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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大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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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吟晚望着跪伏不起的白行止，心中有那么一瞬动摇。
不如真赐他一个痛快，事情也可算利索的结束。
可，就这样赐死了白行止，回头自己一个人去跟太后大眼瞪小眼，好玩啊？
“陛下！”
侍卫搜府回来了，并顺利的摸查到了小木屋。
江吟晚看着被呈上来的药方与昏睡不醒的李乘风，复杂的看了白行止一眼，最终道“先让孟太医给这孩子看看，都下去吧，即日起圈禁靖王，不准靖王出府半步。”
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办。
侍卫们彼此对视，不解为何不即刻拿下逆贼，却也不敢多嘴，且看这架势陛下竟是不想定罪于靖王，可兹事体大，十五万枉死的人命也不是那么好交代的吧。
真没想到靖王多年不争不斗，实际上会如此狠毒。
江吟晚头痛的厉害，自从当上这皇帝真是没有一天不掉头发。
“赵全，你说朕是不是要秃了。”
“怎会呢，陛下青丝浓密。”
“噢，怪不得，原是三千烦恼丝。”
唉！
她抬脚往外走，忽然白行止开口唤她“阿兄。”
江吟晚被喊得一怔，这些年恐怕白衔清都没能听到过这么一声。
她转过身，倒是盼着他改主意。
然而男子只是笑着，宛如寻常家兄弟，对兄长说“我想吃桂花糕。”
江吟晚本不想理会这茬，可看着他那副将死的模样，终究没能硬下去，索性模仿着自己的大兄，应道“行，明天买。”
夜里，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边想处死了白行止皇位便会更牢固，太后再想兴风作浪，也没了可用的棋子。
一边又觉得白行止本性不坏，他本就是被迫，若能有一丝活的可能自然还是活着更好。
倒不如一起扳倒太后，事成后他负罪去守数年边关，待得功名加身，回来仍能当个闲散王爷，也总比如此赴死要好。
人唯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不过他这身体能不能撑得住还是个问题。
与此同时，白行止却不似被圈禁。
他神态淡然，至生死于身外，反倒似将得解脱之感。
端坐案前，发丝垂落散乱在腰，任清风吹拂过面颊，素手执笔写着一份长长的文书。
待烛火明明灭灭就要燃尽，他面上扬起了一丝快意，将笔放下招来了小厮，从容的道“等我死了，交给陛下。”
小厮闻言，“噗通”一声跪伏，唤了一声“王爷！”
他却是头也不回的掩上了房门。
隔绝了所有喧嚣吵杂，将画像一幅幅摊开，痴痴的抚过，仿佛陷入一个只有彼此的美梦。
第二天，江吟晚才堪堪酝酿出了困意，天就亮了。
如今靖王府封了，能随意进出的也只有她一个。
她烦躁的踢上鞋子，扶着门框有些无力，边打哈欠边招呼赵全备马“走，去买桂花糕。”
这肃州城她曾只有路过，却是不太熟的，如今又疫情刚过，什么都贵，糕点未免也太过奢侈，想找个卖桂花糕的铺子还真不容易。
于是她从东头跑西头，又从南头跑北头，挨家挨户的问，无果。
最后索性拉着一卖早点的大娘重金相求，那大娘才去做了份桂花糕来。
香甜的味道勾起了西郊花树下的记忆，两人身影交叠，擦着面颊、鼻尖，温热的呼吸缭绕，勾的人心如鼓敲，咚咚不停。
江吟晚捧着热乎乎的桂花糕，又想起李枞死之前那通话，白衔清就是吃了太后亲手做的桂花糕才会中毒，后又因吃着他的药久治不愈，彻底拖成如此。
可是他啊，从来都是嘴硬心软，口是心非，说不再期盼其实心里还是期盼的不得了，不然又怎么会明知太后不喜欢他，想要他死，却还抱有一丝幻想的吃下了桂花糕呢。
而白行止不愧与白衔清是兄弟，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一样的，生来被当做争权夺利的棋子，在这场权力的争斗之中，没有顺心遂意的自由，可口中再是怨恨，还是会怀念母亲做的桂花糕。
他们都只是希望能得到母亲的喜爱罢了，奈何这份亲情却始终求而不得。
江吟晚将桂花糕揣进怀中以保温度，思索着到底有没有两全之策。
然，就在她正为白行止考虑着能两全的办法，远远地，靖王府的方向冒起了浓烈的黑烟。
路上行人顿足聚集，议论纷纷。
“那好像是靖王府？！”
“靖王府走水了！”
“好大的火势！快救火啊！”
“…”
靖王府，青色衣袍的男子，他将早已备好的油泼洒在自己身上，抱着那一张张女子画像毫不犹豫的倾倒了蜡烛。
那火苗一碰到油便迅速蔓延，漫天大火吞噬了女子的容颜，将他也一同卷入万劫不复。
可他却欢快的转着圈，好似浴火而舞，要化作一只火鸟冲出云霄。
下人们被吓的踉跄，怔怔的说着“靖王殿下疯了！”
江吟晚冲进院落时，火光烧得通天已然席卷了整个房屋，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一个人影。
“白行止！你不是要吃桂花糕吗！我买来了！”
她迅速浇湿了自身，提起水桶不顾阻拦的往里冲。
男子“哈哈哈哈！”大笑起来，浓烟熏得他嗓子已然喑哑，可他依然不悔，火灼痛的撕裂着他每一寸肌肤，将他的生命燃烧殆尽，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阿兄！告诉母后！我这一生总算不必再做她手里的玩意了！”
话落，房梁坍塌，彻底隔绝了去路。
除了火烧声再听不见任何。
那道瘦骨嶙峋的身影就这样消失，甚至不愿意留下一副尸骨。
侍卫拉扯着她退出已成废墟的院子，怀里的桂花糕依然温热，然而那个要吃桂花糕的人已然葬身火海。
他终究还是没有吃到桂花糕。
又或许他早已不是还惦记那口桂花糕的年纪了。
因为他早就可以自己去买许许多多的桂花糕，然而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有些时间，有些心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终究也无法弥补。
“陛下。”
混乱之际，一个小厮跪倒在江吟晚面前，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了文书。
“这是殿下昨晚托付于小的，说待他死后，要转交于陛下。”
江吟晚恍惚的回过神将那文书接过，这才知道，白行止早就准备赴死，无论她肯不肯下旨。
城门口的认罪，请她入府一歇，从来都不是一场鸿门宴，而是作别。
他本就没打算活过这个中秋，他选择在团圆夜前摆脱命不由己的一生，用最残忍狠绝的方式与太后彻底了断。
文书两份，一份是如昨夜里最初所说那般的认罪诏书，一份则是长长的信笺。
江吟晚将信笺拆开，睫毛轻颤，男子的字迹颜筋柳骨很是好看，都说人如其字，她想，若无这一场折磨，他大抵也会活的如这手字一般吧。
“见信如晤。”
“阿兄，你我相争十载有余，我怨恨阿兄比我强，嫉妒阿兄的才能，以十年付诸虚无的争斗，其实从未有一刻是为权利。”
“我只想证明给母后看，我亦是可以如阿兄一般，以博母后一个笑颜。”
“然，博母后笑颜实在太难太难，难到我渐渐不清楚自己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何。”
“可笑阿兄却从未视我为敌，我竟不知，该以何颜面对阿兄，若水能倒流，日子能够重头，愿你我兄友弟恭，和和睦睦，免去一生苦痛。”
“母后，曾我心中所求，不过是幼时的纸鸢、蟋蟀，与您一个笑颜，几句夸赞，然，为您一生渴求，我却不得不成为一枚夺权的棋子，再回首，早已不再喜爱被人牵制的纸鸢，互相厮斗的笼中虫，更不再期盼您那高高在上的笑颜与遥不可及的赞语。”
“我想奔赴向自由的山海，策马广阔的原野，您却连我昏暗人生之中最后一点光也要抹杀，您怒我不争，恨我叫皇位旁落，也许我们此生本不该为母子，您不曾慈爱于我，我亦不曾孝敬于您，实在彼此折磨，苦痛不已。”
“您一心想将我捧上皇位，设计诸多，不惜以无辜百姓造势，令十五万百姓为这场皇权斗争陪葬，我已退无可退，不愿一错再错，愿以一死了结你我亲缘与这一世孽债。”
“我终于不用做您牵制的风筝，困于笼中的斗虫，手里拿捏的棋子玩意！您不知，我何等畅快！”
“烈火将吞噬我这疲惫残破的身躯，送我一场自由的酣畅，我从未觉得自己这一条命如此值得，竟能燃烧尽所有枷锁，解我所有烦忧，除这一生所有污秽不堪，都化作飞灰。”
“九思绝笔。”
九思，白行止的字。
他终用一把火，将自己烧的自由，痛快，脱离了沉重的躯壳。
早知他是个疯的，不承想竟如此之疯。
其实白行止一直没有变，他的骨子里还是那么强势，不屈。
时间与苦难从来没能将他磨平。
他宁可痛痛快快的死，也不愿背负罪孽的活。
江吟晚将信仔细叠起，望着那被烧红了的天，长长的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