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34、三十三 感君怜 终须别 此情须问天

　　又在床上躺了四五天，倾城终于可以起身了，虽然还是有点头晕目眩，但是一时已是比前两天好多了。

　　几个人都坐在一起吃饭，饭菜虽不丰盛，总也是喷香扑鼻。好久没有好好吃过些东西的倾城顿时也觉出点饿了。展豪看她馋了忙着给她碗里夹菜，一时倾城碗里已是堆得满满的。

　　倾城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吃饭。展豪给她夹了一会菜，不由得放下筷子，奇怪道，“怎么啦？倾城，不开心了？”

　　成楷闻言也看向倾城。这几日倾城卧病，精神头不好，只是这眼看着病就要好了，还是没有精神。就有些奇了。只夜双瞟了倾城一眼，继续埋头不语。

　　“嗯？”展豪一说话，倾城有些吃惊得回头看他，“什么？你，你方才说什么。”她刚才竟是走神了，未曾听见展豪的话。

　　展豪索性放下手里的碗筷，看着倾城道，“你这两日怎么啦？怎么魂不守舍的？”倾城目光躲闪着，“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夜双倒是在一旁笑道，“大哥，没事，她这病着没有精神也是正常的，好利索就好了。倒是你，腿本来就不好，你还到处跑，吃完了赶紧回房休息。”

　　这几日镖行的事务繁杂，一些欠款要清，欠债要还，成楷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夜双不懂账目也插不上手，展豪只得拖着一条伤腿四处奔波。他的精神也不见得比倾城好到哪去，再者夜双这两日也对倾城有气，便也不多管她，只随她去。

　　展豪听了，笑了一下，又伸手抚了抚倾城的头发，拿起一旁的拐杖，道，“好了，我吃饱了，先回房。”便一瘸一拐地出了主屋。

　　看展豪离开，倾城心下一松，刚想继续端起碗来吃饭，夜双已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成楷也不吃了，两人都看着她。倾城强笑一下道，“双姐，四哥，你们怎么不吃了？”自己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夜双开口道，“倾城，云在这么久没回来，到底去哪了？“

　　倾城心下一惊，随即轻描淡写道，“五哥，他，他在卢家啊，怎么啦”

　　“卢家让他们住在哪里了？”夜双却紧追不舍。倾城心下突然慌慌的，道，“我，我也不清楚。”因为紧张，她突然就咬到自己的舌头，痛楚一下子传到她心里。她还从不曾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双姐。

　　“我去卢家问过了，云在不在卢家。”一旁成楷接口道，“他到底去哪了？”

　　倾城咬了咬嘴唇，她还不习惯说谎，还好林剑鹏给她说过，如果被家里人发现她该怎么应付，于是便把林剑鹏教她的说辞搬了出来，“那个，其实，五哥他和人打架了，受伤了，怕你们担心，就，就住到朋友家里去了。”

　　成楷似乎是信了，回头看看夜双，夜双却冷冷道，“那个朋友，不会恰好就是林剑鹏吧？”

　　看倾城浑身一震，猛地抬头要说什么。夜双摆摆手制止了她，语重心长地说，“倾城，我不管你和林剑鹏是什么关系，你只要想想大哥的伤，当初林家的人对大哥怎么能下得去手？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你怎么还能跟他走那么近？而且，那天他来看你，我看这情形你们不是普通朋友，你和大哥过了年就要成亲了，跟这种人来往，让别人见了，会说你什么？你想过没有，你还想不想好好和大哥过日子了。啊？”夜双是真的生气了，发怒了，一向柔顺的她此刻已是敲着桌子说话。

　　倾城紧咬着嘴唇，忍着眼泪，不发一言。她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是她错在先，先是欺骗，后是背叛。

　　看倾城不言语，夜双的眼泪却是忍不住，顿时流下来了，她从未这样数落过倾城，她一直把倾城当成亲妹妹，包容她，纵容她，可是现在倾城对他们没有一句实话，她是真的伤心了，“你是不是鬼迷了心窍了。那林剑鹏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们都清楚吧。你怎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成楷在一旁看着倾城的脸色，回头拍拍夜双的手，示意她冷静一点。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欣喜的唤声，“双儿，”就见顾然河满面笑意风尘仆仆地进门来。前几日他随清远武馆的众师兄弟到庆州参加朝廷一年一度的比武大赛，看样子目下刚刚回转，他便赶来找夜双。

　　夜双见他进门，忙背转身抹了抹眼睛，转脸微笑道，“你回来了。”她对顾然河没有太过刻骨的思念，只是如今看见他安全回转，气色甚好，仍是开心的。

　　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很多，顾然河似乎没有注意到方才几人的剑拔弩张，笑着点点头，对夜双道，“等你吃完饭，我带你去武馆，这回我们可是闯进了八强，虽是末位，大家总要庆贺一番，你中午去给大嫂帮帮忙吧。”在朝廷比武大赛中，他们清远武馆向来是不入流，大哥总是不服气，今年终于入了八强，大哥现下高兴，他自是要带双儿到他大哥眼前讨个喜气。

　　夜双听罢便立起身来，道，“我吃好了，等我换下衣服。”然后对成楷道，“一会你把东西收拾了。”看成楷点头，便准备回房，临走抬眼看了倾城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

　　现在，面前有再多喷香的饭菜倾城都已是难以下咽，遂放了筷子，也起身道，“四哥，我吃好了。”

　　她出门，顾然河却是跟着她到了院子里，倾城立住脚回头看他，顾然河凝了眉轻声道，“我都知道了。”他说的自是倾城和林剑鹏的事。

　　虽是家里不同意，他却和林剑鹏是莫逆之交，平日里林剑鹏虽跟箫文进他们厮混，却不过是酒肉之交，而他俩虽是总是面上不合，相互较劲，实际上却是真正的至交好友。

　　他一回镇上，就听自己留在家里的亲近小厮文喜说，夜倾城怕是要嫁到林家了。他忙追问文喜是从哪知道的，文喜得意洋洋地说是林剑鹏身边的小厮林让亲口说的。林让是林剑鹏的心腹之一，平日里几乎寸步不离林剑鹏身边，这话怕是真的。是以他顾不上休息，便匆匆赶到了夜双家中。

　　倾城听他一说，心头一震，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顾然河轻轻一叹，对倾城道，“其实，鹏少，他这个人，并不坏的。”镇上许多人都认为林剑鹏为人阴险，其实他倒不觉得。二十出头的年纪撑起一个富贾之家，林剑鹏并不容易。

　　倾城舔了舔仍然有些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道，“他们还不知道。你能不能……？”她总是要求顾然河替她保守秘密，心里觉得实在过分。

　　顾然河点点头，却是忧心道，“倾城，他们迟早会知道，你瞒不住的。”

　　东厢房紧闭的房门吱呀开了，倾城知道是夜双准备出门，便咬咬牙返身去了西厢房展豪他们的卧室。

　　事已至此，倾城也豁出去了，方才顾然河的话像把小锤子一样凿在她心上，是啊，这么大的事情如何瞒得住，迟早她要告诉展豪，不然还等林剑鹏送来落籍文书的时候再告诉他么。她向西厢房走去，只是脚下的步子为何却迟迟迈不动。

　　听到大门关闭时，发出的咣当声，她知道双姐和顾然河已经相携出门去了。而她还在这里举棋不定，只好努力地说服自己。展豪受伤的时候，她只能守在床边忧心如焚；云在闯祸的时候，她也只能四处求告。可若是她嫁了林剑鹏，她便可以保护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了，有什么不好么？终于定了定心神，她推开西厢房的房门。

　　房内，展豪正倚着床柱看账册，那条伤腿便架在椅子上，听见开门的动静，抬眼看过来，露出一抹笑意，“吃好了？”

　　倾城亦是笑着点点头，走进门去，搬了个小墩子，坐到展豪身边，头缓缓伏在展豪腿上，轻抚着展豪的伤腿，半晌无言。

　　展豪看倾城如此，忙放下手中的账册，凑到倾城耳边问道，“怎么啦？”倾城抬首，看展豪时，已是泪迹纵横了，轻轻道，“展豪，对不起。”展豪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抬起倾城的头道，“出什么事了？”两道剑眉不由拧紧到一处。这两日倾城神色不对，他应该想到倾城有心事的，却一直以为她只是因为精神不济。此刻，倾城表情如此诡异，他的心不由悬了起来。

　　“我们，把婚书取消了吧。”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口来。一时，浑身的力气都像抽空了一般，整个人都向地上瘫去。展豪见状忙扶住她坐在床上，拥着她，不出声。脑中顿时乱作一团，他万万没有想到，倾城竟然要和他取消婚书。

　　他不能明白为什么。一时间像泥塑一样，机械地问道，“你说什么？”

　　倾城刚想开口，就听到窗外哗啦一声，是瓷器碎了一地的声音，接着便没了声响。想是正在井边洗碗的成楷听到她的话，一惊之下摔了手中的东西。而展豪却是静静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倾城，抬起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定定地看着她，轻问，“为什么？倾城，有什么事你可以对我说。我们既然要一起走下去，你就该明白，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我都会和你一起去扛。我会保护你。无论是天大的难事，都有我来想办法。”

　　这些话在倾城耳边响着，虽轻柔却是让倾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可是再动听的言语都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

　　“没有什么事。我只是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你知道，我吃不了苦的，这个家一直是双姐操持，改日双姐嫁到顾家，我如何能照顾好你，照顾好这个家？我已经被你们宠坏了呀。”倾城面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轻轻地开口。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如针，句句伤人。“展豪，你需要的妻子，是双姐那样的女子，我，是断断配不上你的。”这些话说出来，如此让人绝望，其实她心里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无法收拾。距离幸福还有一步之遥，她却毅然决然放手退出。

　　她偎进展豪怀里，拉住展豪的手，笑得凄惨，“原谅我不能再跟你走下去了。我不值得你珍惜。展豪，我们把婚书取消吧。”

　　身后展豪没有说话，只是目中悲凉地看着倾城瘦削的背影，良久，轻轻吐出一声，“好。”语气充满绝望。他自然知道，倾城不会无缘无故就要和他取消婚书，只是话已经说到此处，他又能如何？一直以来，只要是倾城想要的，他都回去给。如果她要的是自由，他同样也会给。

　　隔了一会，又说，“只要你开心，就好。”他面上虽是没有任何神色改变，目光中却已是空茫一片。

　　手上更用了一分力气，倾城拥紧展豪，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到展豪的怀里，她突然失去了勇气，害怕失去展豪，哭道，“展豪，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这世上千人万人，我在乎的，唯有你。可是，可是我只能这么做，只能离开。不要再问我为什么，好不好？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去哪里，你都要记得，我都是你的倾城，永远都是。”

　　听着倾城支离破碎的告白，展豪亦是潮了眼眶，俯下身来，轻轻吻上倾城的双唇。千万的不舍得，都融在这深深一吻之中。

　　倾城仰首回应他，双手紧紧搂住展豪的脖子，泪水流进两个人的口中，满是咸涩，只是谁也不肯分开。房内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半晌，展豪放开倾城，深深地看着她，这张面孔，他已经看了七年，他本奢想能相守一生，却是没了机会。只想这一刻，将倾城的容貌永久地镌刻进入自己脑海中，永生不忘。

　　倾城满面红晕，泪水晶莹地挂在腮上，她顾不得拭去，抬手摸索到腋下，一颗一颗解开夹袄的盘扣。终于将最后一颗扣子解开，她却被展豪蓦地拥入怀中。听他痛苦道，“倾城，不要。”

　　“如果没有天长地久的一生，哪怕只做你一天的妻子我也愿意。”倾城泪盈于睫，头靠在展豪肩头，感受着他怀抱里的温度。此刻，她的声音和身体一样在颤抖。哪怕是万劫不复，哪怕是万丈深渊，她都无怨无悔。

　　可是展豪却是将她的衣襟拉拢，又将扣子整齐扣好。他的手一直在颤抖，额上青筋迸出，牙齿咯咯作响，抬眼看向倾城已是满目血红，他轻轻开口道，“倾城，除非明媒正娶，否则我绝不会。”

　　扶了倾城起来，展豪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反对。只要你开心就好。”

　　倾城含泪注视了展豪半晌，终于没有再说话，面上绽出一个绝美的微笑，缓缓拉开房门走出去。成楷正立在院中，愣愣地看着走出门来的倾城，那一刻，他觉得一向跳脱的倾城如同一具没有了任何情感的躯壳。

　　倾城立在西厢房外轻笑了一下，心底涌起一阵悲凉，这个门里有她最想珍爱最想陪伴的一个人，而她却只能给他一个背影。转身有些跌跌撞撞地向自己房间走去。心里抽搐的厉害。

　　七年的感情，说放就放，她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一个无情的人。而放开展豪的手，她握住的也并不是一个她真正爱的人。这样的天意，实在是太让人无奈。

　　可是，她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可笑的命运，带她兜兜转转。

　　倾城觉得眼前的光线明明暗暗，她拖着如铅的双腿，推开房门，一下子坐在自己床上，再也站不起来，木然地脱掉脚上的绣鞋，只觉得头痛欲裂，伸手摸了摸，好像刚刚退下去的高烧又升温了。扯开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只想沉沉睡过去。

　　陷入昏暗的最后一刻，她还在想，今天的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个梦？她没有说出让展豪锥心裂肺的话，没说要取消婚书。等她醒了，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