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丧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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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征兆，午睡小酣的皇后慕容阳湄就那么一睡不起，安详得仿若童话中的睡美人，只是，没有哪位王子能将她唤醒。皇后床前，赫连畅悲痛欲决，太子以头撞地，二皇子颠覆了往日的儒雅形象，大哭着跪地不起，太医们一个个低头弯腰站在窗下不敢上前。仅仅数月间，一次是月朗星稀，一次是秋高气爽，年幼的银月再次见证了生离死别，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用惊恐的眼睛无神地看着，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仿佛有些明白了死是怎么回事，只是，这经验的获得方式明显过于残忍。她不能明白的是，眼前这种种也许能让正在远去的灵魂一步三顾，却不能绊住黄泉路上的匆匆脚步。生活就是这样，它每天把自己打扮好，彬彬有礼，举止优雅的仿佛一个绅士贵族，可一旦你对他产生好感，并逐步加剧时，他就会瞬时撕去伪装，露出它那本来狰狞的面目。它残忍，残忍到让你常常发现不了它的残忍；它邪恶，邪恶到让你难以察觉它的邪恶。
身披白色孝衣，立在灵堂的银月仿佛行尸走肉，机械地重复着鞠躬还礼的动作，她不觉得累，不觉得痛，甚至不再感到伤心，不需要四周的哀乐烘托悲伤----它们已无法对她产生影响，原来，伤心到了极至便是麻木，就象林太傅说过的，人这种动物会自我保护。一幕幕在眼前划过:看似睡得正香却无法摇醒的母亲似乎嘴角还留有笑意，只是，那双玉手早已不似往常那般温暖柔软；身穿红衣、头戴凤冠的母亲躺在棺木里，那是她初嫁被封为太子妃时的装扮，如果不是双目紧闭，没人会怀疑她不是待嫁的新娘；棺材要闭和的那一刻，父亲突然挣开身边的太监，扑到棺前，轻抚母亲的面颊，他请湄湄回来，请湄湄站起来，请湄湄陪着他，他说只要有湄湄在身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在儿子二皇子的搀扶下，郭妃哭着向母亲的棺材发誓，说她一定会照顾好皇上，让姐姐走好；太子哥哥在母亲的棺材前深磕三个头，冰凉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暗红的血印……原来，不止疯闹和练功会觉得累，哭多了也会累、会乏，乏到心中无法装下任何寄托和牵挂。数月前，银月失去了最重要的友谊；现在，她丢了最温暖的亲情，她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摇摇晃晃地，她被青儿蓝儿搀回了宛月苑 ，一路上仿佛看到无数模糊的身影在周围晃动，仿佛听到无数声“公主节哀”，只是，它们都从旁飘过，无法贴近银月，更无法靠近受伤的心灵。醒来是在林太傅的怀里，而不是寝宫舒适的大床上；四周是青儿蓝儿和那两个小奴隶，没有暴躁的父亲和焦急的母亲。母亲，哦，母亲呢？想到母亲，粉嘟嘟的小脸又挂上了泪珠。见公主醒来，青儿蓝儿转身出去，林太傅轻拍着银月的背，一边柔声安慰她要乖：“银月要乖，银月要坚强，银月是大夏的公主，未来还有无数责任，银月必须乖、必须坚强。”恩，银月要坚强，银月要做护国公主就必须坚强，银月必须坚强，如果银月不坚强，父亲会不高兴，母亲，如果她知道，也会不高兴，银月必须坚强……小姑娘脑子里几乎已是一片空白，只是反复萦绕着两个字----“坚强”，喝下了青儿端来的汤，用蓝儿拿来的布擦了嘴，看着天色已晚，就装出一副没什事的样子，让师傅先回去，毕竟，他住的远。林太傅微笑地看着银月，嘱咐小夜小辰照顾她，便把银月放在躺椅里离开了。银月做了个手势，让其余四个也走开，毕竟，谁在，母亲都不能回来。小夜站着不肯走，他吹熄了屋里的蜡烛，黑暗中，银月看见他向自己伸出了手，银月正要去抓他的胳膊，却见他伸开了手掌，有个什么东西，在他的手心里熠熠发光----那是一只萤火虫。萤火虫在黑暗中起舞，微弱的光线下，银月能看到小夜的睫毛好长，一眨一眨的，说不出的好看，他的眼睛好亮，还有，他的笑那么可爱。
“秋天来了，所以只抓到这一只。”小夜有点不好意思。
“它们去哪了？”
“它们回家了，明年就回来了。”
“那这只呢？”
“它特地留下来陪公主。”
“那我要是秋天、冬天也想要它们怎么办？”
“秋高气爽，有淡雅的秋菊；冬天白雪皑皑，却有凌梅傲雪。萤火虫也在，它们在公主心里。”
“那母亲在哪？”
“母亲在天上，也在她的孩子心里，母亲会祝福银月，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你的母亲在哪里？”
“她也在天上了。”曾经，直到现在，这也是小夜心底的痛。
“你想她吗？”
“想，常常想。”
“想什么？”
“想她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住那个男人的拳脚和棍棒，想他教我下棋，教我写字，教我背书，想她不停地洗衣服，赚一点钱，偷着买个饼给我吃。”温馨的一幕幕划过，小夜仿佛又听到了当年一个稚嫩的声音说“母亲，您也吃。”
“真幸福，我只能记起每次我去给她请安，她笑着让我起来，告诉我好好跟着太傅学下棋、学写字，然后问我御厨房送来的东西还好不好吃？”
“可你记住母亲的笑容了，这就够了。”小夜拿来被子，搭在银月身上，给她掖好。自己坐在银月摇椅旁边的小凳子上。
“可银月还想母亲陪着。”
“皇后不可能永远陪着公主，但公主也不会孤单的，就像，春有百花秋有月一样，只是陪着公主的是别人了。”
“那，如果别人都走了，你还会留下陪着我吗？像秋天里的最后一只萤火虫一样。”很疲倦，却问地很认真。
“只要公主愿意，就会。”回答是同样的郑重。
渐渐地，鼾声响起，银月在睡梦里找到了安宁和平静，小夜把她轻轻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转身出门站到了窗外。那一夜，天空降下了淅沥沥的小雨。
清晨，前来梳头的许秋唤醒了梦乡中的银月，皇后出殡的日子，嫡公主的发型要格外郑重，耗费的时间自然多，许秋来的也就特别早，睁开朦胧的睡眼，见那只长睫毛的萤火虫没遵守承诺陪自己身边，银月不开心地一撇嘴，眼下有她更伤心的事----今天，许秋不能带来母后的消息了，以后，也永远不会。回忆，是快乐的起点；现实，是快乐的终点。尽管很多美好最终划向深渊，但都不能否认它们曾经有过的灿烂，可是银月对母后还几乎一无所知，母后便已仙逝，对银月而言，她的快乐是以现实终点为圆心，零为半径画的圆，根本没有起点。主仆无言，银月呆呆地看着镜中许秋那双红肿的双眼，原来，许秋对母亲的思念一点也不比自己这个嫡亲的女儿少。
“你也想念我母亲吗？”
“公主，奴婢时时都在想着皇后啊。”许秋哽咽了，“奴婢做梦都想再给皇后梳上一回头啊。”
“母亲常说秋姐姐的头梳得最好了。”
“可奴婢最后一次给皇后梳头，竟把皇后的头皮弄出了点血。”银月本是安慰的话语，此刻却勾起了许秋的歉疚，“奴婢给皇后梳了10年头发，只有这次有了差错，皇后根本没怪，许秋只想以后给皇后梳得更精心，好好弥补，可哪知……奴婢7岁父母双亡，本已要被族人卖掉，幸得碰上微服出游的皇后，将奴婢带入宫中。皇后待下人们非常好，皇后剩的饭食，从来都是赏下人们分掉，皇后不穿的衣服，也常常是赏了许秋，可许秋最后一次给皇后梳头，还不小心挑破了皇后头上的小粉刺，许秋真是对不起皇后。”许秋边说边泣，银月的泪在眼睛里打转，却安慰许秋：
“你真好，每天告诉了我那么多母后的事情，我以前都不知道母后是这么善良和仁慈。”银月喃喃地说，她真的想了解自己的母亲，给快乐一个起点。
接下来的时间里，典礼，出殡，银月始终坚强地面对着一切，尽管有那么多次，她都几乎流下泪水，咬着唇，抑制着心中的痛楚，银月多希望此刻能够下雨，这样，连她自己也不需要分清脸上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一切都结束了，赫连畅将太子和银月带到了自己的宫中，他想多看看慕容阳湄的两个孩子。银月公主一身白衣，粉黛不施的脸上虽是悲痛却透着十足的坚强，她才9岁，上次是因为仁慈，这次是因为坚韧，她又一次赢得了群臣的赞誉，她长得可真象小时候的湄湄，只是那时的湄湄总是怯生生的，有一次，老皇帝带着大量后妃出游，自己在宫中小鬼当家，就赶走了其他太监宫女，非逼着湄湄和自己一个桌子吃饭，吓得湄湄根本不敢动筷子，于是，那顿饭是太子照顾宫女，用餐气氛比异域美食来的更有一番风味。赫连畅的思绪沉浸在美好的往昔，回忆的终点不是湄湄的离去，而是一个杯子的落地----它不幸充当了太子醉酒的牺牲品。
“不学无术，终日饮酒误事，你这个不孝子，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弟弟二皇子，我大夏皇族怎么有你这么个丢人的儿子……”盛怒下，赫连畅忘记了太子也是湄湄所生的事实，第二天酒醒后，他也同样不会记起他曾说过的刻薄话语。
皇上的“教诲”依旧有如夏日的长江之水，滔滔不决且有泛滥溃堤之势。终于，太监们把醉倒的皇上扶了回去，太子再也无法忍受，夺门而去。银月追出去抓住哥哥的胳膊，却被奋力甩开，再次去抓，娇小的身体被直接掼倒在了地上。银月没被摔痛，她倒的时候扶了下地，用手撑住了身体。作为代价，一个手镯英勇就义----那是银月9岁的生日礼物，母亲所赠。斗争形势风云突变，银月哭着跑回宛月苑，太子先是呆立着傻眼，恍过神，妹妹已经跑远，见追不到妹妹，也只得回了自己的府中。
被第三次拒收的赔罪品又被第四次送来，银月索性闭门不开。可盒子还是被一双颤抖的手呈上来，那是一个黄瘦孱弱、不甚漂亮的小女孩，被小夜和小辰领进银月的屋来。收下的东西被随手丢在了一边，起身立在窗前，眼前的一幕把银月惊得几乎发呆。
夕阳西下，落日披晚霞，霜天染绿衣，屋宇笼薄纱，绚烂的瑰丽描绘出浓情的笔画，残云朵朵，小夜清澈的眼眸溪水般地依着脸上的红霞。然而，在小夜怀里吃点心的黄丑的丫头却鸟屎般地污了这卷天成的诗画。
原来，小夜并不喜欢吃那点心，留到现在都不肯吃，那可是李师傅为自己的生日做的呢，他居然给了别人，还是个小女孩，偏偏自己那么喜欢，却还死活塞给人家。
原来，小夜根本不在乎自己，否则，为什么背弃了昨晚的承诺，刚才又随便带着这个小女孩进自己的屋来？
难道，自己没这个黄瘦的小夕可爱，要不眼前这一幕是从哪儿来？
灼辣目光带着怒气落在身上，小夜却丝毫没有察觉，刚才，朦胧中，饿晕过去的小夕被摇醒过来，弥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侧影上，断续地叫出的那一声“二哥”，让他不由想起妹妹飞烟，忙叫小辰把两人不舍得吃，留了多日的点心拿来。可就这一幕，和接下来要发生的那些差点让银月终身难以释怀。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丧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