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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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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觉得自己的弟兄们完全可以胜任后勤的工作,股东们就只能在下了班之后去客栈当苦力。
炮灰们做完苦力踩着青石板上映着的万家灯火回自家院子的时候,作为瘸子的孟烦了被落在最后。孟烦了正哼着歌,却被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住了后心。
他从嗓子眼里挤出呜呼一声,豆饼转过来看着他和那个劫匪。
因为着急回家走在最前头的迷龙也反应过来,他直接抡圆了胳膊冲向孟烦了身后的那个劫匪:“我整死你我!”
迷龙一拳就砸晕了那个劫匪,那个劫匪后背着地,迷龙乘胜追击刚要把拳头砸在他胸口,他却反应过来。
“妈呀!这不李乌拉吗!”
炮灰们多数忘了李乌拉长得是什么样子,因为他是到缅甸后第一个牺牲的人,但迷龙肯定记得,他是迷龙身边的最后一个东北佬,迷龙曾背着他穿过缅甸的茂密丛林又把他的尸体落在那片丛林里。
李乌拉呼唤那个想整死他的壮汉:“迷龙?”
迷龙说:“是我啊。”
于是李乌拉就抱着这个把他揍倒在地的壮汉痛哭。
李乌拉并不想抢劫,但他从国境线边走来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他的衣服也被一路上的树枝挂得破破落落,这才抓住了瘦得像排骨的孟烦了企图行凶。炮灰们把他带回了家里,蛇屁股去厨房开火准备给他下一碗臊子面,阿译慷慨地借给李乌拉一套整洁的衣服。大院里剩下的房间不多了,看起来人是都来了,但他们的袍泽弟兄,其实都留在了南天门上。
一行人在大院的二楼看着刚安顿下来的李乌拉,豆饼在给他介绍房间里的陈设。
“李排长,这是暖水壶,可以保温热水;那是电灯,拉一下就亮了;你还有张书桌呢。”
李乌拉小心地抚摸着这些新奇而珍贵的东西,他问炮灰们:“这都是给我的啊?”
迷龙的老婆上官戒慈出现在楼梯拐角,她本来在小院子里盘货,听到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回来也就想来看看。迷龙原来时站在李乌拉门口的,上官戒慈指着他的手:“你在流血呀!”
众人顺着上官戒慈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果然有血珠顺着迷龙的手臂滴落在地上。
迷龙很快找到了伤口,上官戒慈更快,她用手捂住了那个伤口,二楼地板上只留下几滴血。
孟烦了说:“快回家让你老婆包扎一下,肯定是刚才在李乌拉刀口上蹭的。”
于是夫妻俩一块儿捂着那块伤口回家。
上官戒慈从卧室里拿出医药箱,清理过伤口后两人就坐在天井里就着月光包扎。她是四十余的年纪,岁月并不厚待,她眼角的细纹比三十九岁的迷龙还要多了一条。
迷龙看着这个低着头在自己胳膊上一圈又一圈缠纱布的女人,他在想他不存在的十年岁月。
迷龙立刻就问:“后来你去哪儿啦?”
上官戒慈说:“先是去了你家。带着宝儿。”
“东北啊?”
“后来就住下了。”
“那你咋……”
上官戒慈沉默着,迷龙就拿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她终于缠完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但迷龙还是盯着她。
她伸出手拍拍迷龙的脑袋:“我是在缅甸长大的。”
迷龙说:“我知道。”
“缅甸多暖和啊。”
迷龙说:“那叫热吧。”
“东北对我来说太冷了。”
迷龙说:“你是冻死的啊!”
上官戒慈就笑了笑:“也不能这么说,严格来说我是殉情。”
迷龙张开嘴。
“我去了东北,那儿天太冷,但我不想走。宝儿考上大学那年,应该是突发脑出血吧。其实战争结束后日子也没有立刻变好,缺医少药的,我就来了这儿。见到了你,也见到了快七十岁的宝儿。”
迷龙张开嘴想哭,但他心里又有些甜滋滋的,清亮的月光就这样洒进他张开的嘴里,让他尝到了满嘴的柔情蜜意。
上官戒慈撸着迷龙的后脊背:“还好我去了东北,不然你回来不就见不着我了。”
柔情蜜意终于被心酸苦楚压倒,迷龙扯开嗓子。他趴在自己老婆的腿上嚎,他用力地嚎,他大声地嚎,他仿佛要嚎尽在南天门上那三十八天的苦守;嚎尽死啦死啦枪下的那一粒子弹;嚎尽他在史今家门口广场上没来得及嚎完的仓皇和无助。
他嚎到隔壁院子里的人渣们开始用各种方言的脏话骂他,他不停下来,他始终在哭嚎。
他嚎到一半却听见一个陕西口音的老人念叨:“哎呀,纱布不是这样缠的。你缠太紧他血都倒不过来咧。”
那个戴着破帽子的兽医跨过迷龙家的门槛,他也走进天井里,他也和迷龙夫妇同沐在清辉下。
迷龙嚎得更响了。
兽医并不是直接出现在禅达的,他是被许三多在野外生存训练时捡到的。
这个和许百顺共用同一张面孔的老人比许百顺虚弱,但却能在野外生存训练场中分辨出各种草药。许三多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场地里捡了三天的草吃。
空无一人的荒原虽不能让他迷路,但限制了他的脚步,他和所有炮灰一样被送到了禅达,他们早就知道禅达是他最后的归宿。
兽医重新给迷龙收拾过伤口后被安排进大院子里的最后一间房,送他来禅达的许三多就只好免费下榻死啦死啦新开的客栈。
死啦死啦打了烊,他敲开许三多房间的门,自己拿了张马扎坐下。
许三多奇怪地看着这个和袁朗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死啦死啦说:“你队长呢?”
许三多说:“前两天训练完,就去出任务了。”
死啦死啦就问:“去哪儿出任务?”
许三多一笑就露出上下两排铮白的牙齿:“这是机密,不能说。”
死啦死啦就露出一脸虚伪的善意:“我知道。你队长是不是可狡猾了?”
许三多就还是只展示那两排大白牙。
“你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吗?我看他那脸我就知道,那张脸,就是会诓人的脸。”
许三多立马上当:“吴哲说他那叫A人。”
“对对对,A。”
“可我们队长说,兵不厌诈。他这是为了训练我们。”
“对对对,我也这样想。”
“所以吴哲就总是怀疑我们队长,但就算怀疑也得上。”
“对对对,盲从嘛。”
“军队里说的,这叫命令。士兵严格执行命令,战场上才是高效的。”
“对对对,我也是这样带兵的。”
许三多突然住嘴了,死啦死啦知道他的警惕意识终于被唤醒了,他站起来,绕着许三多落座的圆形凳子走了一圈。
“请袁朗中校有空来,我请他吃饭。”
许三多说:“好的。”
……
许三多走后客栈的生意如日中天,死啦死啦不再追着人喊爷爷借钱,他开始分红。好像他除了这一家客栈再没有别的野心。
以迷龙夫妇的年纪想圆自己的四孩梦也是不可能了,但好在雷宝儿偶尔会来小院小住,有的时候也带着家眷。
禅达这就算被炮灰们填满了。
这样简单的情况却在何书光一头扎进客栈时变得复杂起来。
他倒是直接从南天门上冲下来的,他冲过大雾,冲过山脚下林立的坟墓,冲过行天渡,冲过横澜山,冲进禅达,跟着阿译卖唱的背影终于扎进死啦死啦的客栈里。
死啦死啦当时正在厨房围着围裙做菜,何书光看到他却没看到他手里的菜刀,差点就在往上扑的时候划伤了他的脸。
他的眼镜不知所踪了,所以他眯着眼睛说:“龙团长!你在就好了!”
禅达的居民们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日子富足起来后也十分慷慨。阿译卖唱赚了些钱,就用这些钱给自己升级了一下装备,现在他是一个吉他弹唱的歌手。
何书光是跟着阿译进的客栈,但他在看到死啦死啦时就把自己扑过去,所以阿译反倒是站在他身后发愣的那一个。
死啦死啦把菜刀的刀刃从何书光的圆脸边抬起来。
“龙团长,南天门打完了吗?”
阿译捂住眼睛。
客栈大堂里的旅客惊奇地看着他。
死啦死啦和阿译一起把何书光拽进后院,阿译去房间里给自己倒茶喝,死啦死啦把刚出锅的炒腰花端给何书光。
“小子,南天门六十年前就打完了。”何书光夹了一筷子腰花。
“什么时候的事?”
“六十年前啊!”
“不是昨天吗?”
“不是。”
何书光反应不过来,阿译喝完茶路过,他要继续去工作。但何书光一把抓住他的吉他背带:“攻打南天门是什么时候的事?”
阿译说:“六十年前。”
何书光说:“你看到我的眼镜了吗?”
阿译说:“找团长借钱再配一副好嘞。”
死啦死啦说:“你吃完饭就带你去。”
大院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有了主人,小院里的空房间也是为雷宝儿留的,何书光成了第一个在客栈定居的人,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客栈的安保人员,可惜第一个月的工资用来还那副眼镜了。
死啦死啦清晨从大院子里来开张时他会抱怨:“怎么就我一个住外边呀!”
死啦死啦就提醒他:“你可不能算是炮灰团的人,你是虞师精锐呀。”
何书光听了这话就会气鼓鼓地坐在账台后面算几个月的工资够买一台手风琴,他还记得虞啸卿,也记得自己死前说的“虞师座万岁”,但他还没想过回虞啸卿身边去。
他有时候会从阿译那里借来吉他练练,但吉他毕竟是阿译吃饭的家伙,他练得不得章法,阿译也不愿意免费教学。
死啦死啦也有不忙的时候,这种时候他就会视察何书光的工作。说是视察工作其实就是在他的岗位旁边坐着嗑瓜子。
何书光又怨声载道:“你还怕我管不好一个区区小店的治安吗?”
死啦死啦回答:“我只是喜欢看精锐站岗。”
为了增加客栈的吸引力,在孟烦了的建议下,死啦死啦购置了一台电视放在大堂中。
电视进客栈那天,禅达城里也有人家在搬家,但炮灰们只惦记着自家的电视。克虏伯和豆饼搬着电视走到每一个天线接口处,把电视搬得颠倒翻转让死啦死啦参考。
克虏伯一如既往地任劳任怨,豆饼倒十分兴奋,他会嚷嚷:“我们也有电视了!”
死啦死啦一会儿说屏幕反光太严重,一会儿说角度不好,搬了好几个地方才终于落定——电视被挂在天花板下面。所有人就都仰着头看着电视的屏幕,大堂里稀稀拉拉的食客们也期待地仰着头。
克虏伯接上天线,炮灰们期待地搓搓手。电视打开,新闻里正在放虞啸卿的采访视频,孟烦了“啪”一声按灭电视。
阿译说:“干什么啦?”
孟烦了瘸着腿走开。
迷龙说:“我瞅着好像哪里不对!”
孟烦了走得更远了。
李乌拉说:“刚才电视的背景是禅达。”
于是死啦死啦拉走到门口张望,走进客栈的是袁朗,他穿着便衣,除了比死啦死啦壮了点,身姿板正了点,两人几乎没有区别。
死啦死啦摘下自己的围裙:“袁朗中校来啦?”
袁朗走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是便装吴哲和齐桓。在门口站岗的何书光喊了一声“哥”,吴哲不知道是在喊他,何书光就自己愣了会儿。
袁朗先是在客栈大堂里转了一圈,然后从椅子上拿起死啦死啦藏起来的围裙抖落两下:“你还会做饭?”
死啦死啦说:“我不会。您会吗?”
“我烤羊的手艺不错,有空让你尝尝。”
孟烦了接茬:“那就先谢谢首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