴影里，看不清晰，白堇莫名紧张，直到闲承月轻轻点了点头。
　　她笑了，眼里隐约有泪花：“明天见。”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像是再多留一秒，明天就不会再见了一样。

　　直到女生的背影再也看不见，闲承月才动了动身子，他刚走出一步，下一秒有人隔着老远的距离便喊他的名字。

　　“闲承月！”

　　闲承月回头，看见江轻琼一张盛怒的脸，她嘴上的口红被擦出了线，沾在脸上，像朵混乱生长的花。

　　江轻琼带着怒气走来，一直到闲承月面前，她一把抓着男人胸前的衣服，微微抬头，怒视着面前的男人，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破坏我计划是吧！”

　　闲承月神情阴冷，抬头拂去江轻琼的手：“这就是你特地让人在学校拖延我的理由？”

　　江轻琼一愣：“你怎么知道？”

　　闲承月没有回答她，他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极高的身形笼下一片阴影罩在江轻琼的身上：“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动手打她？”

　　“她妈犯贱！”江轻琼恢复常色，恶狠狠说道，“是她妈要去勾引我爸的！我教训教训她怎么了？”

　　“别一口她妈她妈的，难听。”闲承月转身就走，“不过看你的样子，今天似乎也没讨到好处。”

　　“你是在幸灾乐祸吗？”江轻琼勉强咽下怒气，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纸来擦脸上的妆容，一边跟在闲承月身边。

　　“不是，”闲承月道，“只是如果你下次再做这种事，我就会告诉给江伯父听。”

　　“你！够狠……”

　　白堇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了，记忆里的母亲总是不在家，对她也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小时候她竟还妄想用离家出走引起母亲的注意，结果显示那根本毫无用处和意义——白羽花甚至懒得找她。

　　进了门，狭小的屋子里透着一股过夜的酒气。白羽花就躺在冰冷的地上，躺在一堆喝空的瓶瓶罐罐中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醒来又喝了多少酒。
　　白堇的脸还有点肿，她想去冰箱里拿点东西冰敷一下，刚打开冰箱门，一个没放好的酒瓶子兜头就砸了下来。
　　她往边上躲了躲，避开了。然而这声音却吵醒了喝得醉生梦死的白羽花，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白堇，又脑袋往后一倒，打算继续睡着。

　　白堇：“……”周围是酒瓶的碎玻璃，散了一地，沉重的压抑在每一块碎片之间叫嚣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以前只觉得白羽花跟她，就像是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的母女，没什么感情。但她曾亲眼见到数年后的白羽花因为癌症去世，那时她陪在她身边，亲眼见证了她的凋零。

　　“你这个小王八蛋……”
　　病床上的白羽花面容枯槁，多次化疗终于让她成功变成了一个光头美女——照她的原话是：“老娘就是秃头也好看。”
　　结果她真的秃了，但也确实好看，不同于平时浓妆艳抹的妩媚风格，病床上的她有种孱弱的病态美，像是一朵洁白而脆弱的透明冰花。

　　白羽花对白堇说：“你小时候我真想把你偷偷掐死。”然后她闭上眼睛，又说：“可是我不敢，也舍不得。”
　　“小王八蛋，知道老娘死得这么早，你一定高兴坏了吧。”
　　可是白羽花睁开眼，却看见坐在床前的白堇正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