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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粗粝紫米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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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嫁闺女儿能得一笔彩礼,这不是个小数目,若是招赘,男方不光不给彩礼,女方还要倒拿一笔彩礼给男方,养闺女儿的人家便会觉得是个亏本生意。
江顺道,“郑家老一辈儿只得一个姑娘,加之又有豆腐坊傍身,为着香火和养老,二老便招了个女婿上门。”他眼神悠远回想了一下道,“算起来,郑氏的爹娘只怕都已归山了。”
巧云听了一耳朵奇事,感觉长了见识,同时她又觉得眼前的世界好像开阔了好多,那种跳出世俗束缚的感觉特别畅快,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说不上来。
也许是有人陪着说话,江顺的心情看起来也好了些。
巧云转而道:“这段时日耽搁,地里的庄稼早该去打理了,爹你把家里庄稼跟我说说,我心里有数才好上手。”
家里田地庄稼江顺心里门清,他细数道:“屋跟前的这块菜地不说了。坎上那两块水田插了秧苗,筲箕凼那块地撒的是荞麦,吴家梁的那块地土松,点了黄豆跟苞米......余下的就只石堰沟那块地还空着,”他望向巧云道,“对了,石堰沟那地你还记得不?小时候我在那里种地,你就在地边上摘三月泡吃。”
巧云笑道:“咋不记得,我还记得那地边上有好高一棵麻梨树,我有一颗门牙就是啃麻梨啃掉的。”
“是了是了。”江顺想起这事儿难得开心,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被掉牙吓哭的小女娃。
巧云道:“我今儿还顺道去瞧了那地,好几年没种都荒了,旁边的桑树长到了地头,只怕一锄头下去全是树根。没种庄稼,麻梨树扯不到肥气也枯死了。”
江顺叹了声道:“那块地就算了,你就把咱家现在种的庄稼打理好就成。”
巧云摇摇头道:“我正想说要去把那块地翻出来,种上点黄豆,现在时节还不晚,那地也不算小,种好了收成估摸不错。”她得做长久打算,现在父女俩都指着她吃饭,能多种点就多种点。
江顺不同意道:“那地离得远,又荒,哪是你一个人吃得消的?”
说来说去他还是心疼女儿。
巧云早已拿定了主意,“我心里有数,实在不行让有才哥帮我两天就是了。”
有才是个靠得住的孩子,江顺听了这才点头。
小壮跟江有庆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手上黑黢黢的,脸上也有黑灰,两人倒是乐呵,笑嘻嘻道:“巧云姐你回来了。”
巧云捏了捏两人的脸道:“跑哪儿玩去了?”
有庆嘿嘿笑道:“灶屋耍呢,灶里有只野猫,我跟小壮逗弄了一会儿,一不留神它就蹿出来跑了。”
恐怕是那只可怜的野猫受不住他们的捉弄,找准时机落荒而逃了吧。
她吩咐两日道:“赶紧去洗了爪子再来,摸哪儿哪儿黑。”
两人嘻嘻哈哈去了。
晚上,石堰沟贺家。
贺青山回来得有些晚,镇上李氏饭庄近日生意好,柴禾不够烧,饭庄老板跟他说了,叫他每日多挑些柴禾去,他全要,不过特意叮嘱了只要耐烧的柴块子,枝枝丫丫一概不要。
跟寻常柴禾比起来,弄柴块子是最费事的,要锯要劈要晒干,紧赶慢赶的一天最多弄四捆,不过这种柴禾的卖价也高些,淘点力也值得。
这几日鸡刚叫贺青山就出门山上,天黑尽了才挑着柴禾归家,格外辛苦。他把两捆沉重的柴撂下在院儿里,堆堆好,推开破败的木门进到屋里。屋里光线昏暗,挨墙摆设的桌椅板凳暗淡陈旧,勉强算得上整齐,墙角灶台上点着一盏昏黄油灯,他娘就着灶台的烛光做绣活,锅里给他温着饭。
他把扁担竖靠在门背后道:“娘,不是跟你说了晚上别做绣活,咋不听呢。”
他娘年轻时是个绣娘,一手针线活很不错,后来嫁了人绣活也没断过,她男人死得早,她更是靠着做绣活把儿子拉扯大了,日子虽清贫,好歹能过。现在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如以前好使,看东西总是模糊。
温氏连忙把针线收起来,起身给他从锅里端饭菜,一面说道:“没做多久,等你太久熬不住打瞌睡,这才绣几针。”
她从锅里端出来骨堆堆一大碗紫米饭,半碗黑不溜秋的咸盐菜,灰白一碗米汤,就是贺青山的晚饭了。这饭食要换了脾气暴躁的老爷们儿非得摔碗不可,卖相且不说,味儿也只能算凑合。
贺青山却习以为常端起碗,呼啦啦吃起饭来。他太饿了,中午就啃了俩馍馍,又冷又硬,早晨带去的水都喝完了,馍馍干巴巴剌嗓子,他找了汪泉水,把馍馍硬嚼了混着泉水咽下去,总算把肚子哄饱,此时能吃上一碗温温袅袅的饭食,他很知足了。
温氏要保养手做绣活,他家的饭自来就很粗糙,难为贺青山从小吃糠咽菜的,倒长成了高高大大一个人。
他吃着饭,温氏一面跟他说话,她先问了今日打了多少柴,明儿要送去几家,说完了才说起巧云上门道谢的事情。
贺青山长手长脚坐在桌前,油灯把他的影子打在墙上,像一堵山,他就着咸菜吞下小半碗饭后肚里才算有了着落,这才有心思问道:“哪个江家?”他娘为人并不热络,除了跟隔壁杨家的老婆庞氏说得上话,其他人一概不怎么来往的。
温氏提醒他道:“就山下杜鹃村儿的江家,说是上回她爹在码头摔了,你帮着把人背上背下送到医馆,难道没这回事?”
他回想了下,总算想起一点影子,说了句:“这有啥好谢的。”接着往嘴里扒饭,对于他来说确实算不上大事,根本没往心里去。
“我也是这么说,可那姑娘硬要把谢礼拿给我,推辞不过就接了。”
贺青山没接话,过了半晌温氏道:“这江家倒是知礼的人家。”知恩图报,特别是那姑娘,好看又伶俐,家里教得好。
温氏道:“我今儿数了咱们攒下的银钱,统共有六十两,再攒一年就能找张大户赎回咱家的地了。”
贺青山嗯了声,接着扒饭。
早晨,巧云跟素花交代好家里出门去地里干活,出了村口,顺着小路往山上走,满山的嫩叶转绿,放眼望去一片青翠,布谷鸟在天空飞掠鸣叫着,这预兆着春天快到过完了。
等她爬到半山腰,手在额头上一抹,全是汗。
久无人来,通向地头的路已全被杂草掩盖,她边镐边铲,才算是扒出一条路来。
这块地不算小,约莫有八分地。地边上那颗干枯的麻梨树伫立着,倒是可以砍了背回去当柴烧。地里布满了马唐草和苦蒿,间错长着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实在是荒得不像样,马唐草的根细又广,除不干净过段时日便又冒头了,挖起来很是麻烦。地里头还长着几棵小桑树,枝干不细,桑叶绿油油的,只怕根扎得也不浅。
她把背篼放在地边上,打算先拿镰刀把地里的草割一遍,不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下锄头了。杂草长得很深,一蹲下去人就被淹没了,远远看去,只见草窸窸窣窣在动,不留意还以为是风吹的呢。
不知过了多久,山间小路上,下来两个背柴禾的人,到了离地不远处,两人像是走累了,找了块腿高的石头卸下背篼歇气。
“娘,你看那里是不是有野兔啊?”郑佩莲目不转睛盯着一个方向,戳戳她娘的胳膊。
“哪儿啊?”妇人用草帽扇着风,眼睛四处眺望。
“那儿!你看草丛在动。”她拉着她娘顺着自己指的方向望过去。
妇人定睛一瞧道:“还真是,你眼睛就是灵醒。”她对女儿道,“咱去瞧瞧,轻声些,别把它吓跑了。”
要真是野兔正好逮回去打牙祭,最近家里地里活儿忙,肚里正缺油水呢。
郑佩莲点头,两人蹑手蹑脚往那边去。
越走近,草丛的动静越明显,里头还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兔子啃草的声儿,妇人心想,瞧这动静搞不好是有个兔子窝,这下有口福了。母女俩呈包围状往那处靠近,只等着还有两三步的距离,猛地拨开草丛,正准备扑上去,却见那里蹲着个人,正是在割草的巧云。
巧云被突来的动静吓到,无意识啊了一声,她扬起脸来疑惑又防备地瞧着二人,心道这是个啥情况。
兔子变人,这落差太大了,郑佩莲一下子愣在原地,声音木木道:“娘,是个人。”还是个好看的姑娘。
这话说的,谁还看不出她是个人?
妇人整整神色问巧云道:“闺女啊,你一个人在这作甚?”
这地荒好几年了,时常有野鸡野兔出没,谁也想不到冷不丁会有个人啊。
巧云感觉莫名其妙,她见对方不像是有坏心,才答道:“我割草挖地啊。”
郑氏一脸古怪道:“挖地?这地是可是有主的,你跟主家打过招呼了?”
莫不是想偷种吧?有些不讲究的人家自家地不够种,便想方设法占别人的地种,十里八村儿为着这种事儿,打架流血的不在少数。
巧云站起身来,哭笑不得道:“我挖自家的地要跟谁打招呼。”
她们是谁啊?悄没声走到人后头,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自家的?”郑氏一脸惊讶,她上前两步细瞧一遍巧云,然后若有所思喃喃道,“是有点像。”她不太确定地问道,“难道......你是江顺的闺女儿?”
怎么听她口气像认识自己爹似的,巧云越发疑惑了,愣愣地点了点头。
“啧,一晃眼长这么大了 !”郑氏一脸感慨道,仿佛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巧云也在暗暗打量她们,这妇人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只见她双目有神,眉心有浅浅的竖纹,一瞧就是精明能干的人;旁边的姑娘和妇人有几分相像,不过面庞柔和许多,水杏似的眼睛,挨着她娘站着,瞧着有些羞涩。
她问道:“你们是?”
郑氏知道了她是谁,态度陡然亲和了许多,她朝村子的方向指了指,笑道:“我们是下头村儿里豆腐坊郑家的,这是我女儿,叫佩莲。”
郑佩莲笑起来眼睛弯弯。
“我们本是路过,以为有野兔这才过来瞧瞧,没成想吓着了你,别见怪。”郑氏道。
哦,原来她就是昨天豆腐坊里骂男人的妇人!
巧云猛地反应过来,她本以为郑氏是个满脸横肉的泼妇,没想到竟是这样精干可亲,她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没事。”
郑氏为人爽利,见巧云性子大方就很喜欢,她问道:“这荒地难挖,咋就你一个人,你爹呢?”
巧云不知大人之间交情深浅,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答。
郑佩莲看出她的为难,适时地拉了拉她娘胳膊道:“娘,我们还得回去泡豆子呢,别在这儿耽搁了。”
郑氏便对巧云道:“你忙吧,改天来大娘家耍。”
“哎哟,快走吧。”郑佩莲催促道。
等稍稍走远了,她回头对巧云露出个善意腼腆的笑容。
巧云心想,这姑娘真有意思,然后回过身继续割草。
等拐上了小路,郑佩莲悄悄跟她娘道:“她长得可真好看。”
郑氏脸上还有没褪尽的笑意,她夸道:“是水灵。”谁想得到呢,那时候她爹还背在背上的娃娃,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