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38、三十七 火中生一梦旧事 雪里情苦作新欢

　　火里逃生，倾城却是一夜煎熬。陷身在自己的梦境之中，满眼纷扰。

　　四周是望之无涯的皑皑白雪，浩茫大地空无一人，寒风呼啸，刮起遍地雪屑，扑打在立在这茫茫雪原的瘦小身影之上。倾城着一身火红嫁衣只身立在雪原之中，正是她自己绘制图案与展豪成亲时要穿的那件。裙摆曳地，已被濡湿了一半，皱巴巴的裹在她腿上。万分狼狈。

　　倾城茫然地看向四周，突然看到远处的雪原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向她跑来，她心底一阵恐慌，返身奔跑起来，只听到呼啸的风声自耳边擦过，混成模糊不明的声音。身后追来那人让她无端害怕，只知道一定要逃离。茫茫风雪中她看不清路途，突然一脚踩空，滑落下去，胳膊上一紧，整个人悬挂在半空，下面是万寻深不见底的悬崖，崖壁上怪石嶙峋，如尖刺般伸出。

　　仰头看去，悬崖之上扯住她的那人竟是一刚毅男子，只是此时面上满是惊惶之色，目中满含深情，咬牙拉着她的手，想将她拉上悬崖。这人很是眼熟，倾城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但他摆明了要救她，总不会等她上去再害她吧。

　　心念一定，倾城正要借着这人之力爬上去，那人身后忽又突然显出一张女子的面孔，虽然容貌清丽，此刻却面露狰狞之色，倾城与崖上那拉着她的男子尚不及反应，那女子便狞笑着一脚踹向倾城，大力之下，倾城瞬间便从悬崖上衰落下来，那崖上的男子面容突变，似是彻骨揪心的疼痛，在风中狂呼着什么，身影一闪，仿佛也随着她跳了下来。

　　悬崖甚深，那些怪石刮得倾城遍体疼痛，想起方才那个女子，分明就是庆荷那丫头的面孔。她脑中一时纷乱无比，只胡思乱想着，林剑鹏是当真不知道庆荷那丫头要还害自己，还是故意让那个丫头待在自己身边。

　　这些日子，她下意识中不喜欢庆荷，能不使唤她便不使唤她，只希望她能离自己远远的。但总觉她那怨毒的目光时刻追着自己，让自己好不难过。后来她问过愿儿，那丫头胆小先是不敢说，后来日子久了看林剑鹏对倾城是宠爱无加，言听计从才敢告诉倾城实情。

　　原来那庆荷却是林府里一个有地位的丫头，她的父亲便是林家的管家，自林剑鹏父亲年少时便跟在老太爷身边。庆荷上头有两个姐姐，大姐叫做庆玉，打小在林家老太太身边做事，很是利落，老太太便一日也离不了她，虽到了年纪，却也因此没有嫁人。所以庆玉虽然只是个丫头，却在府里比林剑鹏的两位夫人都要更尊贵些，却与林家的小姐无异。二姐叫做庆华，自小跟着林剑鹏，与林剑鹏感情深厚。虽是名为主仆，却实同兄妹，前年到了岁数，当时还健在的林老太爷做主，把她嫁给了邻镇一个丝绸铺子的老板，如今已是衣着光鲜的老板娘了。

　　庆荷是林管家家中最小的丫头，家里人都偏爱她，林家便也一直没有给她指派活计，庆华出嫁后便让她顶了庆华的缺到林剑鹏房里去。她眼高于顶，像大姐那般一辈子伺候人，纵使别人再怎么高看她都不愿意的，像二姐那般嫁个小铺子的掌柜，她亦是看不上。

　　到林剑鹏身边做事，自来地便看上了自家少爷，说来林剑鹏虽然脾气暴戾，但是长相确实不错，又实实的有本事，祖上的家业到他手里，非但没有败，反而更加发扬光大了。虽然已有两房妻妾，但他对那两人都是客气有加，亲近不足。于是卯足了劲要让自己入林剑鹏的眼。

　　谁知林剑鹏对她是看都不看一眼，她四处打听才知道她家少爷竟是看上了一个跳舞的女子，是以对两位夫人都不冷不热，更遑论她一个丫头。

　　更可气的是，少爷竟把她派来伺候这个女子。她心里的怨气可想而知。

　　知道这些之后，倾城更是怕了这个庆荷，所以每日只与愿儿待在一处，见都不想见那个庆荷。

　　脑中纷乱的想着这些，她已是恍然落到了崖底，此处不是白雪皑皑的景象，却是熊熊烈火，倾城瞬间已是落在火场中，她惊慌失措，却是无处逃离，很快身上便是火烧火燎的灼痛，她想呼喊，刚一开口却被浓烟呛得咳了起来。

　　烈火中她渐渐失去意识，恍惚中感到有人伸手抓住她，带她离开，她死死抓住那人的手，仿佛那是她的最后一线生机，抬头看到的竟是展豪微笑的面孔。她心下一松，便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她娇笑着应，展豪，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之后，她的意识便恍恍惚惚地归位，继而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的朱红大床上，她的记忆有忽如其来的一阵迷乱，难道自己不是不在家么？

　　直到身后有人轻唤，“倾城，你醒了？”声音粗噶，仿佛一夜未眠。

　　这声音不是展豪，倾城悚然一惊，才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手中紧紧攥着一个人的手，这只手骨节分明却绝无展豪手上那经年操劳留下的厚茧，而自己此刻正被这人抱在怀里。

　　这人，却是林剑鹏。他竟是守了倾城彻夜。

　　来不及多想，倾城便轻声“嗯”着，边不着痕迹地缓缓放开林剑鹏的手，身子也慢慢坐直了，离开林剑鹏的怀抱。听到身后林剑鹏起身下了床，活动了一下腿脚，返身扶她躺下，柔声道，“好多了吧。昨晚你一直睡不安稳，好像在做恶梦，后来我抱着你，你还要抓着我的手，才安稳睡了。真是个小孩。”

　　倾城扯着被沿躺下，想起昨夜似乎梦到了展豪，自己仿佛也开言唤他了，便小心问道，“那个，我是不是，说梦话了？”

　　“嗯。你有叫你大哥的名字。”林剑鹏手下动作一顿，出了一口气道。他刻意强调“大哥”两字，便是要倾城明白，自今而后若是想到展豪，他也只是她的大哥而已。

　　倾城的心跳顿时漏了两拍，自己梦中见到展豪竟然会呼喊出声，回头看林剑鹏面上似乎有些不悦，忙坐起身来，急急道，“我，我昨天是吓到了。我……”林剑鹏却抓住她的手，笑着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回来晚了。”他笑着，笑意却未到达眼睛，看着倾城紧张的解释，他心里原本十分不悦，现在也有些释怀了，毕竟倾城心里还是在乎他的喜怒的。也便放缓了表情道，“倾城，我知道你一时间忘不了他，我给你时间。我们有的是时间。总有一天，在你心里会只有我的。”这话说的霸道，他却是神情温柔。倾城却有些畏惧地躲闪开了他的眼睛，若是他看透她眼底对展豪斩之不断的情愫，怕是只是会对自己更加强硬。

　　林剑鹏没再说什么，回身端了桌上刚热好的药碗，过来坐到床边，道，“来，先把这安神药吃了吧。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我让人每隔一个时辰就熬一包药，这碗刚熬好，正好不热不凉的，快喝了吧。”

　　倾城一向怕药苦，生病的时候喝药都是展豪哄着喝，还要讨价还价，现在虽说对面前这碗药非常抗拒，但在林剑鹏面前，她始终都有些畏惧，是以林剑鹏的药碗一送过来，她便一言不发地接过来，强忍着心里不情愿，一口喝了下去。方一下肚，胃里便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她几乎要将喝下去的药全数吐出来，却还是极力忍住。

　　口中正泛着满舌尖的苦味，尽管强忍着，倾城一张脸还是苦的皱成一团。林剑鹏见状，忙递过来一盒东西，温言道，“来，吃个蜜饯。”倾城听说有蜜饯，忙拿了几颗蜜饯塞到嘴里，苦味才略微被压下去点。

　　“我已经让林管家把庆荷领走了，从今以后不许她踏进林府一步。昨天真的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林剑鹏有些歉疚地对倾城道。
　　昨天晚上，他照顾了倾城一夜，想想回来时只见到愿儿和倾城在一处，庆荷却不在别院，便认定了这事定是庆荷做的。

　　庆荷这丫头跟着他三四年了，比庆华是完全比不上，又有些恃宠而骄，他一向是不太搭理她的，她那点小心思林剑鹏又如何看不懂。若是没有倾城挂了他的心神，收个丫头进房他本也不怎么挂在心上。只因他一心讨倾城喜欢，是以并不愿再跟庆荷纠缠不清，原本打算着过段日子给她寻个好人家配了出去的。正巧倾城来住别院，便想着她毕竟是林管家的女儿，别院如果有什么事，她跟林管家说话也方便，便把她叫来，谁知她却做下这事。

　　林峰当晚便在林管家家里找到了庆荷，她哭着言说主子平日也不使唤她，昨天晚上便回了家。这失火的事情完全不知情。她在林剑鹏面前泣不成声，连连叩首，口口声声不知情。

　　已经完全失了理智的林剑鹏完全不信她，当下便唤了林管家到别院来，声色俱厉道，这丫头要么林管家自己领走，随便安置，但是决不允许再踏入林府一步，要么他林剑鹏就把她卖的远远的，两条路随便选一条。林管家虽顾及面子，但亦心疼自己女儿，只好领了庆荷回去。

　　其实倾城心下也认定放火的必是庆荷，只是不敢说，现在林剑鹏说已经把庆荷赶走了，她心里也感激他体贴。便道，“其实，我挺害怕庆荷的。平时都是愿儿陪着我，昨天要不是愿儿，恐怕……。对了，愿儿怎么样了？”她本想说恐怕阴阳两隔，看林剑鹏目光凌厉地望过来，便及时噤了声，反而问起愿儿的情况。昨天愿儿和她在浓烟中待得一样久，撞门的时候愿儿还张开身子护着她，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哦，她没事，厨房的刘家娘子在照顾她。我已经安排人再去南市买两个丫头过来。这事一出，府里的人我还不放心了，倒不如再从外面买两个新的跟着你。过两天等愿儿伤好点了，我就让她回府去。”听倾城问起愿儿，林剑鹏轻描淡写道。一个丫头本就该忠心护主，他也并不觉得愿儿此举有何需要特别在意的。只是在倾城眼中，愿儿便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在林家可以全心全意信赖的唯一一个人。

　　倾城一听要把愿儿调回去，心下顿时不愿意，忙道，“别，我跟愿儿挺投缘的，就让她待在这不行吗？”更重要的是，在生死关头，愿儿救她一命，她从今往后便可信她，再重新买了人，她也不敢信的。

　　林剑鹏回头看她，看她面上急切，便脸上带上一抹坏笑，道，“要愿儿留下，也可以，不过你要求我。”

　　“啊？”倾城一愣。“求，求你？”她太熟悉他脸上的无赖相，可是他却拿愿儿威胁她，她亦无可奈何。

　　“求我把愿儿留在这啊。”林剑鹏突然觉得逗弄倾城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呢。把脸凑到倾城面前，指指自己脸颊。

　　倾城面上一红，探身过去，闭了眼，双唇轻轻在林剑鹏脸上碰了一下。林剑鹏顿时心情大好，将倾城抱在怀中，刮了下她的鼻子道，“那就听你的，让愿儿留下。”然后在倾城面上重重一吻道，“你好好歇着，我先去铺子里了。晚上我陪你吃饭。啊。好好歇着吧。”

　　倾城点头，看着林剑鹏离开这房间。心里仍是放不下，自己梦中肯定唤了展豪的名字，林剑鹏心里定然是有芥蒂了，以后她在这宅子里得愈发小心了。失了林剑鹏的宠，怕是死在林家，都不会有人在意。可是她的性命是展豪他们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她又怎么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