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51、四十九 寻挚爱背井离乡 伴娇客走马袁州

　　虽然沈君翔已经让林放把袁州郡守贺齐与盛州飞花镇林剑鹏狼狈为奸，倒卖铁器和私盐的证据快马加鞭上报京都，可等京师的公文下来还需数日的时间，为避免打草惊蛇，沈君翔照例和以往一样，时常到林府坐坐，更少不了去青云馆看看他的义妹夜倾城。

　　他每日在青云馆待的时间颇长，却和倾城只是煮茗聊天，或者对坐下上几盘围棋。谁都不去理会林府内甚嚣尘上的传言。林剑鹏整日忙着补齐上次被官府收缴了的货物，很少回府，自那日离了青云馆，便再没来过，似乎也忘了几日后的聘定之礼，只有愿儿还忙着为倾城准备着聘定过门之日需要的礼服和首饰，有时过来询问倾城的意思，倾城也会让沈君翔帮忙斟酌。

　　两人这般行致，更会让人误认为，几日后要娶倾城过门的不是林剑鹏，而是沈君翔。

　　转眼便到了聘定的前一日，晨起，倾城刚用过早膳，正坐在廊下聚精会神地看着昨夜又开始飘落的雪屑。眼看着二月份也快过半，算是只剩了个冬日的尾巴，虽然还在飘雪，却早已经没了玉宇琼楼的景致，只不过“空中撒盐差可拟”，雪屑一落地，旋即就和地上的尘土一起化作一滴污浊不堪的水滴。

　　恰如自己，转瞬间，便成了污浊身。想起向来的自作清高，竟然全成了笑话。

　　眼光一闪，倾城看到青云馆门口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她当下立起身来，闪身过去，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走得这么快。门外那人正要离去，却被倾城一把扯住了衣服，显见得吃了一惊，忙回身跪下，“小的见过夜姑娘。”

　　“你是谁？在我门外鬼鬼祟祟干什么？”倾城冷冷盯视着那人，如今她可谓是惊弓之鸟，唯恐自己再落入任何不利的境地。

　　那人仰起头，堆起一脸笑意，道，“小人是府里新来的，少爷让小的来给老夫人送药的，谁知道迷了路。不小心竟闯到姑娘门前，小的怕少爷知道了问罪，所以想赶快离开，想不到还是惊扰了姑娘。”

　　倾城冷笑一声，手却未松，道，“是吗？你方才确实把我好生惊吓了一番，如今不把你的这双不识路的眼睛剜出来，难解我心头之恨，你说，我是自己动手呢，还是告诉少爷你误闯到我的院子？”

　　那人见倾城全不是传闻中软弱可欺的模样，额头顿时渗出冷汗，连连求饶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姑娘，怎么了？”听到门口的动静，愿儿敏和等人也都从院子里跑了出来，看到门外有个陌生的男子跪在倾城面前，都低低惊呼起来，愿儿作为青云馆的领头丫头，当即怒斥道，“你是什么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如此光天化日竟敢直闯林府后院。青云馆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等粗人能鬼鬼祟祟窥视的地方？敏玉，还不快去前院告诉少爷。”

　　倾城见那人的脸色好似松了口气，偏就不肯让他如意，一抬手道，“这等小事，就不必惊动少爷了。敏和，你到厨房拿把刀过来，我要亲自动手，方才解气。”那人见倾城不好糊弄，敏和又返身便往厨房走，顿时心冷，叩首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小人是奉少爷之命来找愿儿姐的。愿儿姐，你救救小人阿。”

　　愿儿脸色一变，原本还想狡辩，突见倾城了然的目光扫过来，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也不由膝下一软，跪下身去，道，“姑娘……”

　　“愿儿姐？”倾城身边的几个丫头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姑娘一向另眼相待的愿儿，实在想不到她竟是少爷安排在姑娘身边的人。再想起前几日的事情，却也顿时大彻大悟。

　　倾城看着愿儿轻笑了两声，却松开那人的衣服，任凭他落荒而逃，自己则转身回了青云馆。重新坐到廊下，敏玉几个丫头都不愿理会跪在地上的愿儿，纷纷跟在倾城身后进了院子，愿儿膝行进门，到廊下对倾城重重磕了几个头。

　　“你那日救我是林剑鹏安排的吧？”倾城寒心道，“枉我一直拿你当姐妹。却原来，你从头都只是在做戏。”若非大火中，愿儿舍命相救，她又怎么会对愿儿如此倾心信赖，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愿儿脸色发白，素净的衣服已经被地面上的污水完全湿透，脸上有两道泪痕，抬头对着廊下的倾城信誓旦旦道，“不管姑娘怎么想，愿儿问心无愧。当日不管少爷能不能及时赶到，愿儿仍会那般对待姑娘。愿儿平日里告诉少爷的，不过是姑娘平日有什么喜好，并没有任何不利于姑娘的话。”

　　“是吗？”倾城不信道，“我去龙城客栈那日，林剑鹏根本不在府上，我回府只有你一人碰到，若你不说，他又怎会知道，我是和沈君翔在一起？愿儿，事已至此，你以为我还会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吗？”

　　“我真的没有告诉少爷，”愿儿慌忙辩解道，“姑娘，你再信我一次。”

　　倾城抬首去看天空，不理会跪在地上的愿儿，愿儿住了口，半晌后方冷静道，“姑娘，愿儿是对少爷忠心，在愿儿心中原本就只有少爷一个人，可愿儿知道，少爷心中却只有姑娘一个人，所以愿儿也不希望少爷伤心难过，若姑娘与沈大人的事让少爷知晓，少爷势必与沈大人反目成仇，所以愿儿不仅没有告诉少爷，还把姑娘那日的衣服锁了起来。姑娘不信的话，愿儿这就拿给姑娘。”

　　因为在冰凉的地上跪了太久时间，愿儿站起身时，有些摇晃，敏玉有些不忍心，上前去扶她，愿儿却推开她的手，面上是一片凛然之气。

　　“怎么了？你这青云馆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还用动刀子？”沈君翔手里拿着一把剔骨刀带着敏和从青云馆大门一进来，便见倾城坐在廊下，目光直直盯着向自己房间走去的愿儿的背影，她身畔围绕着五六个丫头，个个都在抹着眼睛。直到他开口说话，这些丫头们才转过身给他行礼。

　　倾城对沈君翔勉强笑了笑，“沈大哥，让你见笑了。我在管教丫头。”招手让敏和到自己身边来。

　　“不想笑的时候别勉强自己。”沈君翔将剔骨刀放在窗台上，皱了皱眉头伸手拧了下倾城的面颊，这一拧不要紧，却见倾城收了笑容，落下泪来。

　　他刚想开口哄哄倾城，却见方才回房去的愿儿面如土色的走了过来跪在廊下，说是跪，其实更像瘫倒在地上。

　　倾城不看她，嘲讽道，“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房间里遭了贼，有东西不见了吧？而这东西，却不是你的首饰俸银，而是我的衣服，是吗？”

　　愿儿失神了一会儿，重新跪直了身子，苦笑着盯着倾城道，“都被姑娘说中了。如今，愿儿是百口莫辩了。可是，愿儿真的没有说过不利于姑娘的话，往日少爷只是想知道姑娘平日喜欢什么，好给姑娘送些可心的东西，而这几日少爷只是让我注意是否有人给姑娘传话。”

　　“传什么话？”沈君翔冷眼看了一会儿，略略明白了其中的情由，此时方皱着眉头插言道。

　　愿儿转过目光在沈君翔面上停了一瞬，才道，“沈大人是明知故问么？少爷是让我留心有没有人给姑娘传展武镖行的消息。”

　　“展武镖行？”沈君翔只觉得这个镖行的名字有些耳熟，思忖了一下才想起那是给林剑鹏护送那趟货物的镖行，却不知道这镖行和倾城有什么关系。

　　倾城脸色骤变，顿时惊起道，“展豪出事了？”

　　她心底涌起浓重的不安，展豪走之前曾经说过，二月她入林府之时他们是赶不回来的，可愿儿却提到会有人给她镖行的消息，莫不是他们在路上出事了？

　　“愿儿不知道。”愿儿摇摇头道，“这些事情想必沈大人更清楚些。”

　　沈君翔虽有些惊讶倾城对展武镖行的关注，却还是对她详细说道，“我让林家运的货是朝廷命令禁止不许私下售卖的铁器，原本事情很周密，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那批货被扣押了，充入国库。货虽扣了，可展武镖局负责押送这趟镖的人因为不知内情关了两天便放了出来。按时间来算，他们即使押着货物，五日之前也该回转了，可是展武镖局直到如今无一人回来。”

　　“少爷说，只要展豪还活着，就绝不会放下姑娘不管，所以肯定会想尽办法给姑娘传递消息，让我记下这几日姑娘的一举一动，还要留心这几日跟姑娘见面说话的人。”愿儿接着道。

　　倾城只觉得一股血腥气冲到喉头，拼命摇撼着愿儿的胳膊，泪如雨下，“你胡说，不许你咒他们。展豪绝不会出事的，绝不会！”

　　看倾城如此焦灼，沈君翔当下便带了倾城离开林府，冯光将马车驶得飞快，可倾城仍觉太慢，不停催促。沈君翔陪着倾城到了西原街展武镖行，只见大门紧闭，倾城拍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一个人应声，头顶传来乌鸦“嘎嘎”的叫声，更添几分凄凉心境。

　　她扭头便往小巷子里跑去，沈君翔只得紧紧跟着。四合院的大门一样是铁将军把门，倾城哭着喊，“展豪，双姐，四哥五哥，我回来了，开门呐。”隔壁的一个院子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瘦弱的老人探出头来，狐疑地道，“是六丫头吗？”

　　“林大伯，我家有没有人回来过？”倾城抱着最后一丝奢望，眼巴巴地望着林大伯。

　　林老头摇摇头，肯定地说，“没有。肯定没有。从双丫头也走了之后，你们家每天都静悄悄的，我们老两口都不习惯了，觉得怪孤单的。”

　　倾城的心越来越凉。林剑鹏说的对，只要展豪还活着，绝不会不回飞花镇，绝不会留她自己一个人，那么，展豪肯定是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出，她陡然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突然碎掉了，世间的一切都不再与她有关。

　　沈君翔看着倾城目中茫然之色越来越重，忙扶住她，对林大伯道，“大伯，多谢你。”抱起倾城便大步向巷口走去。

　　“头儿，去哪？”冯光拿着马鞭，问道。

　　看见沈君翔抱着倾城回来，他开始还以为那位夜姑娘昏了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她的双眼是睁着的，可是整个人却像是失了魂魄。而沈君翔脸上也明白可见的现出心疼的神色，他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把这姑娘送回林府。

　　果不其然，沈君翔叹了口气，道，“回龙城吧。她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让她再回那个狼窝？”

　　沈君翔安排倾城在他的房间休息，只觉得如今的倾城像个木偶一样，让坐就坐，给饭就吃，正在发愁间，房门被轻叩了三声。

　　他起身去开门，见齐嘉茗在小六的扶持下立在门口，见他开门，齐嘉茗笑道，“沈校尉，我家中有事，要先走一步了，特地来跟沈校尉道个别，多谢沈校尉的救命之恩了。”

　　沈君翔点点头，微微挪了挪身子，挡住齐嘉茗的视线，道，“齐公子伤势刚刚有起色，一路之上要小心身体。”暗自庆幸，自己带倾城回来时没有碰上齐嘉茗。

　　齐嘉茗点头，又道，“嘉茗还有一事劳烦沈校尉，麻烦你告诉倾城一声，就说待家中之事一毕，嘉茗一定会回来看她，让她多保重。”倾城自那日走后再没有来过龙城客栈，他知道倾城如今寄人篱下身不由己，虽然心疼，也想带她远走高飞，奈何如今情势却不由人。待自己所背负的使命完成，他一定会将倾城自这火坑泥潭中带走，从此守护在她身边，再不稍离半步。

　　沈君翔目送齐嘉茗带着小六走下楼梯，才闭了房门，看着呆呆坐在桌前的倾城，小心地将她额前的乱发掖至耳后，突然开口道，“齐嘉茗要走了，你要不要去送送他？”此话一出，他差点要咬断自己的舌头，他明明就不想让齐嘉茗和倾城见面，可见倾城如此没有生气的模样，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言不由衷地说出这样的话。

　　倾城机械地摇摇头，“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口中虽如此说，可仍是身不由己走到窗边，看着齐嘉茗的马车在官道上越驶越远，“但愿就此永别，再不相见。”

　　看着倾城心如死灰的模样，沈君翔觉得自己也是心如刀绞，想了半天才劝慰道，“押镖的人全都没有回来，若是遇难，必是一件大事，我定能知晓。既然到现在我都没有收到消息，十有八九他们只是因为什么缘故被羁绊在别处，不如你跟我走吧。我与袁州叶家有点交情，可以让他们帮忙。”

　　“叶家？”听沈君翔如此说，倾城的双眼又亮起了微弱的光芒。无论是雨夜旅店相遇的叶欺霜，还是那个与她同宿了几日的叶容霜，都是身手不凡不逊须眉的女子，可以想见他们背后的那个叶家，势力会有多么庞大。有他们相助，或许能找到展豪他们的消息。

　　“好，就去找叶家帮忙。”她坚定地道。

　　她没有告诉沈君翔，她想让叶家帮忙找的，除了展豪，还有那个她唯一能回忆起来的与她的过往有关的人“康哥哥”，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最爱，一个却是她最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