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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霁晓 ...

  •   回了文德殿又要再换身衣裳。

      江吟晚一路嗅着那股果味熏香觉得很舒服,被那群老东西气出的胸闷似乎都缓解了,便吩咐赵全“这衣裳上的熏香很不错,问问浣衣局用的是什么香,今天殿里就点这个吧。”

      赵全应了声“是”,却心中暗叹,前几个虎了吧唧的没入了陛下眼,这个浣衣局的贼丫头怕是有大福了。于是腿脚麻利的往浣衣局去,想着先瞅瞅这个丫头品行如何,万一以后真成了主子这可算件大事。

      然而等他到了浣衣局询问今早熏衣裳的宫女,却得知那宫女本并不负责陛下衣裳,是耍手段买通了几个人而顶替的,为此主事的大怒罚了她仗刑,已是昏死过去,若今日他不来问这一嘴,恐怕这宫女挨不过几天就会咽气。

      救,还是不救,便全在于陛下的心思。

      那些得知此事的宫女也悄声议论着,说她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简直痴心妄想。赵全听得是直头大,往回走的路上一直掂量着这个事到底该怎么讲。

      其实若叫这宫女死了,便是少一个未知的麻烦;譬如说她真有运气成了主子,可凭今时今日这种使手段的品行,只怕也是个不安分的。

      然而待回了文德殿,赵全终究还是原样的禀了江吟晚,既没夸大,也没隐瞒。

      他想,不管怎么样他始终是陛下的奴才,那么这个宫女的事也不该由他私心做主,这才算是对陛下的忠。

      江吟晚听了赵全的话有些诧异。
      她之前倒没想过原这当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所以之前胡尚仪和那个跳水的宫女其实也是怀了想进后宫的心思?

      赵全在一旁待命,偷偷打量着陛下的神色,却始终瞧不出个喜怒,心里七上八下的。

      江吟晚沉吟片刻,思索着要晾一晾那帮朝臣,刚好没事儿随便打发打发时间,便道“去喊个太医来跟着,一块去趟浣衣局。”

      说着,她完全没留意赵全脸上的震惊,自顾自就走了出去。
      见赵全半天没跟上来还回头招了招手。

      赵全此时简直是惊呆了下巴,他心中做过千千万万种预想,无论是这个宫女死了活了,成主子不成主子,他都没想到陛下会亲自带太医去探望。

      这,这是何等殊荣?

      “走啊赵全,你傻啦!”见他还没动静,江吟晚干脆走回来抬手轻敲了一把他的帽子,吓得赵全一个激灵,忙扶了扶自己的巧士冠,感觉自己这贴身太监真是要做到头了,怎么能走神呢!好在陛下仁德,不然自己也是够掉脑袋的。

      于是他紧着按吩咐又走了趟太医院,喊来的还是那个李太医。

      这李太医一直是为陛下诊脉,再往以前说那也是为太后诊脉,一听这差事顿时就瞪大了眼与赵全交换眼神;赵全当然知道李太医想的什么,可他也真不知道啊!按理说陛下甚至连那个宫女的脸都没见到过,哪来的这么大兴致!

      江吟晚看不到后面两人变幻莫测的脸色,也没心思管他们想的什么,抬脚就进了浣衣局,惊的浣衣局掌事以为自己好日子到了头。

      这死丫头居然还真勾上了陛下?!

      “参见陛下!”

      齐刷刷的声音,跪倒一片。

      主事偷偷的望向赵全试图得到一些指点,赵全心道一声自求多福直接撇开了脑袋。

      不是他想不想帮,而是这件事他也爱莫能助,他可不比其他人清楚多少。

      于是掌事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不知陛下圣驾,是…有何吩咐?”

      江吟晚挥挥手,示意众人起来,道“朕今日衣裳上的熏香不错,想问问所用何香,便听说她挨了罚,请了太医来看诊,没什么别的事。”

      言下之意其他人可以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于是大家也都赶紧各忙各的手中活,不敢乱掺合,只是胆大的耐不住好奇也会偷偷瞄上几眼。

      三伏的天掌事被这话吓得额头上生生吓出了冷汗。

      “奴才该死!奴才不知道她…”不知道她入了您的眼啊!

      他是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得罪了未来的贵人,眼下恐怕是自己的未来渺茫了。
      陛下仁德,大概不会杀了他,可是赶出宫去他上哪儿再讨像宫里这么好的差事?

      江吟晚做了这小段时间皇帝,大概也能揣摩出几分宫人们的心态,便晓得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安抚道“你没动歪心思被收买而坚持依规矩惩处,这是对朕的忠心,既没错朕自然不会为难你,带朕去见人就是了。”

      闻言,掌事一颗吊着的心稍稍松了口气,他咽了咽唾沫,将额上往下滴答的冷汗抹去,怕有失仪之处。
      “是,谢陛下宽恕!”
      说着在最前面小心翼翼的带路,揣摩着今儿是不是真要从浣衣局飞出个凤凰,那以后这死丫头会不会报复自己这一顿板子?
      想到这他不免又有些慌,不知该盼那宫女死好,还是盼她活着好。

      这一路就到了间破落的柴房前。

      原本那宫女自然是不住在这儿,只是犯了错就被丢进来了。
      掌事的开了锁,退至一旁静候。
      而随着门板向两侧推拉,阳光争先恐后的往里挤去,照耀在了虚弱的宫女身上。

      扑面而来的霉味儿混着浓烈的血腥气,她躺在一团草垛子上,下半身被打到血肉模糊,睫毛颤了颤,整个人都尚在恍惚之中。

      李太医奉命上前蹲下身子开始诊脉,赵全也颇有眼色的去倒了杯水来给那宫女喂下。
      再趁机细细的瞧上一瞧,瓜子脸,杏仁眼,白白净净确实是个清秀佳人。

      陛下可算是玩了一出英雄救美。

      江吟晚没那些有的没的想法,随便找了个椅子便坐下,望着门外的日头掐指算着那群老东西都跪了多久,或许有狡猾的干脆席地而坐了也说不准。

      片刻,李太医开出药方,需要个宫女来帮忙上药,掌事的忙支使了最近的一个来。
      而江吟晚如今用的是白衔清的身子,自然也要稍作回避。

      她没打算走远,就在柴房周围转了转,没想到一抬眼就撞见好几双往这边偷看的眼睛。
      赵全跟在她身侧一一瞪了回去,想着出一个飞上枝头的麻雀就够了,陛下的后宫还是要选知书达理的女子才是。

      过了一会儿,帮忙上药的宫女走了出来,怯懦的回复里面的醒了。
      在得了江吟晚准允后小步跑开,跟要好的姐妹嘀咕了一句“真是好命!”

      江吟晚耳力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十分好,便将那些碎语都听了进去,心头有了些想法。

      再一次走进去时将那板凳拖着拉到了草垛子前。

      一屁股坐下。

      赵全眼皮跳了跳,心头深感不安,可他又不该不合时宜的开口,毕竟这是这些年陛下第一个如此上心的女子。

      “你叫什么?”

      江吟晚最近养成了一个微妙的小习惯,就是说话时转动那枚玉扳指玩。

      宫女表情不太自然,说不上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她费尽心思的想要引得陛下注意,可真见到了又是另一幅模样。

      其实就算被发现了这份心思又怎么样,自古不乏宫女如此,若拿出些手段来巧言一番,也有不少受用的帝王。

      江吟晚猜想着,或许她也并不是那么想成为白衔清的后宫,所以有些摇摆不定。

      “奴婢…招娣…见过陛下。”

      她终于开口,但嗓子有些哑,因而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好听。似乎想起身行礼,奈何下半身动弹不得。

      而出于医者仁心李太医没忍住插了句嘴“姑娘,你这伤怕是要养一段时间了。”

      听到李太医的话招娣蜷了蜷指尖,并没放弃该有的礼数,见自己站起不来索性就改为了坐着趴下身磕头“奴婢多谢陛下,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倒是性子倔的很。

      “你香做的不错,可是学过?”江吟晚问道。

      招娣微微垂头,模样恭恭敬敬“奴婢父母是卖香料的,进宫前曾随着父母学过一二。”

      “我闻着奇特,令人身心舒缓,不知这是什么香?”

      “回陛下,是鹅梨帐中香,不过奴婢手中没有好的香粉,故做的还算不得好。”

      “嗯。”江吟晚不懂这个,她看了一眼赵全,示意回头按这个在殿里点上。
      话题一转“朕想再问你另一桩事。”

      招娣张了张口,心扑通扑通慌的厉害,没有说话。
      而江吟晚说的也比较直,她没有什么弯饶,几乎有些扯的招娣脸皮子痛。

      “你既并不负责朕的衣裳,又为何抢了别人的差事?”

      其实她这一路听了赵全说听了掌事说,方才还又从那些宫女那儿听到一嘴子碎话,心里多少是有点数的。

      倒真不是她有意给招娣难堪,只是这话委婉了问她也不会。

      “奴婢…”招娣心知自己手段暴露,陛下少不得要问,可没想到会问得这么直接,她脸上只觉烧的厉害,心头也有些后悔,一咬牙干脆认了“奴婢知罪…”

      闻言江吟晚微微挑眉,没想到招娣会就这样放弃“说说是何罪?”

      这话可怎么说?说她意图勾/引陛下?

      招娣被问的脸都白了,连着赵全也有些咋舌,陛下委实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些,这样问有些羞辱人家姑娘了吧。

      招娣袖下的手掐的直哆嗦,可面对九五至尊的皇帝她又不得不开口,于是牙齿颤栗着道“奴婢不该试图用香…吸引…陛下注意…”

      说完她闭上眼睛想要将眼泪憋回,给自己再残留下半分颜面。

      却听陛下轻笑了一声,道“其实朕倒不这么觉得。”

      江吟晚望着榻上的女孩儿,她年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许还不到二十。

      世上可怜人实在是太多了。

      “想为自己谋一条好命并不是什么错。”
      她如此说着,一字一句直震得赵全和李太医屏了呼吸。

      “试问若有机会有本事,谁不想为自己博得一个更好的前路呢?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也算不得什么错。”

      “尤其是你很聪明,知道朕近来睡得不好,又恰好擅长制香。”

      “我有时会想,既然男子能利用女子达成一些目的,那么女子为何不可利用男子呢?利用男子又有什么好可耻?然有时我又会想,纵然东陵较之前朝已经为女子松开了许多枷锁,但女子仍然极少能拥有男子一般的地位,就像在朝堂上始终没有第二个江吟晚,不知你是否知道她,她是东陵第一女将军,也是唯一的女将军。”

      “她一路能站上朝堂也被嘲讽过不自量力,可她还是坚持下来了,因为她认为女子并不差男儿分毫,男子能做得的女子同样能做得,只要能给予女子一个机会,女子便拥有着无限力量。”

      “所以朕即使认为这也没什么错,还是有些唏嘘,想要好命的路子那么多,可对女子而言嫁人仍然是最好的出路,而嫁一个权高位重之人就会是最好的命。”

      “可嫁人之后呢,子嗣,劳作,婆媳,妯娌,似乎一眼便望到了最终,或许这对女子而言也是‘幸’,可朕还是觉得,不该只有这么一条路才叫‘幸’。”

      这一番话她并不是站在白衔清的身份,也不是站在帝王身份所说,而是实实在在出于她江吟晚本人。
      这算是她难得的同人掏心窝子的话,可惜所有人都只当她是白衔清。
      但她也明白,若不是借着白衔清的身体,她恐怕还说不得这种话。

      招娣那脆弱的如枯死般灰寂的眸子,似被一团灼热有力的火包裹,‘噌’的重新点亮。

      她唇瓣颤动着。

      而江吟晚看到了她的激动,便知她内里是个有骨气的女子。
      想起自己这两日翻看的书卷,里面有一句“林光虚霁晓,山翠薄晴烟。”

      笑道“你香制的好,人也聪明,我瞧你性情坚韧要强,招娣这个名字不符合你,朕赐你一名,霁晓,雨过天亮的意思,怎么样?”

      她知道‘招娣’这个名谐音为招弟,想来换掉这个具有浓烈重男意味的名字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去尚仪局做香吧,拿出你的本事来好好学,好好做。”
      江吟晚站起身,并没有像其他人预料的那样纳入后宫,或是施以惩处,而是给了她另一条路。

      一条也许并不比做后妃更轻松更好更富贵,却可以凭自己的双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路。

      这一天,霁晓拥有了自己的新名字,一道光顺着她灰暗残破的人生照了进来,在贫瘠的土地上埋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或许并不能在当今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但就算是再脆弱的幼苗,也会努力的繁衍下去。

      她想,既然江将军做到了,或许总有一天女子们都可以做到。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无雌竞,古代社会也无法讲平权,百姓们温饱都是问题更讲不得尊严,所以并不现实,故,这仅仅是一颗意识的种子,一颗需要数百年一点点觉醒,甚至要为之再奋斗数百年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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