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酥琼叶 ...

  •   本以为父母会有巨大的反应,然而待穆绍庭说完,穆敬德两口子毫无反应,穆母觉得只要能见到儿子,儿子还能娶媳妇生孙子,不管商啊政啊,那都不是事。

      “多大个事,你敬靖小叔叔供职翰林院,推荐你去当个府吏幕僚还不容易。”穆敬德道。

      “是啊,我儿。”

      “说起来你经营这块能力超群,派你去管个田庄或是铺子,干起老本行还不得心应手。”穆敬德道。

      “说得没错,不过老爷,庭儿是要弃政从商,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去管理铺子,那不还是做生意。”穆母道。

      “瞎说什么,什么府吏幕僚,那不就是达官贵人的小厮。好好的少爷不做,去当小厮?我要去参加礼部贡举,我要当天子门生。”

      这下子可把穆敬德老两口震住了,他俩是面面相觑,半晌没说一句话。

      好半天穆敬德才道:“贡举要经过解试、省试、殿试,先不说省试,这解举人咱们清安县就没几个。”

      “站在你面前的正是解举人本人了,八月参加的秋解,虽说是最后一名录取吧,但好歹有了进京的资格了。”穆绍庭表面得意洋洋,其实对于下一关的考试,他本人并没多少成算。

      “老天爷啊,你咋对我这么好,文曲星君下凡,刚好砸到我。”穆母双手合十,开始念阿弥陀佛。

      “夫人——”

      “母亲——”

      父子俩一齐面朝穆母,表示她实在有些听到风就是雨。就算是眼高于顶的穆绍庭,就算侥幸过了解试,他从不敢认为自己有读书的天赋,至于说文曲星君,估计眼瞎了才能投胎到自家身上。

      穆敬德提到了刘润黼,建议穆绍庭可以去碧山书院求学。

      穆绍庭摆摆手道:“碧山书院适合打基础或者是进一步深造的,像我这种没基础但又希望短期提升的根本不适合去碧山书院。再说了刘润黼未必看得上我这种急功近利之人。”

      “那就出重金延请名师,有钱还怕请不到好老师,对吧,庭儿。”穆母眼中充满对儿子无比的爱意,那腻乎乎的视线让穆绍庭离他母亲又不自觉远离了几步。

      “王好古准备科举的方法比较适合我,针对考试短期密集培训,他当年就是抱佛脚考上的末甲。而且他也喊我过去,说是会亲自督促我准备考试。”穆绍庭说道。

      “去山东济宁府?”老两口惊呼。

      “不必多言,我已经决定了。”穆绍庭笃定地说道。

      ※

      接下来穆绍庭便是交接好手头的事情,安排好清安去济宁的车船,至于说行李自有穆母打点,她恨不得将整个宅子都打包送到济宁府。

      要跟着穆绍庭去的七八个小厮,特别是吉祥、招财、进宝三个贴身伺候的,穆母是反复叮嘱,唯恐有疏。

      穆绍庭长到二十岁,身边没有贴身丫鬟,一是他嫌女子身上的脂粉气太冲鼻子,二是嫌女孩子动作太慢耽误时间,说话声音太小听不见。这样的情况一度让穆母不无担心地认为自家儿子会不会是有断袖龙阳之癖。

      直到穆母发现儿子似乎对灵珑有些好感,才长舒一口气,原来自己儿子只是要求高,寻常脂粉不入法眼,一想到这,她更是对自己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感到无比的骄傲。

      油灯下穆母为自己的儿子缝制厚底黑靴,鞋头还有金线勾勒的如意云纹,她一定要赶在儿子离开清安前完成,穆敬德反复催促她上床休息,见她只是不理,气呼呼自个儿躺床上,被头一盖,只管睡觉。

      月光下,穆绍庭披着乌裘,坐在一只乌篷船上,划水而来。

      船,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下西街兰伯面馆,几只水鸦呱啦数声,振翅窜远。

      钉在窗上的木板,一头固定,一头已经人为弄得松动,因此其实也早已经是摆设。

      灵珑听到水声,碰了碰一旁昏昏欲睡的柳琴儿,柳琴儿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跑到楼梯口,见将睡塌堵在楼梯口的兰伯睡得正沉,忙回房告诉灵珑。

      柳琴儿从柜子里取出软梯,打开窗户,固定住软梯的一端,另外一端沿着外墙缓缓放下。

      灵珑从窗口望去,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软梯的底端。

      看了一眼柳琴儿,柳琴儿的眼睛亮亮的,嘴角微微扬起。

      屋里没上灯,借着皎洁的月光,灵珑学着古人的缒城而出,踩着软梯上了船。

      她身形轻捷,楼也不高,倒不费事。下面的穆绍庭扶着她,见她只是单穿了一件薄棉素色袄裙,忙将她带入船舱。

      船舱中已经烧好热腾腾的暖炉,小几上备有茶水点心。

      “琴儿说你晚上会来找我,等到这么晚,还以为你不来了。”灵珑有些兴奋,这是她头一遭做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情,刚刚缒墙而下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

      “对不住,我是怕兰伯发现为难你。只是我要出一趟远门,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有些事情得跟你说说。”望着眼前明丽的少女,穆绍庭内心涌起说不清道不明前所未有的感觉。

      听说穆绍庭要出远门,灵珑有些意外,她坐在穆绍通对面的茶几上,接过穆绍庭递来的一盏热茶。

      “你解开衣服让我看看——”穆绍庭的话还没说完,灵珑一口茶水差点喷出。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当我是什么人啊。”灵珑有些生气,望着对面的男子。

      “想哪里去了,我真想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我都打听过了,这印记要彻底去掉,不毁肌肤却是很难。你若是嫁给我,那印记不消倒也罢了,反正除了我,也没第二人可以看到。”

      穆绍庭说话是一本正经的,对面姑娘却听得粉颊微热,放在膝盖上的葱白指头绞成了麻花。

      “我是在说正事。你若对我无意,不会深夜跟我来船上,我若对你无意,也不会特地来告别。既然有意彼此,年岁相当,父母长辈若不十分反对,自然就该长久在一起。不过我最担心的是兰伯,他好像并不喜欢我。”

      “放心,我非你不嫁。兰伯的话自然也要听,但他毕竟是我家老仆,做不得主。”

      灵珑的一席话让穆绍庭黯淡的眼眸生起欣喜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说道:“那么,等我回来,就去提亲,好吗。”

      “嗯。”灵珑始终不敢正眼看穆绍庭,垂睫颔首。

      这时几声悠远的钟声若涟漪阵阵传来,灵珑心想下西街向来听不见钟鸣,便觉得奇怪,起身推开舱门。

      入眼是宽阔宁静的清安江面,初雪后,远山泛白,月光一泻而下,满世界是静谧的灰白色,好似一幅水墨山水画,而自己正是画上的舟中人。

      原来船已经沿着内河进入了清安江。

      见灵珑与穆绍庭陆续步出舱门,船头撑篙的富贵一声不响躲到了船尾。

      “好美啊,我从来没有见过夜半的江面。”灵珑眉眼若弯月,笑望身边的男子。

      穆绍庭将皮裘解下替灵珑披上,自己则坐在了船头:“那就好好欣赏,明月如霜,清景无限,美景美人俱难得。”

      灵珑也在他身边小心坐下,江面有风,带着男子温度的皮裘抵御了阵阵寒意,令她感到无比温暖。

      俩人不再说一句话,在这天地寥廓中沉寂。

      “说说你吧,你是钱塘人吗,还有你什么时候于我有意的?我不算是个和善的人,许多人见了我都绕道走。”

      听了穆绍庭的话,灵珑只是好笑,她觉得穆绍庭虽然看着桀骜,有时还有些莽撞,其实内心却很通透。

      灵珑没有回答她何时有意于穆绍庭,她第一眼见到穆绍庭的时候,是在乱哄哄的后厨,自己正帮着刮鱼鳞,却见一个年轻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在后厨,他眼睛大而明亮,好像鹿的眼睛,透出孩童的纯真,眉骨立体,山根挺拔,英气勃勃,因为看他,自己走神差点被刀割到手。兰伯嫌自己动作太慢,又安排自己去舀水。自己端着水,与他迎面相遇,内心慌张不已,失手将水泼溅在他簇新的衣袍上。

      这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带着撕裂的凌厉,却不知道怎么,这目光又变得游离躲闪,最终他湿答答地从自己身旁走过,温和地小心地,生怕碰到自己的。

      灵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有意,但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希望能再见到他。

      关于自己的家世,灵珑所知零碎,她的童年过得平静无忧,因此并不愿意去深究出生前那段血与火的历史。

      “我出生在韩国,后来辽人打到了韩国,城破民亡,父母死之前把年幼的我托付给了兰伯。从小我长在宋国的钱塘,耳濡目染是后厨的煎炒蒸煮,因此我最开始只想做个厨娘,自食其力。后来晚照谷蓝蝶衣姑姑找到了我,她说她是我父亲的师妹,说我父亲是韩国的丞相,我母亲是韩国的公主,还说要带我去宋国的都城汴梁,兰伯婉拒了,我自然也不愿意去汴梁,浮华不如平淡,就算我父母是达官显贵又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我无意纠结过去,只想过好此时此刻。”

      灵珑平静地叙述自己的身世,好似讲一个久远的故事一般,穆绍庭安静地听着,江面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发出的泼剌声。许久见灵珑没有说话,穆绍庭转头见她眼里莹莹若有泪光闪动。

      “你哭了。”穆绍庭问。

      灵珑轻轻低头,擦拭眼角,“没,只是风迷了眼。你呢,你也说说你。”

      “我,”穆绍庭有些迟疑,长这么大,就没跟人,别说是姑娘家这么聊天说话。日常的话语总是带着斟酌与考量,如此敞开心怀,他开始无所适从了。

      “我生在清安,长在清安,远门出过几趟,最远还去过楼兰吐蕃,没什么爱好,平时想着如何多赚钱,人多的地方感觉烦,烦的时候便打拳练剑或者是看账本。你还想知道什么?”穆绍庭有些无奈,他感觉自己乏善可陈,哪像身旁玲珑剔透的姑娘,有一段非比寻常的身世。也难怪兰伯说自己与灵珑天壤之别,可不是。

      “你快乐吗,发自内心的。”灵珑问。

      快乐,穆绍庭皱眉思索,好像自己要么是平静的,要么是烦闷的:“我现在跟你在一起很快乐。”

      灵珑转头看着穆绍庭,穆绍庭亦看着她。四目相对,灵珑不再躲闪,她嘴角噙笑,梨涡微漾,大大的眼睛,目光温柔。在穆绍庭眼中,她娇柔却无媚态,艳丽却不俗气,还有她缱绻婉约又不失天真活泼的性格,这一切都无比吸引着他。近在咫尺间,灵珑袖袂间若有若无的冷香敲击着他敏锐的嗅觉,一度让他有些晕沉沉的。

      他试探着将灵珑柔软的手握住,却发现她的手异常地冷。灵珑并没挣脱,在男人投来温暖怀抱的一刹那,好似鱼归大海一般她轻轻地靠了过去。

      好暖,从未有过的,好似抱住了一个锦袍包裹的暖炉。

      沉浸在温暖的迷醉中,男人厚重的呼气声在耳边吹起,弄得耳朵痒痒的,她刚一仰头,嘴唇便被他包裹,那一刻她耳朵嗡了一下,想推开他,却又迷恋,想就此沉沦在他热烈深沉的吻中,却又隐隐觉得这是一件可耻的事。

      男人亦是矛盾的,他的心跳动得厉害,全身炽热无比,他的手轻轻环在姑娘曼妙的腰际,想发狠抱住,却担心姑娘厌烦,他甚至有些恨自己这双平时抓铁有痕的手此时早已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发抖。

      灵珑感觉到他的迟疑与犹豫,害怕从他的温暖中抽离,索性将手环在了他的颈项,迎合着他绵长的吻,同时也感觉到男人手逐渐箍紧了她的腰,好似要与她俱融一般,而此时此刻,天与地似乎更静了。

      三天后,穆绍庭带着父亲诸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训诫,母亲准备的好几车的行李,以及以吉祥、招财、进宝为首的四五个小厮上了路。他们准备沿着运河、汴河、济河几条漕运路线蜿蜒而上济宁府。

      他起了个大早,在晨雾未散,小商贩带着睡意的叫卖声中离开了清安县,谁也不知道他此次北上备考的事,刘润黼因跟王好古交好,得闻此事,特地长亭相送。

      令穆绍庭没想到的是,叶轻舟也跟着来了。

      对于未卜的前途,穆绍庭怀有隐忧,面对两位儒者,他自认为自己担不起他们的青眼相待。

      几杯淡酒,三五句问候,穆绍庭接过二人递来的折柳,也是难为他们,竟然在初冬找到生发嫩芽的柳条。

      “穆兄,小弟提前祝你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叶轻舟道。

      “绍庭,你天资聪慧,我十分看好你,可惜王好古那老东西跟我抢了你,明年你若高中,他便欠我一名天子门生。”刘润黼道。

      穆绍庭苦笑:“折煞我了,绍庭尽力而为。叶大人、刘先生,感谢相送,不管此去我能否博个前程,待我回清安,定请二位痛饮达旦。”

      告别二人,继续赶路,穆绍庭未曾乘马,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看着随身携带的四书五经。

      马车突然停了,车外只听吉祥道:“前面有个女子。”

      一听是女子,穆绍庭内心一阵慌乱,他希望灵珑会来,但也知道兰伯警觉地没收了软梯,甚至又加固了松动的木条,灵珑怕是出不来了。

      他下马趋近,瞧见的是柳琴儿那张被风吹得通红的脸。

      柳琴儿递给穆绍庭一个带盖的藤编篮子,哆哆嗦嗦说道:“姑娘昨晚做的,让公子带路上吃。我得回了,兰伯还不知道我出来了。”

      “有劳了。这是什么。”

      “酥琼叶。”

      别了柳琴儿,穆绍庭小心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沓沓薄饼,每只用薄油纸隔开,咬一口,酥脆香甜,有蜂蜜的甜味。

      这算是她第一次单独为我准备的吃食了吧,穆绍庭心想。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