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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黄登了的枇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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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云穿过树林,眼前渐渐开阔起来,她赫然看见一片地,这树林深处怎么会有一片地啊?林深草茂,也不好耕种,种庄稼可不肯长。
土地不宽不窄,约有四分,地里有个年轻男人正背对着她在锄地,那人打着赤膊,背部跟胳膊的肌肉随着收不用力隆起。
巧云恍然一瞟脸色绯红,她转身就走,慌忙中踩在了一节枯树枝上,发出了声响。
“谁?”男人警觉地转身望过来。
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但巧云一想到那人光着身子,不敢回头看,只微微回转身子,侧着头道:“对不住,我走错路了。”她说完就要往回路上走。
“站住!”男人喊道。
巧云有些生气,她又没做啥,难不成他还要找麻烦?这人真是蛮横!她赌气似地转身快步往外走。
听到后头有脚步声追来,她干脆拔腿就跑。
“等等!”那人在后头便追边喊。
没多会儿,那人紧赶上来了,巧云面前突然多了扇满是汗珠的胸膛,她急忙刹住脚步,脸色通红道:“你这人要做什么?”
光天化日的,难道还想行凶不成?
她这时有点后悔走进来了,在外头歇会儿不好么,为着心里那点子好奇,无端端走进来惹这麻烦。
男人却是瞧清了她的样子,放松似地说了句,“原来是你啊。”
巧云觉得这话奇怪,抬头去瞧,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浓眉俊目的脸,是贺青山。
怎么是他?他不去打柴,怎么在这里刨地?巧云脑子里冒出一连串的疑问。她目光往下一移,又扫到那扇结实健壮的胸膛,她背过身细声道:“你穿上衣裳。”
贺青山经她一提醒,才意识到自己光着膀子,他耳根唰地就红了,忙道:“我,我马上去穿。”
天气渐渐热起来,一干活就汗如浆出,去年的褂子已经破得不能穿了,今年还没舍得花钱去买新的,就一身长袖薄衣将就着。
反正山里时常只他一人,衣服汗湿了穿着难受,他干脆脱了衣裳干活,刚刚听到人偷偷摸摸过来,一回头就见那人埋头跑,他还以为是要去告发他呢,浑忘了自己光着上身就追来。
万万没想到是她,贺青山脸色很不自然地往地边上去拿衣服。
巧云一直用余光避着他的身影,倒没看见他这幅模样。
他走出几步回身叮嘱,“你先别走。”
很快,他就穿好了衣裳,腰带紧扎,袖子都没卷,穿得严严实实。他又走到巧云那边。
“你——”
“你——”
两人同时起了话头,贺青山住了声,等她先说。
“你咋在这里锄地?”巧云问。她脸上的热意已经凉下来,终于敢看他了。
贺青山一时不知该咋说,先问她,“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巧云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碰见人挖地吗,有啥好告诉别人的,她摇了摇头。
“这地......是我偷偷垦的。”他道。
偷垦的?
山上有些人家会偷偷垦地,这样的地只要不教人晓得,种出来的粮食、庄稼可以不交赋税,更不用交佃粮。附近几个村儿基本都是佃张大户家的土地种,张大户是决不允许佃农私自垦地的,要是知晓了,不光要举告到官府交税,还要收回佃农的地。
可贺青山靠打柴为生,并没听说他种了张大户家的地,按理说垦点地也不怕啥啊。乡邻间大多平和友爱,没有谁会吃饱饭无事去官府告发谁,就算是两家有仇怨,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敢惊动官府,民怕官嘛。庄稼人只要靠近衙门口就不由添了几分畏惧,谁还会去多这个事儿咧。
换言之,贺青山根本不用怕这事儿被人晓得嘛。但他却很谨慎,甚至专门叮嘱她保守住这个秘密,说就当是还他前番相帮的恩情了。
巧云本就不是爱说闲话的人,立刻下了保证,“我绝不说,就当我没来过。”
见她这么痛快,贺青山心里满意。
“你咋会儿来这儿?”贺青山问她。
巧云把刚才的事说了,贺青山噢了一声,“那你这会儿空不?我想找你帮点忙。”
巧云想,这不正是偿还人情的时候嘛,她脱口道:“空!”
“那你跟我来。”贺青山把她往地里带。
到了地边上,他道:“这块地去年就垦出来了,种了两茬庄稼都不咋长,你晓得是咋回事儿不?”
他从懂事开始,去镇上药堂干了两年学徒,后来就回家打柴了,从没种过地,对种地可说是一窍不通。他爹走得早,她娘一个绣娘也不懂种庄稼,所以也没人教他这个。
巧云心道,这是很简单的事儿吗,他咋不懂这个呢。原来这个瞧着孔武有力的男人也有搞不定的时候?她不觉笑了。
“你笑什么?”贺青山一直留意着她。
巧云没料到被他发现了,找话搪塞,“啊,没什么,我是觉得你这地挖得可真好。”这地确实挖得不错,边棱清楚,土壤也翻得蓬松。
她四周打望了下,说出其中关节,“这周遭的草都绿油油的,可见没有虫害,那庄稼不长多半是肥力不够了。”周围林深树茂,地里有一点肥气都被旁边的地扯走了,得多多地施肥才行。
“肥力不够,那该咋办?”贺青山认真问她。
见他这么诚恳,巧云也不好笑他了,指点道:“能泼上几次粪水是最好的,或者堆堆火灰,也能肥土。”
贺青山沉默了,这两样他都办不到。
巧云也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这地是偷垦的,往林子里挑粪水,旁人瞧见可不就知道了?至于堆火灰,火一点就冒烟,只要不瞎的都看得见。
巧云想了想,道:“还有一个法子,你可以在旁边刨个坑沤肥。”这样既免了从外挑抬,也没啥动静。
这倒是个好法子,贺青山看她的眼神有赞赏之意。
巧云补了句,“不过就是慢些个。”沤肥也要时间嘛。
贺青山哪里等得及,眼瞅着要入夏,要是再不紧赶着中点啥,又只能等入秋了,地空着,时间白白浪费了。
“还有没有别的快些的法子?”他问。
别的法子......巧云簇起眉头在心里思量,这能肥地的法子就是这些了,还有啥别的法子呢?
她眼睛转了几转,灵光一闪道:“对了,还真有个法子。”
她来砍柴是为着什么?不就是堆火灰肥地吗,那她可以多砍些柴,多堆些火灰,这样贺青山就可以趁着没人时,从她地里挑些上来撒在地里了。
反正她堆火灰是光明正大的,谁又会去在意她堆了多少呢 。就连挑火灰的撮箕都可以用她的,这样就不引人瞩目了。
贺青山一听就觉得这法子可行,火灰堆在她地里,他早上或者晚上可以趁着没人的时候去担。
“我马上去砍柴。”贺青山去地埂上拿自己柴刀。
他前些日子砍了许多的柴在家晾着,这三两天有柴卖,所以今儿才有功夫来伺弄这地。至于卖柴,那是下午的事了。
他拿着柴刀往更上边的山林去,巧云问他,“这附近哪里有松树林啊?”用来引火的松毛还没寻呢。
贺青山常年在山林里穿梭,这几片山他再熟悉不过了,哪里有好柴禾,哪里有野物、野果,甚至哪里肯生长药材他都晓得,“你跟我走。”
走了两步,巧云才想起来,“我背篼还在外头呢,你等我,我去拿。”不拿背篼用什么装松毛啊,难道用手捧回来?
她跑在外头拿了镰刀和背篼,与贺青山相跟着往上走。
贺青山在这些地界走惯了,脚下如履平地,巧云就慢了许多,好在他边走便把两旁的挠人的树枝砍了,她在后头走起来方便许多。
贺青山走了一段没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了,回头没见着人才意识到自己走太快了,他在原处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巧云才冒了头,见她额头上汗水涔涔,贺青山道:“把背篼给我吧。”
巧云浑身走得热冒冒的,也顾不上客气,将背篼递给他,“还有多久到啊?我看周遭这些草木就挺好的。”太远了背下来岂不费劲?
“上边就有一片松林,我把你带过去,然后再回来砍。”贺青山额上微有汗意,气息却稳。他见巧云上山艰难,干脆道:“你在这里等我吧,我上去刨松毛下来。”
这样也行。
“那我在这儿砍柴等你吧。”巧云道。
她半捆拆都没砍到,贺青山就从上头下来了,背篼里装满了干燥的松毛。
“这么快啊。”她过去掂了掂背篼,沉甸甸的,竟然是按得实实的一背篼!
贺青山并没嫌她动作慢,歇都没歇上一会儿,就抽出腰间的柴刀开始砍柴,柴刀在他手上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左劈右砍,又利又稳。
比手腕子还粗的树木他一刀就挥砍断了,巧云在心中暗暗纳罕,不愧是靠打柴为生的。她握紧了手上的镰刀,心中鼓劲加紧砍柴。
只一顿饭的功夫,两人就将堆火灰的柴砍齐了,当然,大部分是贺青山砍的。他在周遭寻了根拇指粗的藤条,将叶子捋了,削成两断,开始拦腰捆柴。
看他样子是打算将这么多的柴禾捆成两捆,巧云连忙出声道:“分成四小捆吧,不然我背不动。”
她又不是他那身板,身强体壮的,能背起捆得比磨盘还粗的柴禾。
贺青山本就没想让她背,“我一会儿送下去。”
“不成,到时被人看见就麻烦了。”巧云道。
贺青山捆柴的手顿了顿,随即踩着柴禾的脚用力,手上将藤条重重地一拉,“我挑中午人少的时候去,快去快回,不会有人瞧见的。”
以他的脚程,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来回。
他像是怕她再拒绝似的,急急道:“你啥时候能教我沤肥?我不太会。”
巧云用胳膊肘擦了下汗水,“这个很简单的,挖个土坑,拣些枯枝烂叶垫底,丢些牛粪羊粪,割些青草加进去,再加些泼点水就成了。”
每年夏末秋初,她爹就会在菜地边上用烂菜叶子沤肥,她看也看会了,“对了,别忘了把坑盖起来,这样才能把那些沤烂。”
贺青山默默在心里记,这些都不难,就是牛粪羊粪难弄些,不过他知道有一片山坡草好,村里经常有人去那里放牛,那里能拣些晒干的牛粪。
“成,我记下了。”他三下五除二就把柴给捆好了,两人背着担着到了外围的树林子,也就是巧云放柴的地方。
“我先把这两捆小的背下去,把柴禾堆起来,这两捆大的你瞅着时候送下来吧。”巧云背着柴禾起身。
到了地里,她先把柴禾搭起来,干枯的树枝放下头,湿的放上头,搭了三大堆,然后将松毛塞进预留的气孔里,用火折子引了松油木点火。
今天风清气朗,一点都不闷,没多会儿火就燃起来了,烧得树叶哔剥作响,火气有些烤人,她站得远些用一根木棍扒拉着,让火势不增不减。
堆火灰火不能太大,不然风把火苗吹到林子里就把山给点了,那可以了不得。这会儿还早,她估摸着到半下午也就烧得差不多了。
到了中午,巧云把带的饼子拿到火边上袭热,坐在树荫下正准备吃,打眼就见贺青山担着柴来了,他大步快走,把柴禾撂在地里,丢给她一个用麻布包裹着的物事,二话没说就转身走了,许是怕人瞧见。
这是什么?摸着软硬软硬的,她打开一瞧,呀!竟是一包黄澄澄的枇杷!她忍不住扭头去看贺青山,那道身影正往村儿里走,已经在山路上走出好远了。
她将目光收回放在枇杷赏,心道这是哪儿来的。小壮家的枇杷才将将转黄,起码还要十天半个月才黄透呢,这枇杷却个个晶黄,有李子那么大,一看就是日头晒足了的。
她剥了一个放到嘴里,舌头一抿,满口酸甜的汁水,果肉软软的,好吃极了。她吃过两个后放到一边,先把他担下来的柴禾烧起来。
既然吃了他的枇杷,那更得赶紧给他把火灰堆好了。
直到火堆都慢慢燃起来,她才找在地边上找了块石头坐着,开始吃烤得温热的饼子,偶尔剥两个枇杷喂到嘴里。
这枇杷足足有一碗,她吃了十来个就罢了,打算把剩下的留着带回去给她爹吃,她爹成日困在家里望不了外头的光景,见着这枇杷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