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外面的世界 ...
-
有怪物在,严冬的日子竟也如流水般过得飞快。
上午,罗大儒来教银月读书,小夜小辰两个就站在窗下,一边守卫,一边偷听,一边用身子挡住吹向窗口的瑟瑟北风。
罗太傅走了,银月总要把他俩叫进屋子,不为别的,只为能让炉火温暖他们早已被冻木的身子,这时,他们总是在炉火前静静地坐着,一脸满足。只是无论手指是否僵直,他们从不用小灰暖手。暖和过来后,他们再关上屋门,一边打闹,一边享用点心和暖茶。
午饭后,银月总会留几个水果给青儿蓝儿,再把还没凉下来的整只的鸡鱼肘子直接给小夜小辰他们吃掉。其他的,就赏给下人们随意打发。
下午,林太傅来了,练武之余,大家打雪仗、堆雪人。最惨的那个总是小夜,公主明明喜欢他,却更喜欢在这个时候为难他,于是,小辰和公主统一战线,林太傅也不再遵守自己常说的“保护弱小”原则,他们一齐向小怪物开炮,结果是,战争局势出现一边倒,三个打一个逃跑。几次之后,小夜不得不采用迂回的战术----转移矛盾,建议大家还是堆雪人比较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堆好的雪人晚上就丢了鼻子和眼睛,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不知害羞地在冷风中招摇。本以为是被风刮掉的,可大家找了一圈,却怎么也找不着,大失所望的银月抱了小灰暖手,却把小贼抓了正着,那根充当鼻子的萝卜和两个豌豆眼睛,正被兔子贪婪地大嚼。三瓣嘴开开合合,牙齿不停地刻,小灰的样子引得众人一起发笑。
晚间,他们在书房背书写字,互相学习讨教,把白天罗太傅教地统统记牢。
冬去春来,当雪人越来越小,直到在太阳公公温暖的笑脸下化掉,银月才意识到,这个冬天,不仅三个人的武功学识都进步飞快,而且,有怪物在冬日,严寒并不难熬。
明媚的春光下,郭妃封后了,盛大的典礼,远比春节还热闹。大半年后,那种从前只有母亲才穿过的服装的样子银月再次见到,同样的雍容,只是多了几分霸道。在文武百官地道贺声里,银月只觉得失落,熟悉的朝堂,自己的父王,银月却寂寞有如异乡客。
小夕来了,太子哥哥让她送来一堆吃的玩的东西。
小夜来了,他说要带银月去抓个棕棕给小灰作伴儿。在他的描述下,春日的田野是那么美好。银月却坚持不要,她告诉小夜,说自己知道离开妈妈的烦恼,小夜轻声答“我也知道”。于是,他们商量好,要把小灰送回家,送它回去找妈妈。一来,春天了,田野里吃的好找,小灰也肯定饿不着。二来,月前大魏来袭,狄大人重病,大皇子刚吃了败仗,皇甫家族掌控着禁卫军,负责皇室的安全,如此一来,朝中竟无可用之将,危急之时,二皇子以书生身份请求迎战被允许,竟一举打败大魏振奋朝野,这一大喜,又引起了朝中新的争议----是否该改立太子,这事几乎吸引了皇上和群臣全部的注意力。三来,郭皇后的怀孕,吸引了大家余下的注意力。于是,银月这边是不是请假不上课,是不是微服出宫,根本谁也看不到,这个时候走,麻烦最小。
常年在宫里待着,一出去,银月就仿佛挣脱牢笼的小鸟。小辰小夜就更是,打从进了影营,他们就都被禁了足,到了宫里,侍卫的身份更是不能乱跑,上次,小夜冒险出去抓小灰,完全是仗了轻功高,一旦被抓住,绝对没好儿。这回,他们用篮子装着小灰,三个人一路笑,一路跑,可跳出了后花园,却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脚步。
阵阵惨叫声传来,凄冷地让人心悸,奴隶营快到了。那里的场景,小辰最熟悉,那时的他才五岁,却刚刚经历了一场黑暗的记忆,爷爷上朝数天未归,父亲被人从家中强行带走,奶奶一病不起,三天就撒手归西,母亲终日握着父亲走前留下的玉环以泪洗面,仆人们一个个被遣散,府中的人越来越少,短短几日,若市的门厅就尽显凋敝。更让他恐惧的是,那天,家里来了好多凶恶的官兵,他们摔坏家里的东西,绑着母亲,抓住自己。他们说,这么漂亮的小男孩,如果现在阉掉,长大肯定是个漂亮的小太监。母亲一听就急了,她跪求几位官爷放过自己。那几位军官坏笑着答应了,他们把母亲推进一个小屋,过了很久,才一个个很放松似的出来,小辰不见母亲,就发狂似的挣脱开那些粗暴的手,跑到屋门前往里看,映入眼帘的是母亲白皙赤裸却布满伤痕的胴体,她的手中还握着那块玉环,可眼里已没有了焦距。母亲生命的代价是,几位军爷从奴隶营抓来了个和小辰身材年龄相仿的小奴隶,打死后穿上小辰的华衣,小辰则被扔到奴隶营里活了下来。那里,夏日闷热,污水臭水伴着人的排泄物横流满地,苍蝇蚊子阵阵,很多人因此得病死去;冬天,冷风刺骨,草房里四处漏风,温度甚至比外面还低。居住区后方靠近公主花园和太子府的一侧是一大片刑房和工具区,前方是一大片奴隶耕作的土地。于是,劳作、打骂、挨饿、生病……两年不堪的记忆,直到被抓进影营,去了另一个地狱才算是离开那里。
对于奴隶营的刑房来讲,小夜的熟悉程度不比小辰低,银月救他的那次,并不是他第一次去那里。同批进影营的孩子里,他是最小的,只有他是五岁,别的孩子多像小辰那样七八岁,还有几个已经快十岁了。刚开始学武功,对打的时候年龄小的孩子就特别吃亏,伤口一次次在身上积累,伤重了,爬不起来,就被扔到奴隶营的刑房里等死,用狄将军的话讲,叫“哪来的回到哪里去”,他才不管小夜不是从奴隶营来的呢。不是严寒就是酷暑,没有药,也基本没的吃,一个个小奴隶都被耗死在刑房里,可小夜,居然就是凭着毅力一次次地活了下来,又活着回去。无论多痛,他都必须活着回去,夏成的话讲的清楚,如果小夜拿不回影营的饷钱,小烟就会被卖做娼妓!最艰难的是9岁的那次,他先受刑责再被野熊所伤,伤口深不说还被泼了污水,夏日里,伤口很快腐烂,他高烧不起,再次被关了进去,满身的伤,肩膀处的最重,他知道他必须活下去,于是,他艰难的爬起,抓起烧红的烙铁朝自己的伤口烫去……
这样的记忆,让小夜和小辰都不想带着银月进去,可银月却坚定地站住,告诉他们,“我想进去”。
“我们先把小灰放回家,回来的时候再进去。”
“可是,那时候,挨打的人会死吗?”
“奴隶受刑,没那么容易死的,公主走吧!”
小夜他是在说自己吗?银月隐隐知道,小夜在认识自己之前,也常常挨打,他究竟受了多少苦?为什么他吃了这么多苦,却能统统放下,而我,当大家关注的焦点不再是我,我就受不了了。难道只是因为他是奴隶我是公主,差别就这么大吗?
田野上里躬身站着些正劳作的奴隶,一眼望去,田地的尽头仿佛接到了天边。东面的一侧,几间红瓦房冒出袅袅的炊烟,如果没有那些挥鞭子的人,这完全就是一派忙碌质朴的田园牧歌景致。
“那些挥鞭子的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监工,谁干慢了就打谁。”
“他们不用种地吗?”
“不用,他们是人,种地的那些是奴隶。”
人,奴隶?明明长的差不多,说一样的话,被烫个烙印就成了奴隶?银月不想再看下去,她放下小灰,全然不再想关于妈妈和小灰妈妈的事情,拉着小辰小夜匆匆回去。
奴隶营的村口,几个奴隶正在埋葬一个小奴隶,那是个四五岁的小奴隶,他没有棺椁,也没有破席,甚至临死都没与穿衣,他右臂的“奴”字是那样清晰,一个妇人,在旁边抽泣。
“他是怎么死的?”银月问旁人。
“烙印之后高烧,就死了。”
原来,烙那个奴隶印记也可能会死人,可她清晰的记得,小夜的臂上竟是两个“奴”字痕迹,还有他的肩膀,也有个烙记。
又是一阵惨叫传来,银月跨过道道污水,向前跑去。一个屋子虚掩着,惨叫的是趴在地上那个没穿衣服的奴隶,他的身体不停地扭动着,还微微分着腿,另一个奴隶,正站在他腰的位置给他清洗,银月一见,忙给羞得缩了回去。一个疯婆子边跑边唱,“被强上了好啊,被强上了才有下床赏啊。”唱着唱着,还冲银月扑来,亏得被小夜给挡住了。
一群两三岁的孩子,目光呆滞的坐在门口,银月伸手把糖给了其中一个孩子,不想却引来一堆,那群孩子一窝蜂似的蜂拥而上,银月险些就给围在了中间,是小夜小辰一边一个,才把她给拽出来,三个人居然落荒到要施展轻功甩开一群小孩。
刑房里,没人施暴,却有六七个人形在痛苦地挣扎惨叫。
跳进花园的一刻,银月定了定睛,她仿佛刚刚从噩梦中醒来。原来,外面的景致和书中说的桃源有很大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