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契阔(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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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不见，月光下，师傅的两鬓已是苍苍。
十几年不见，岁月的蹉跎已爬上了师傅的脸庞。
十几年后的再见，当年那个指挥三军，所向披靡的师傅已经昏迷不醒、卧病在床。
久旱却没有甘霖，曾经泥泞坑洼的村中小路如今硬邦邦的，更加崎岖不平。十几年前便已显出破败模样的草房仿佛一个深夜归家的醉汉，在冷风中瑟瑟地抖着。一群群还在残喘的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在路边一具具正在腐烂的尸体上。秋的萧杀，夜的冷清，没有人烟的死寂，曾经凋敝的奴隶村如今几乎看不出生命的迹象。一种发自内心的害怕油然而生，小鹰的身体一阵阵发凉，紧张让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枯井前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牲口棚，村口的大柳树已经再也不能用来乘凉，树皮都被扒光了，于是，那棵几个孩子都抱不过来的柳树再也不会生长了。一起消失的，还有村口那几见草房。刑房倒是没变样，那是村里唯一的一间砖房，曾经在那里，第二个通红的烙铁被按在小鹰的胳膊上，小鹰至今还记起，青烟中，自己死咬着牙、不肯吭声的样子。一定就是那个样子和愤怒到能够点燃一切的目光，在初次见面时就给打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从那以后，那间屋子成了自己常去的地方，皮鞭抽在胸背上掀起一条条的血痕，每当自己晕过去，那些打手便会把盐撒在自己的伤口上。再醒来时，就会看到身边，自己孪生妹妹梅梅的泪眼，她总是一脸紧张，她害怕自己再也不会醒来。那是在自己的至亲处于生死边缘时，一种发自内心的害怕，一种听不到回答的祈祷，一种无助的紧张，一种烧心的焦躁。如今，村中仿佛是瘟疫降临，一片死寂，小鹰自己就体会着这种紧张，不知道师傅、妹妹还有师傅的女儿妞妞他们现在怎么样。
掀开草帘，洁白的月光撒进屋里。尽管山里的夜风呼呼的吹，飘摇的草房更无一处不漏风的墙，可还是有一股股浓重的血腥味，直扑小鹰的鼻腔。师傅受了伤？那个草垫子就是师傅的“床”，师傅还活着，他还有呼吸，只是昏了过去，师傅一定在发烧，他呼出的气息好烫！扶起师傅，把水喂进去，小鹰才发现师傅的胸前后背到处都是一道道开裂、翻卷的鞭伤。对伤口，小鹰很有经验，那是很多天前的伤。这么重的伤，几天没处理，又至少两天没喝过水，现在师傅的额头这么烫，一定是伤口发炎导致的。
将近一个月了，林太傅都住在银月的府上，他的房间就在自己的房间边上，以自己的轻功，自己的行踪绝对瞒不了他，于是就只能压抑住担心，不敢回来看师傅。直到今天林太傅说是要出门访友，自己才趁机溜回来，可如今，这里的一切几乎都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怎么办，带了水，带了干粮，却没想着把伤药带上。如果回去取，师傅可能都撑不到天亮，可如果不回去，师傅很可能也活不到早上。一如十几年前那个离别的下午，十几年后的重逢依就是无奈地凄凉。
猛然间，小鹰想到，从前，为了不让自己在重刑下死去，每到自己重度昏迷时，太子就会把一堆堆的珍贵药材给自己胡乱地灌下去，而在封地的这一个月里，银月公主也一直在让林太傅用最好的药调养自己的身体。情急之下，自己的血兴许可以派上用场！猛地抽出匕首，右手腕却已被身后的人掐住。
“小鹰！”
好熟悉的声音，无言地回首，月光将林太傅的影子拖的好长，严厉的目光射来，小鹰痛苦地低下头，默默跪在了一旁。一位是启蒙恩师林言，另一位师傅林太傅则教会了自己更多的武功，银盘似的月亮挂在天上，今天是中秋团圆夜，而自己竟和两位恩重如山的师傅在如此情境下“欢聚一堂”。
林言依旧昏迷着，垂着头半靠在小鹰身上，一旁，林太傅拉过林言的胳膊看他的脉象。
“情况不好。”
默默地，小鹰接过林太傅手中的白瓷瓶，一手打开，一手托起林言的头，专注地把药喂到林言口中。
“林言！林言！”
十几年了，师傅一直以奴隶的身份住在这个小村庄，而林太傅居然知道师傅的名字，他认识师傅！小鹰吃了一惊，茫然地抬起头看林太傅，惊讶、不可置信、狂喜夹杂着痛苦，林太傅直勾勾地看着林言，而林言依旧昏迷着，向一旁歪着头。
“师傅，师傅。”
“枫儿……”
细不可闻的声音，林言幽幽地睁开眼。谁在叫我师傅，缓缓地转头眼球四下看看，找不见那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可是，刚才朦胧中好像听得有人叫我师傅。
“林言，醒醒！我是林默。”
“师傅，我是枫儿，看看我！”
一股真气者抵到了林言的后心，林言再次转醒，抬眼，扶着自己的年轻人像极了当年威震一方的大将林靖，一旁还立着自己的师弟林默，十几年后，最要好的两个的兄弟又见面了，果真，自己是到了地府。
“师傅，我是枫儿！”
“枫儿……你还活着……我也活着？”
“林言，你个老鬼，活人一副鬼样！醒了也不说睁眼看看我！”
小鹰抬头，发现林太傅脸上的凝重已经变成了满不在乎。
师兄，十几年不见，以为你早死了，如今方知你活着，却弄成这样。那时媛媛死了，适逢师傅喜丧，你有志为国效力，便去投奔魏国大将林靖做了副将。你和林靖一样，文韬武略，才华横溢，很快便相互欣赏，结为兄弟，闲时你们一同吟诗舞剑，战场上，你们共同杀敌。尽管你和林靖的武功不分上下，可林靖却依然让他和文淑公主的幼子林枫拜你为师。那时，大魏是你大展才华之地。而我，一向胸中没有什么太多志向，加之媛媛的离去，对未来就更无他想。落魄江湖，把酒临风，且歌且行，却机缘巧合进了大夏皇宫。后来更是无心做官却插柳成行，一路拜为太傅在公主身旁。可师兄却因为受林靖牵连上了刑场。仅仅因为林家兵败，顾家求情，一个引子，魏皇萧嗣就把林顾两门名士杀光。
“枫儿，叫师叔。”
小鹰看到师傅的浅浅地笑了一下。师傅还是当年那样的儒雅大度，他要自己叫林太傅师叔，看样子，刚才林太傅那番刻薄的话语他完全没在乎。
枫儿，枫儿。原来小鹰就是枫儿。曾经，师兄的信里说枫儿特别聪明懂事，废话，将门之子又贵为公主所生，还是师兄的徒弟，林枫当然又懂事又聪明！从小，自己的武功和才华就一路与师兄不分上下，于是，年轻气盛的自己便处处和师兄较劲，总想着要比师兄强。倒是师兄，总是笑着相让。后来，师兄和林靖结为兄弟，本来已经引得自己妒意大起，偏偏师兄还说林靖的儿子处处都好，结果竟弄得自己在后来收小夜为徒时还会想，虽然没见过那个枫儿，但自己的徒弟肯定比那个枫儿强！小夜和小鹰谁更聪明懂事些？这俩该死的家伙，绝对都是自己心慈手软，收拾少了，私自外出，跑来这么危险地地方，主意可都够大的，绝对该打，没的商量！不过，这俩徒弟敢作敢为，倒很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可究竟他们谁更优秀，这一刻，自己已经完全不会再去想。慢慢地，人老了，看惯了生死，看惯了不平，再不会耍贫，也再没有了那么多唠叨抱怨，不会争高下、强说愁，层楼之上，无话可说，随口说出来的，也就只有天凉。其实，只要人还都活着，其他事就再不重要了，于是，聪明和笨，优秀不优秀也就都一样。
原来小鹰就是林枫，自己带了那么多年的乖徒弟就这么被师兄抢了。师出同门，难怪小鹰的武功路数和自己如此像，只是自己好笨，之前竟从未往这方面想。小鹰的手臂上没有大魏的烙印，可难道仅仅是因为缺了一个烙印，自己就不肯多想？作为圣医的徒弟，师兄的医术完全胜过自己----这个自己承认。而洗去一个烙印，对自己来讲都相当容易。自己从前只是在怀疑，怀疑小鹰和太子的关系究竟怎么样的。现今才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无端猜想，师兄带出的孩子，他的品行一定是和师兄一样，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一丝的怀疑！
“你个老不死的老鬼，连徒弟都跟我抢！”
林太傅温文尔雅，谦和博学的他，是大夏不多的儒将。平素里，他对谁都是持之以礼，影营中，即便是共同负责的合作关系，他也不远不近地用礼貌客气和狄将军保持着距离。初次见面时就觉得林太傅处事的方式和自己的师傅很相似，现在才明白，林太傅这样，恐怕全是和师傅学来的。但是，一旦到了自己的师傅，他的师兄面前，就立刻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了。林太傅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淘气。倒是师傅，那么重的伤，却依旧微微地笑着，他看着林太傅的表情就如同在看戏，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里。林太傅一手按在师傅的肩上，一手捏了些药粉，往师傅的伤口里撒着，手上的动作轻柔至极。也许，这正是他们多年的相处方式，正是他们的默契----林太傅挑衅，师傅让着他。就如同现在，师傅不肯答话，只是默默地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地把眼睛闭上。月光下，小鹰见到了林太傅眼中的桀骜刹那间化为痛楚，果然，林太傅的桀骜和不在乎都是装出来的，他只是不愿意师傅看到他心底的痛苦而已。小鹰之前也曾见过林太傅目光里的痛楚，那时，他的眼神往往是落在自己或者小夜的伤口上。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契阔(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