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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夜饮 ...

  •   徐阿蛮跛脚,但行动丝毫没有不便利。不注意的话,看不出腿脚有问题。

      老人家风雨见得多了,并没有多好奇的神色。倒是小石头偷瞄两眼,乖乖捧着碗喊了声姐姐。

      小石头祖父摸摸他的头,率先道:“姑娘瞧着气色好多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起初开了门,这对老夫妇听沈雾说是旧疾犯了,想借住歇息一晚。

      夫妇俩有些微迟疑。

      这样打扮的男子同姑娘,容貌与周身气度皆不是寻常百姓。

      到底心善,心底有疑虑也没多问,让人进了家门。

      毕竟握着这样剑的姑娘,背着这样剑的青年,不能多问。

      -

      徐阿蛮喝了碗热粥,是要舒服一点了,周身经脉内力悄然运转,整个人看起来都要精神许多。

      坐在杌子上的小石头瞧了瞧,也脸红红地附和:“姐姐好了。”

      徐阿蛮朝着小石头笑了笑,小石头脸更红了。只是天黑,瞧不出来,睫毛眨啊眨,害羞地躲闪。

      姜刃视线扫过去。观音剑徐阿蛮委实跛脚,也委实美丽。

      事实上江湖美人不少,各有各的风情,但姜刃见过的,一指之数。

      他想起沈雾曾经告诉自己,惹什么不要惹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

      哦对,漂亮男人也不行。

      “水云涧那疯子,什么结局?”

      姜刃没有见过灵剑子。

      当年天庆城下持剑迎敌,一剑大宗师,半步武皇。没见过,听说过。

      彼时沈雾摇摇头,说不清是嗤笑还是慨叹:“无情剑,斩有情成无情。”

      沈雾的语气里总是有几分熟稔,那是一段姜刃没有参与过的快意岁月。

      就好像当下徐阿蛮的目光,不是初见的陌生,眼底是很淡的惆怅。

      沈雾兀自斟酒,月色下酒香四溢。

      他问:“这是要去哪?”

      徐阿蛮抿唇答:“京都。”
      她也要北上京都。

      沈雾动作一滞,眉间微蹙。姜刃闻言却是再次抬眸看她。

      徐阿蛮也看他。

      “京都远啊。”小石头祖母倒是低落地叹气说:“我们家二郎寄信回来都要许久。”

      京都很远,有些人一辈子都走不进去。

      似乎意识到什么,小石头祖父朝着小石头招手,说:“困啦?”

      小石头很想说不困,只是赖于小孩子敏锐的感知,能发现周围气氛古怪。嘴一张,赶快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说要睡觉。

      祖母笑呵呵拍拍他,牵他回屋。

      祖父道了句年纪大喽,老头子就不陪你们继续赏月了,早些安置吧。自己头一转,也进了屋。

      谁都看的明白。

      小石头哪里困,方寸村子里狗吠不断,虫鸣鸟叫。足足半个时辰,沈雾都在讲故事。

      小石头一直舍不得走,满脸都写着“神仙哥哥会讲故事呢!”

      曲惊天下的青霄公子,舌头分叉的美艳蛇女,各种各样的故事。

      他实在听得入迷,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小脑袋还时不时点一点,鼻子眉毛都在认真。

      姜刃也听。

      从前还在铸剑坊的时候,孩童们下学归来最喜走上一遭,在外面探头探脑。

      沈老板在不在呀?

      沈老板忙的时候很忙,闲的时候很闲。孩童们十次有八次碰不上人,竟也不减热情。

      小石头运气好。

      沈雾那会子饮了酒,本也是夜里,讲得慢,一字一句引人入胜。

      他的故事很多,从北到南,从遥远的无忧仙洲到近处的江南。

      后头听到朝廷有位石将军的时候,小石头还捂住嘴巴,双眼晶亮。和他一个姓。

      “石将军现在还在吗?”

      沈雾顿了顿,说:“在的。”

      在的。

      他那双总是隐着薄雾,叫人猜不透的双目越过夜色,落在对面窗棂处。

      石将军的女儿,现下就在那屋里躺着。

      -

      燕梁财气十分,京都独占八分。可谓是富贵奢靡至极。

      只是从前的京都并不是京都。

      太.祖马背定乾坤,收拾旧山河,才有了如今的京都。

      那时前朝宦官干政,各方英雄举旗操兵,讨伐乱贼。

      乱世里总是会有江湖中人追随,愿以平生之力助主公大展宏图,还天下以安定。

      石将军祖上便是。后代受荫蔽,将军之衔并不虚。

      他这样的人,当然也称得上一句大将军。

      沈雾见过他。
      见过他,也见过他女儿。

      徐阿蛮同他生得有五分像。

      初见时沈雾看了她半晌,足尖点在树梢,轻声问她,“叫什么?”

      徐阿蛮凝望面前这个一席红衣,漫不经心把玩折扇的人。她心间满是警惕,没有吭声。

      气氛有些凝滞。

      沈雾眉梢一挑,随后飘然而落,一步步走到鬼见愁面前。提脚,又似乎怕脏了自己的鞋。

      迟疑一瞬,放下脚,前倾压近身子:“方才我不在,你吓唬小姑娘了?”

      语气里是傲然的顽劣。

      第一剑,那么狂。才入江湖,便名震江湖。

      他挑战所有叫得出名号的剑客。没有原因,没有章法,随性到极致。

      机关剑与他对战,被他重伤,一路逃到这里。在这林间,遇上了徐阿蛮。

      大约许多命运纠葛此后再回望,才会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平凡午后,便一锤定音。

      一如当下。

      “第一剑。”

      鬼见愁强撑着掌剑,嘴角还是不断渗透的鲜血。疼痛使得他喘气并不顺畅,他停了停,道:“她……她姓徐。”

      “她一定姓徐。”

      沈雾诧异,微微侧过脸,低声疑惑:“不姓石?”

      徐阿蛮突然心生怒意,说不上来的怒意,她大声喊着:“我不姓徐!也不姓石!”

      “我是阿蛮!”

      沈雾点点头,随后直起身,玉骨折扇都不及他白瓷般无瑕的手腕盈润泛光。

      他夸赞地说:“好名字。”

      “走罢。”而后他道:“这里没你什么事。”

      徐阿蛮本来是要走的,如果那时她真的走了。

      可方才鬼见愁说你是好苗子,我正好缺个人传承衣钵。

      徐阿蛮犹豫了。

      “哈哈哈哈。”鬼见愁见状果然哈哈大笑,牵扯到伤口,他眼前发黑,又是吐出一口郁黑的血。

      “第一剑……那可是我徒弟,你要让她走哪去?”

      沈雾再次诧异。
      “你——要学剑?”

      那时候的徐阿蛮不懂,什么叫她要学剑,她就不能学剑么。

      后来很久她才知道,她的父亲,并不喜欢剑。

      -

      徐阿蛮要北上京都没有什么奇怪的,鬼见愁去世后她便一直独自一人漂泊。

      沈雾奇怪的是,万毒门为什么会追杀她。

      徐阿蛮不肯说。

      她就那样埋着头坐着,坐了很久,才问:“你救的我?”

      沈雾下巴抬了抬,看的是姜刃。

      徐阿蛮认真道谢:“多谢你。”然后便又问:“我听人说,你跟着沈老板铸剑?”

      她从一开始就打量着姜刃了,也早就知道他有一个徒弟。

      寒山沈七有个徒弟,日夜在铸剑坊铸剑,寡言少语,就像是一把沉默锋利的宝剑。

      或许沈雾以为自己早已退隐江湖,但实则江湖上尽是他的传说。

      不知晓内情的,只说寒山有位沈七沈老板,一旦出剑必是精品。

      知晓内情的,却说第一剑顿悟生死,拂袖而去,如今倒也潇洒自在。

      他的徒弟呢?

      他徒弟啊。江湖之人为他取了个名号,叫剑奴。

      徐阿蛮听过许多次,第一次见。

      他和她想象中不太像。

      -

      “阿刃。”沈雾慢悠悠说,“要比你小些。”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徐阿蛮不禁一阵恍惚,想起自己那段学剑的时光。

      鬼见愁在机关暗器上颇有心得,但他没有自己独创的剑法,剑术水平算不上一流。

      沈雾不一样。

      她十一岁时见过那浩瀚一剑,此后多年都没能再忘。

      沈雾笑吟吟,意有所指地说:“我不是你师父,这一剑,日后要还给我的。”

      他教了她三日。

      徐阿蛮问他,“你为什么叫第一剑。”

      沈雾上下掂抛着折扇,瞥她一眼,“因为我就是天下第一剑。”

      徐阿蛮再问:“凭什么?”

      沈雾说:“凭我不要脸。”

      -

      那三日徐阿蛮是学了不少东西,第四日她再上山,沈雾已经离开了。

      鬼见愁唇角一勾道:“你长大了可不要学他,奸商。”

      沈雾不是什么大善人的性子,他离开时拿了鬼见愁的如意令。那是徐阿蛮的学费。

      “他要去挑战别人了么?”

      光影斑驳,山林静谧。

      徐阿蛮抬头望去,高大古树遮挡一片天,叠簇枝叶仿佛还残留他离去时的波动。

      “或许。”鬼见愁擦拭机关剑,盘腿而坐:“否则他凭什么是第一剑。”

      徐阿蛮缓缓点头。

      再见沈雾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姑娘和意气狂傲的第一剑了。

      那年沈雾二十一,实在俊美得过分,话落时调子总是轻狂上扬的。

      不像他在十八岛那一战时,墨发飘散,衣衫破碎。沾血仗剑,一剑斩壁。

      “还有谁?”
      眼角眉梢都是冰霜,声音冷得如同地狱修罗。

      -

      现下的沈雾,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那懒懒散散,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随性。

      只是比起曾经,更加淡然。

      “小我多少?”徐阿蛮道。

      沈雾摩挲着并不算齐整的酒碗边缘,细细算了一下:“五岁。”

      姜刃眸光略略波动。

      他下意识想去看沈雾,又下意识克制住自己。他和沈雾,差了十五年。

      十五年,足够改变太多东西。

      沈雾和徐阿蛮之间,老友一般你来我往。

      但姜刃不是。

      他是沈雾三十岁时才收的徒弟,未曾窥见过他以往一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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