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有终》蒋晨昏

17、一条路跑到黑

　　乔满家是做地产生意的，在北城的地产行业里虽算不上头筹，但生意做得倒也红火，业绩连年稳中带升。
　　尤其是近年来又跟梁嘉瑞的JR集团合作往来频繁，更是在业内站稳了脚步。

　　不知是哪阵风刮的，乔满爸爸这个对娱乐圈毫无兴趣的人突然看好娱乐行业，尤其是电影这一块，接连注资、冠名的好几部待映的片子。

　　乔满每天耳濡目染的，听得多了，对圈内几个翘楚企业还是有些了解的。
　　更何况初放几个月前还跟京远影视签了合约，她每次听到些关于京远的风吹草动，都格外上心。

　　所以对于乔满知道江醒是江泊远儿子的这件事，初放并不意外。她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看上去并不想多聊。
　　乔满也没追问下去，她这会儿的精神头全在开车看路上呢。

　　乔满在国外待了好几年，驾照也是在那边拿的，加拿大地广人稀，经常开车四五十分钟都看不见一个人影。
　　结果这一回北城，路况跟国外简直天差地别，哪哪儿都是车。尤其是赶上饭点儿，跟车里窝上半个小时，脚都没离开过刹车。

　　看着前后左右那一片被车尾灯映出的红海，乔满绝望地问初放：“我们现在去哪儿吃啊？”

　　两个人突然决定跑路，只顾着跑了，完全没想好要转场去哪里。
　　而且这个时间段，不止路上堵，但凡是个能叫出名字来的餐厅，肯定也都人满为患，等排队排到她们的时候，估计这晚餐直接变宵夜了。

　　初放想了想：“跟我走！”说着，她大手一挥，指了个方向，示意乔满开过去。
　　乔满有点不信任她：“你确定你认路吗？”

　　这可不是乔满看不起人，上学的时候初放就经常找不到路，有时候在校园里都能迷路，还得打电话跟她求助。
　　不过这次初放倒是自信满满：“我当然认识路了，你就听我的吧，出发！”

　　起初乔满还一脸怀疑地按照初放指的路往前开，可越开越觉得眼前的景象逐渐熟悉起来，直到她把车开进一片空地，四下里全是大排档摊位，初放的人工导航才喊停。

　　乔满惊讶地看着窗外：“原来是这儿啊！初初，你居然还记得这里，咱们得有五六年没来过了吧？你别说哈，我有时候还真挺怀念这口儿的。”
　　初放点点头：“是啊，毕了业就再没来过了。”
　　“走吧。”

　　停好车后，两个女孩子推门下去，挑了个离人群最远的桌坐了下来。
　　初放从剧组出来的时候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戴了个纯黑色的鸭舌帽，帽檐拉低，将将能遮住半张脸，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不过好在大排档这边热闹异常，来这儿吃饭的人心思都在撸串喝酒上，没人注意到她过来，也没人想到她会来这边吃饭，两人得以安心用餐。

　　虽然是冬天，但大排档这边的食客数量惊人，服务员人手明显不够，两个女孩子坐着等了好半天都没人来招呼她们。
　　乔满本来就没吃午饭，这会儿看着旁边那桌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更是饿得不行，不再指望服务员了，自己跑去后厨拿了张菜单回来。

　　乔满挨着初放坐下，两个人一边研究着菜单，一边用铅笔在上面圈出要点的菜。最后又着重备注着：现泡蜂蜜柚子茶，热的，大扎！
　　这大冬天里坐在街边顶着寒风吃大排档，要是不来点儿热饮暖暖身子，可真受不了。

　　点好餐后，乔满又等不及地亲自把菜单送去了后厨，初放坐在座位上等她回来。
　　初放环顾四周，看着四下里熟悉的景致，再闻着旁边那桌飘过来的香气儿，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几年前。

　　初放跟乔满是大学同班同学，两人都学的表演专业，住在同一间宿舍里。
　　本科一毕业，乔满就申请了加拿大一所大学表演系的研究生学位，出国深造。可她对表演兴趣并不大，读着读着觉得不喜欢了，又跨专业重新找了个学校，学经济管理。

　　前后这么一折腾，时间上就给耽搁了，到现在顶着二十八岁的年纪，别人早都工作四五年了，她的研究生还没毕业呢。

　　初放则不同，她从大学期间就开始接触演员这一行，接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工作，毕业后更是直接进了娱乐圈打拼。
　　打从一开始她就认准了演员这个职业，并且很有一条路跑到黑的架势。

　　不过说起当年，初放也真是不容易。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哪有人管她啊，学费、生活费，全得靠自己打工去赚。
　　在别的女孩子跟父母撒娇耍赖的年纪里，她却每天都在为了衣食住行奔波着。

　　大学这四年，除了第一年学校有规定不可以接演出外，后面的那三年里，初放都在不停接工作，群演、龙套、广告背景，她都当过。

　　学艺术本身就费钱，她还没个依靠，多亏了人长得好看，又能吃苦，不挑活儿。累是累了点儿，但好在赚足了上学要花的费用，才不至于把自己饿死，也不至于哪天被学校扫地出门。

　　那时候的生活状态真称得上是没日没夜了，初放白天要在学校里上课，晚上还得出去赶场子，广告、平面、小群演轮番上阵，每天零点以前她就没回过宿舍。

　　这家大排档离初放的学校不远，营业时间很长，一直开到夜里两三点钟才收摊。有时初放饿了一天肚子回来，就先到这边填填肚子，再回宿舍睡觉，方便又便宜。
　　而她后来能和乔满熟络起来，也跟这家大排档摊子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乔满是那种典型的富家大小姐，在她还没有出生以前，爸妈就经营着一家公司，做起了地产生意。那公司一路发展壮大到今天的程度，也称得上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所以她是真正意义上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结果有天这大小姐跟家里闹别扭，两手空空就跑了出来，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夜里实在饿得睡不着，乔满翻出手机看了一圈联系人，犹豫再三，最终打给了还没回宿舍的初放。

　　乔满本以为初放会请自己去个正儿八经的餐厅吃饭，毕竟在她人生前十几年的认知里，还从没涉及过大排档这种档次的路边摊。

　　所以当她跟着初放发来的定位一路走过来时，乔满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地图，她几次调整指北针的方位，直到在终点附近看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初放。

　　乔满一脸嫌弃地环顾着四周，低矮的塑料凳腿蹭上了污渍，放食物的小木桌也因为年久失修缺了一小块桌角。
　　更令人无语的是，这里的餐桌没有经过精心的布置和摆位，间距太小，耳边充斥着其他食客此起彼伏的吹牛打镲声。
　　受尽了娇惯的乔满难以置信地看着初放：“你就带我来这儿吃饭？”

　　初放直接驳回了她的抗拒：“大小姐，你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这么矫情呢？”说着，她挑了个干净的碗放到乔满面前，又帮她掰好了方便筷子，“我每天半夜干完活都是来这边填肚子的，吃了这么久了也没见被毒死，你就凑合着吃吧，啊。”

　　“不过，”初放补充到，“千万不能多吃，会长胖的，到时候又得被罚跑步减脂了。”

　　人在又穷又饿的时候，通常就很难有骨气。在四周飘散过来的食物香气中，大小姐乔满不情不愿地在初放对面坐了下来。

　　后来再回忆起两个人成为好朋友的契机时，乔满忍不住感慨到：“我就是那个时候突然觉得，怎么会有这么酷的女孩子啊？明明长了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可做起事来却永远脚踏实地，有魄力，不矫情。在别人还伸手跟父母要钱满足自己物欲的时候，她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而且她有梦想，敢做梦，也始终坚定不移地朝着梦想的方向努力着，真的很了不起。”

　　再后来，本科毕业后，初放就进了娱乐圈，一路走到了今天。

　　这些年当然有过很多心酸无奈的时刻，比如说，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角色，却在开机前一天临时被换掉。
　　再比如说，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的作品，却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因素而无法顺利播出。
　　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精神上的打击是一方面，而拍戏受伤、工作强度过大导致在片场昏厥这种身体上的伤病，更是家常便饭。
　　但初放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她排除千难万难，也要扎根这个行业，全是凭着对演艺事业的一腔热爱。

　　当年的初放怎么也想不到，几年后的自己会经历这么多，也站得更高了。
　　剧本一摞一摞往家里送，让她随便挑，她再也不是那个为了争取一个跑龙套的角色都要经过层层筛选，削尖了脑袋跟一群人竞争的小演员了。

　　还有，她也从没想过自己竟会跟梁嘉瑞有那么深的瓜葛。

　　不知过了多久，乔满端着一大扎热气腾腾的蜂蜜柚子茶走了回来，打断了初放的回忆。初放拿出两只玻璃杯，给乔满和自己分别倒了满杯。

　　半杯热饮下肚，严寒被驱走大半，人也明显精神多了，乔满那灵敏的八卦嗅觉又有些藏不住了。
　　她继续刚刚在车里没完的话题：“初初，你跟江醒在剧组待了得有三个月了吧？就没擦出点儿什么火花来？”

　　虽然四天前她们俩还因为梁嘉瑞结婚的事在酒吧里喝到不省人事，可乔满总觉得，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何况还是个明显没戏的枯树。

　　不是都说，想忘记上一段感情，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开启下一段吗？既然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要素都凑齐了，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乔满这人的一大特点就是脑子十分简单，做事也只喜欢着眼当下，想到什么就去做了，顾不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而初放则不同，她心思缜密，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她能独自走到今天，自然不会是凭借着一腔冲动的。而对于跟江醒的关系，初放也有自己的顾虑和打算。

　　初放不想多聊，可她深知乔满的性子，这人一根筋，犟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动，凡事非得闹出个结果不可，否则绝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的。
　　初放想了想，省去了中间的全部思考过程，用四个字总结道：“没有火花。”言简意赅。

　　乔满根本没听进去，自顾自地分析到：“怎么可能没有？就江醒那大少爷脾气，能跟你在剧组里相安无事地待满三个月，回了北城还追着你不放，要说他对你一点想法都没有，鬼才信呢！”

　　“我还听我爸说了啊，江醒可是北城这群太子爷里最靠谱的一个了，你看他平时好像挺不务正业的吧，其实他那个赛车做得挺牛的！还拿了不少奖呢，冠军奖杯什么的也一大堆，就是他爸老看不上他玩赛车，说是玩物丧志，归根结底还是想让他回去继承家业。”
　　“江泊远那人多精明啊，要是江醒真不靠谱，他爸早就放弃他，另找别人打理公司了。”

　　乔满一通激情演讲结束，口干舌燥，拿起剩下的那半杯蜂蜜柚子茶仰头灌下。
　　初放听得心不在焉：“他牛不牛的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也不关心。我现在啊，就想安安静静地把手里这部戏给拍完，拍完以后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最近太累了。我是真的没心思谈恋爱，也没时间，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工作上的事，踏实。”

　　乔满不死心，继续劝到：“初初，就咱俩这关系，你说我能坑你吗？要我说啊，你真可以跟江醒试试，他虽然是狗脾气，但你脾气也不小啊，治他绰绰有余。”
　　......

　　“而且，”乔满接着说，“就算梁嘉瑞再厉害，他的产业终究不在国内，JR影视在北城的地位跟京远是比不了的。看江醒对你那黏糊劲儿，你要是真能把他给拿下了，那还不是爱情事业两丰收啊！”

　　初放被她这一套歪理邪说震慑住，一时间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不过她知道乔满是真心为她着想。
　　但......

　　初放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其实江醒跟梁嘉瑞本质上是同一种人，他们都是那种做不了自己的主的人。我相信梁嘉瑞当初也是真心爱过我的，可那又有什么用？一但涉及到婚姻，他还不是要回归家族？也不能说谁对谁错，毕竟他是商人嘛，利益高于一切。”

　　“至于江醒，我虽然对他算不上有多了解，但江泊远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放任自己儿子胡作非为的人。江醒为了赛车事业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也确实做出了很好的成绩，应该是当成长远的事业来做的吧，却被他爸一句话就给全盘否决了，即便他再不情愿，也还是得放弃。他连自己的事业都选择不了，更别说一个女人了。”

　　初放顿了顿，努力压抑着情绪：“我不想一遍又一遍地把自己困在无解的感情里，这辈子被舍弃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