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45、四十四 众女眷十里街遇袭，沈君翔飞花镇关情

　　正月二十，寒风吹着雪沫飘落，缓缓将这人间铺陈地面目全非。正是午后时分，林府大门紧闭，各院上下无人出行。

　　倾城栖身的青云馆中，一向是花香缭绕，如今却是药雾氤氲，院中几个来往的素衣丫头都是姿容惨淡，面上脂粉未施。几日前，玉幽河畔上元灯会，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均携家眷共度良辰，林家自然也不例外。可谁知林家上下的车队还未行至城外，倾城青云馆中众人所在的马车却被莫名其妙惊了马，由于事发突然，车夫来不及反应，马车当场侧翻，车上人皆被巨大的冲力甩飞出去。

　　一众丫头伤情轻重均有，更有一名唤作敏笙的丫头落地的时候，不巧一头撞在一家店铺门口的系马桩上，一声惨呼之后，便是头破血流的场面，香消玉殒。长街之上顿时乱成一团。护主心切的愿儿虽然一力要护住倾城，却奈何两人身形仍是在半空中分开，愿儿凄声唤着“小姐”眼睁睁看着倾城落向不远处的人群，而自己也瞬间向早已混乱的人群中坠去。

　　这边的混乱尚未散场，几声马嘶之后，便见前面几辆林府的马车也纷纷偏离车道，不过因为听到倾城马车上的动静，驭车的人已急急抖缰勒马，缓了前去的冲力，这才免了车毁人伤的下场。头前紧挨着的便是文氏和林剑鹏所在的马车，马车方在路边停稳，就见林剑鹏满面焦急自车中跳下，大踏步往倾城坠落的方向行来。未行两步，长街另一侧便传来一片惊呼和哭喊声，他回头一望，才发现，因为距离太远，林老夫人坐的第一辆马车并不知道倾城车上的变故，车夫全速驭马，生怕误了东家参加上元灯会的时辰，结果马被惊狂奔，在街角拐弯处，惊马脱缰而跑，失了倚仗的马车顿时向着对面的高墙冲了过去，轰隆倒地。林剑鹏观此情景，脸色骤然发白，再不及多想，返身拨开身边汹涌的人潮向母亲处奔去。

　　自马车中飞出的一刹那，倾城只觉得头脑一阵空白，身体如矫燕般飞向半空，突然心下一阵清灵，仿佛这种濒死之境她早已熟悉。她能清楚地感到自己正穿过某家店铺的窗子，木头窗棂的坚固仿佛要把她的纤背硌断，而身子死命砸在地上的瞬间，麻木的疼痛触感自四肢传遍全身骨骸，口中腥甜之味渐浓，她却不觉苦，反而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若是就此命陨，她也便可从此解脱，或许也是上苍对她的恩惠吧。

　　而街上，遍地哀号，满耳哭声，一时间半条长街成了人间炼狱。目眦尽裂的林剑鹏冲到母亲的马车旁时，看到头发花白的母亲斜楞着身子倚靠在浑身浴血的庆荷怀中，左臂处浸满了血迹，面上也多处擦伤，唇角抽搐，气息似有若无，也不由得痛哭流涕，也顾不上去照料府中其他人。
　　幸而当此时刻，有一行黑衣人自街角骑马疾行而来，为首的一人黑衣黑帽，露在外面的一双清亮眼睛见此惨状陡然变得黝黑。他翻身下马的同时对身后的下属们做了个手势，那帮黑衣人便纷纷翻身下马，四散开去，有的寻到伤者，简单处理伤口之后，或抬或她们到路边商铺内坐着，有的去附近的车行租了马车来，有的却离了长街，不知何往。

　　为首的黑衣人看了一眼在街口守着林老夫人的失魂落魄的林剑鹏，眼光一瞄看到扶着丫头挺着大肚子站立在林剑鹏身后，惊恐万状面色煞白却最安然无恙的文氏，低低叹了一声，便错开眼光，在人群中急切搜寻着，直到一名下属匆匆自一侧的商铺奔出在他耳边潦草说了几个字，他才陡地拧了眉，随着下属奔到那家店铺当中，待看到嘴角含笑却仍存意识的倾城那刻，他手忙脚乱地拨开正欲抬起倾城的两个属下，凑到倾城耳边轻唤道，“倾城，倾城……”声音潦草，饱含关情却又仿似怕惊扰到面前的遍体鳞伤的人。感到耳畔阵阵暖意的倾城，不情愿睁开双眼，却见面前的黑衣人惊喜地扯下头上的笠帽，不顾身后的属下急切地唤他“首领”，正是月余前方离开飞花镇的沈君翔。

　　“沈大人，倾城斗胆，敢问你这次来镇是为何事？”倾城此刻偎在软榻上，地龙烧的不旺，她只得把棉袍紧紧裹着。而面前坐着的沈君翔见她瑟缩，觉屋内阴冷，知道林家上下遭此大祸，林剑鹏不顾得理论倾城，自然下人也便忽视她了，便回身抱来一床锦被，紧紧偎在倾城身上，还细心避开她的伤口。见沈君翔如此自然关切的作为，再联想到他不由林建鹏陪同便自顾自来探望自己，倾城心下有些不自然，便出声问道。而这也是几日来萦绕在她心头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倾城记得，自己被沈君翔和他带来的神秘手下从店铺中抬出来时，沈君翔便又迅速戴上了他的笠帽，整个人凭添了一股神秘肃杀之气，而先前找到倾城的那人却正是不离沈君翔左右的林让。没能及时阻止沈君翔在倾城面前暴露身份的林让，无奈之下也只好扯了笠帽让倾城看清自己之后便又遮了脸面，连声嘱咐倾城道万不可泄露沈君翔的行藏。待帮着林剑鹏把众女眷安全送回府中后，一行人便如来时那般突然一样，又突然消失了。突然遇此大难的林剑鹏欲出重金聘他们林家看家护院，也被他们冷冷拒绝了。直到昨日入夜，沈君翔才带了林让几个随从大摇大摆自城外驱车而来，仍旧借宿在林府外宅。听说了林府遇祸之后，今天一早几人便进府探望。

　　林老夫人这次伤得颇重，受了惊吓，数九寒天被凉风吹了许久再加上上了年纪本就身体不好，这一病便昏昏沉沉的，已是卧床不起了。来者是客的沈君翔便也不摆校尉大人的架子，陪着林剑鹏守在林老夫人病榻前整整一个上午，方才自然热络地言道，府上的未来三夫人，是自己的义妹，听说也受了伤，想去探探。林老夫人虽是伤病之中，却头脑并不糊涂，听沈君翔如此言道，自然是当了真，心下还暗自后悔慢待了倾城，忙催着林剑鹏陪沈君翔前去。

　　一旁的林剑鹏知晓沈君翔所说必是虚言，虽是不悦，也只得奉母命起身。

　　而沈君翔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转身向外行去，口中念道，我们兄妹自去叙话，老夫人身上不爽，林少爷还是守着她老人家吧。虽是听上去感人至深，却是不近情理。即使是亲生兄妹，也该当避嫌疑，怎有不由妹婿陪同便自入妹妹闺房的道理，更何况他所言还是义兄妹。

　　只是林老夫人和林剑鹏虽是气闷，也无能为力。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林家遭此祸事，原来的老客户有胆小怕事的，这几日争先恐后断了和林家的买卖，万一沈君翔所言青蛟军军服之事再成了虚言，那林家就彻底垮掉了。无可奈何的林剑鹏眼睁睁看着沈君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跟着他的林让似乎还往自己面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只觉面上腾地如火烧一般。却也只得恭敬地躬身道，是，那剑鹏就失礼了，沈兄请自便。最后几个字出口，已是咬牙切齿，好在沈君翔等人已是无了踪迹。方才还后悔亏待了倾城的林老夫人见林剑鹏此情，不由老泪纵横，低声道，我的儿啊，咱们林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哟，怎么进门来个灾星啊？……

　　这边厢沈君翔好容易为倾城裹好了锦被，却也渐渐觉出倾城房中的地龙在慢慢热起来，想必是自己说倾城是自己义妹的事已在林家上下传开，那起子下人这会开始巴结起倾城来了。

　　抬头对上倾城疑惑的眼神，方道，“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隐瞒行踪也是不得不为。”

　　这话虽是敷衍，却说得极真诚。

　　倾城也知有些事情以自己的身份不当深究，也没资格深究，当下便点点头，转移了话题道，“此次多亏沈大人相救，倾城无以为报。”

　　“叫沈大哥，或君翔哥都成。别再叫我沈大人。我都说了你是我义妹。”沈君翔却显然没把这句话听进去，上前一步扶住倾城的双肩，有些恳求地低声对倾城道。

　　倾城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门边传来拨动珠帘的声音，听在她耳中仿佛天籁般，“沈大人，我们小姐该上药了。您还是回避下的好。”声音虽柔和，语气却不佳，沈君翔闻言只得放了手，回身看到吊着一只胳膊的愿儿正浅笑着站在二人身后不远处，手中握着一个乳白色的瓷瓶，正是倾城被从别院接进府中来那日，林剑鹏差林让送的那瓶。

　　一身素色长裙的愿儿定定地看着沈君翔，不惧不畏，虽是笑着，却如同寒着一张面孔。青云馆中还有许多没受伤的丫头，但她却坚持要自己来，只因为她要提醒小姐别忘了少爷对她的真心。

　　沈君翔的视线自愿儿面上一扫而过，愿儿的抗拒之意他自然可以感觉到却并不以为意，对倾城说着，小妹，照顾好自己，我明日再过来看你。负手而去，他还要去见林剑鹏，无论如何，他们之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好好商谈。比如青蛟军的军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