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不被允许的友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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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倾泻而来。皎洁的月光映衬着太子随风飘起的乱发，院子里静悄悄，仆人奴隶宫女们躲得远远地，看他左手执樽右手握刀，时而一边豪饮，一边狂笑；时而又暴怒着乱舞他宝刀，数月未归家的他，一回来就再次让下人们领略了他的狂躁。他是大夏国第一勇士，英名赫赫，他禁不起战败的煎熬，更难以忍受父王的嘲笑。
两个月前，柔然大兵犯境，正在被架空权势、默默淡出父王视线修陵的他终于等到机会，加紧上表，主动请缨，一番陈辞下，赫连畅拜子为帅抵御来犯之敌，怎料，皇天不予人助兴，大军在腹泻后，战斗力大减，本欲中心开花的他竟提前不敌，若非四周救援提前赶到，太子恐怕早已和他亲自指挥训练的嫡系军队一起命丧于敌。于是数万军队只剩下百十个残兵和他自己，好容易在贴身侍卫小鹰的拼死保护下狼狈逃回，输了城池的亲爹赫连畅却让他无法面对。
酒，是好东西，醉了，就会忘记。忘记自己的士兵一个个惨死，忘记自己狗一样地逃回，忘记白天父王刻薄的话语。不要，不要回忆，不要记起，把它们全忘记。穿上盔甲，拿起盾牌，拼命的挥动手中的长刀，可那些话语依然像细密的银针般钻间他的身体。
“你是废物！”赫连畅大叫，群臣无言，可太子觉得他们是想笑不敢笑。
“无能的东西。”不，我是大夏第一勇士，不是无能的东西，可我真的是吗？
“养你不如养条狗！”什么，父王竟当着群臣的面把我和狗比，我是太子，我怎么能和狗比。
“你不是朕的儿子，你处处不如你二弟！”怎么又是他，怎么又是二弟。
不，不，我是大夏第一勇士，我的勇猛，无人能敌，不啊。捂紧耳朵，可脑子里还是萦绕着那些尖利的话语，它们仿佛如细密的铁丝网，罩住他的心，然后不断收紧，再收紧，心脏挣扎着，跳动着，却被勒出丝丝血痕，可网还在不断收紧，收紧，直到将心勒碎，成为散落在地上的丝丝缕缕……
不要啊，父王永远宠着妹妹，喜欢二弟，从前母后在的时候，还能向着自己说上几句，现在母亲走了，没人帮着自己，偏偏自己怎会如此不争气。军需官卢忠仁因大军腹泻之事失职，交了罚金受了宫刑后被贬为晋阳守卫，可这，于大事早已是无谓。晕沉沉地，太子走进水边的凉亭，早春时节，风雨无端，余寒未尽，但他早已不顾这些，手里还提着刀，伏案便睡。
太子妃母亲病重，于一个月前回南朝省亲，她不在，下人们没有人敢贸然上前，却又不敢置主子于不管，矛盾中，下人们垂首不语，直到侍卫小鹰大着胆子找来了大家唯一一个知道能制服太子的人----太子的亲生妹妹银月公主。
于是，凉亭里，银月接过下人们拿给哥哥的披风，披在哥哥肩上，陪哥哥坐了半晚。风吹在脸上竟微微有些发疼，幸好临来之前，小夜追上自己，拿来自己那件最厚的衣衫，自己不肯穿，这小怪物居然当着小鹰的面跪在自己面前。现在想来，小夜的目光，正如着冬日里的衣衫般温暖、可以抵御风寒。
“我不是废物。”太子喃喃地说，睡梦里，半醒着，他脑中正编辑的那个故事依然不圆满。
“我哥哥是大夏第一勇士！”银月朗声道。
“谁？这个是谁？谁的哥哥是天下第一勇士？这天下第一勇士是谁？你说，他是谁。”自打回到府中，太子折腾了一晚，没人敢搭话，没人敢上前，于是，他是真的希望有人----哪怕是个下人来安慰下自己----可是没有，于是，他越闹越凶，直到沉醉不醒。
“天下第一勇士是你！”银月急了，她一手薅住哥哥的耳朵，一手拍哥哥的后脑，大声冲哥哥叫。她，大夏的嫡公主，可从没受过着半夜不睡熬夜的苦，哦，不是，几个月前有过一回，还是秋天，不过，那次不算了，那次是自己完全自愿。
啥？银月来了，真是那丫头？太子的酒醒了一半，几个月不见，迷迷糊糊的，太子觉得妹妹好像又长高了几分，“月儿？”
“不是月儿,是银月！你睡醒了，我走了。”月儿长大了，不是月儿了，现在，月儿是银月了。
“妹妹别走，哥哥有东西给你。”踉踉跄跄地，太子回了房，他取回一样精心包裹的东西，那是个凝脂般洁白温润的玉镯，上面还包着点缀成花的金饰。银月认出，那是母亲给自己的9岁生日礼物，被哥哥摔碎的那只，原来，包上的金饰给镯子凭添了几分妩媚和妖娆，让它有了另一番更加诱人的格调。表面上看，那镯子完全没有裂痕。
“好妹妹，这叫花丝镶嵌，是哥哥找南朝汉人手工制作的精品啊。”
“好吧。”银月一撅嘴，算是接受了哥哥的讨好。
“那你喜欢吗？”
“母后送的，怎么会不喜欢的？”明明就是喜欢玉镯的别具一格，可银月的性子就是不愿意服软。提起母后，惹得兄妹两个又是一阵沉默。
“银月想母后吗？”
“想，哥哥，你说母后在哪颗星星上看我们呢？”银月的心被触到了最柔软的一面，她想起了小夜的话，就不由自主地问哥哥。
“银月，还记得打碎镯子那天哥哥送你的礼物吗。”
“嗯，那是什么？”
“你没看？”
“那天小夕说，如果我不收，她会被哥哥弄到地下刑房活活打死的，我有点同情她。”
“银月，那是母后的钗，这是个秘密，母后下葬前的那宿，我独自陪母亲，我用你嫂子的钗换下了母后的钗，所以，这是母后的钗，你好好保管。至于小夕，她是奴隶，你不用同情她。”
“那母后下葬，戴得其实是嫂子的钗？”
“嗯。”
“那哥哥为什么不自己保管。”
“哥哥本想自己保管的，可哥哥怕自己酒后摔东西，所以把钗送给妹妹了，也当是赔罪。原谅哥哥吧？”
“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为什么母后和嫂子有一样的钗？”
“那钗郭妃也有，但没有你的，是因为你小，这钗的样子不适合孩子戴，不过，你好好留着，总有一天，你是大姑娘了，就能戴了。那天那个得罪你的小奴隶，现在听话了吧？”
“那天哥哥下手实在太狠毒了。”银月咬着嘴唇说，提起那天小夜的伤，她眼前浮现的就是小夜拧在一起的眉，很心疼，却没发火，她实在不知道，那天的事情应该怪哥哥还是自己。
“他是奴隶，怎么打都应该。”
“瞎说，为什么奴隶怎么打都应该！”
“因为奴隶不是人，等同于畜生，而你不仅是人，而且贵为大夏公主！”
“那是不是公主和奴隶之间不存在友谊？”
“友谊？任何奴隶之间只存在奴役关系，绝对没有友谊！”
“那如果有了呢？”
“如果有哪个大逆不道的奴隶骗取了主人的友谊，他就会被杀掉，在我大夏，父王绝不会允许奴隶和主人之间有什么见鬼的友谊。”太子越说越激动，他彻底清醒了。
“还有这规矩，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但奴隶们都知道！”
奴隶们都知道，小夜是知道的，也就是说，他在明知冒着很大的危险的情况下，和自己拥有了友谊，银月不由身上一阵发凉，如果被父王知道了，小夜一个本来就已经差点被杀掉的奴隶这回一定必死无疑。不行，绝对不可以，绝对不能允许他们知道，我和小夜之间就是存在友谊，银月要保住这份友谊，不管小夜是不是什么奴隶。想到这里，银月已经暗自打定了主意。
母后的手镯，母后的钗。陪着哥哥折腾了半宿，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银月才起来，她的腕上是母后送的手镯，枕边放着母后的钗。草草吃了点东西，想起母后，她的眼泪再次落下来。一条手帕被无声无息地递到眼前来，是那条若瑶姐姐绣给自己的手帕，上面星空明月的图案最为自己所喜欢。那个晚上，自己带着十二分的歉意将这条手帕缠在了小夜手腕的伤痕上，本以为，手帕上沾了血就再也没法洗下来，可眼前的手帕，洁白的丝绢上绣着金花，正如自己腕上的金镶玉镯子般华丽耀眼。这个小怪物，总是悄无声息，在自己需要的时候站到自己面前来，银月心中不由一暖。迟疑间，眼前的手帕已经被换了一条。银月猛一转身，左手轻挠了下小夜的手背，右手顺势抓住他的手腕，抢过那条星月手帕，满脸得意地晃动在两人眼前。
“公主，那条手帕下奴用过了，不干净的。”
“我不管。”
“公主怎么能用奴隶用过的东西呢？”
“谁说我打算用了？再说，大不了我们两个保密就是了。”想起太子哥哥的话，银月不再硬性坚持了，而是换了个办法。
过了很多年，小夜都不知道，这条手绢，银月真的再没用过，她只是将它一直留着，放在内衣里兜，贴在胸前。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不被允许的友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