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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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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却是句龙拐过转角不见她人,倒过来找她。
远处,易清与横道子也跟着停下脚步,朝这边看来。
忘殊回身看向来处,却只见有夹杂着无数黑灰的白雾悄无声息的弥漫起来,虽风轻拂,渐渐笼盖了整个槐城。
而不过几步路的功夫,那先前拦在他们身前,阻止他们继续前行的小童已然消失不见。
忘殊显得有些恍惚,她轻声开口:“句龙,我仿佛……看到故人了。
人的一生有很多故人,有些活着,有些死了,但总有那么几个,便是死也忘不掉的存在。
“七千多年前的故人,能活到如今的,又能有几个?”句龙并不为此而情绪起伏,甚至流露出些许漠然,“颜华古国,自七千年前的人神之战中,便已经尽数覆灭了。”
他重复了一遍:“忘殊,七千年……便是鬼,也该消散得差不多了。”
“万一呢?”
忘殊缓慢地眨眼,她道:“人族不过是融入了娲皇的一丝血脉,便能繁衍化灵,那拥有着先天……”
“忘殊,人族生而有灵,死后化鬼,鬼灵化气自散,反哺于天地间,是故天道有常,轮回不止,”句龙打断了她,他背着大喜大悲过后神色萎靡困倦却还带着委屈的孟女,声音冷静到了极致,“——你也说了,天道不会再让妖族复起,那么,神族呢?”
“如今真正的神族,又剩下了多少?”
句龙抬眼看向头顶遮天蔽日的大槐:“自盘古开天辟地起,这世间万物便皆有自己的劫数,妖族如此,神族更是如此——便是槐城,如今的槐城将军有朝一日应了吃炸鸡的劫数,也要将这些年收拢于自身修行的阴煞之气反哺于天地……没有人,没有妖,没有生灵能逃得过。”
“你不能,我不能,他也不能,”句龙神色淡淡,语气里却带了告诫,“颜华古国早已灭国,你要找寻的故人也早已化为一抔黄土,莫要太过执着,入了魔障。”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忘殊轻声喃喃,“……句龙,你太过心狠,便是连这么一个念想都不给我。”
句龙垂眸,半晌,却是讥诮一笑:“念想这种东西,不过是自欺欺人……忘殊,若是故地重游,游过了,便回去继续守着你的天河罢。斯人已逝,过往难追,留在这里,不过徒增伤心。”
忘殊沉默着,过了很久方才眨了眨眼,她轻轻笑了:“不行啊,句龙。别忘了,我和你还打的有赌呢……不是要赌我八千年前埋在度朔山的那坛酒么,如今结果尚未有个定论,我又怎能打道回府?”
句龙白了她一眼,这人容貌生来异于常人,于夜色中更是能与月争辉,此时这般不雅的动作被他做来,却也带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不就是一枚先天之种,虽有生机,但种不出来也是白搭,估计就是祖上种不出来,这才成了传家的宝贝,要说多珍贵到也没有……不过无用之物,你若想要,我白送你便是。”
“那不行啊,”忘殊跟着句龙一道向前,与横道子二人会和,“世间皆有因果,我拿了你族中宝物,身上担着你烈山氏的一线生机,却就此回去……他日,怕是要拿我这条命来偿还你一族生路了。”
她微微顿住脚步,最后又往大槐树那里看了一眼:“我不走,至少现在,不是走的时候——既然你一族生机都落在了我身上,句龙,我在天水之畔,又能帮你什么呢?”
句龙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大槐树,沉默一瞬:“随你。”
自然要随她,除了随她,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一路前行,孟女昏昏沉沉不知何时在句龙背上睡着了,胸前带着那枚玉微微透着些许光芒,却是将扑打在她身上的纸灰与纸钱隔离开来,倒是不曾因着这些扰了她的梦境。
槐城的祭典早已结束,街上再次热闹起来,各色各样,是人非人之物于街上四处游走——竟是趁着此时的热闹,于这大街上开起了市集。
横道子手中持着空了的篮子,一路走,一路为忘殊与句龙介绍着,却是他此行便是为着这槐城祭典后的鬼市而来:
“槐城七月十五的市集之所以被称之为‘鬼市’,多因鬼灵飘渺,若不用灵力,便难以触摸,兼之鬼煞之力素来伴有迷障,故有一叶障目之效,且市集之中常常鱼目混杂,各色物品来历不明,分辨不清其功效,恰如鬼煞,捉摸不定,真假难辨,久而久之,这一日的夜市,便被称为鬼市。”
靠近祭台的地方,尚还能借着连枝灯中尚未燃尽的蜡烛灯火以做观察,然而愈离祭台愈远,便唯有飘渺不定的幽幽鬼火与幽绿色的萤光充做照明。
一路行来,却是有卖河灯的,有卖纸钱的,有卖炙肉的,卖草药的,卖蛆虫的,卖尸毒的……
不一种种,格外有槐城特色。
而横道子于此时也充做了半个导游,一路行来,不时便与几人说上两句,介绍些旁的地方难见之物:
“这种蛆虫,在槐城也是一门营生,尸鬼用来处理身上腐肉,避免夏日被蝇虫围绕,一则烦心,二来异味失礼……尸鬼身上换下来的尸蛆也是好东西,本是活物,却由阴煞尸气死肉为食,是以无论死活,都可拿来当做药材——死蛆可入药,活蛆则可在人中了尸毒时,将尸蛆放置于伤口处拔毒。”
横道子顿了顿,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又补充了一句:“自然,微毒能拔,若是那等大毒,须辅以汤药丹丸,抑住毒性,方才能慢慢将毒拔出。”
“那这蛆虫,怕是拔一次毒,便要死上一批。”忘殊点评道。
横道子颔首一笑:“正是如此,养尸蛆的多是些不能保证自身不腐的尸鬼又或是尸僵,养出来的尸蛆与那等旱魃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自然难以比拟。”
然而易清却打了个哆嗦,面上尤有几分苍白:“虽说尸鬼一道气候难成,存于世间少有旱魃那般能耐,但不得不说……我宁愿拿着剑去和旱魃拼命,都不愿见着这些个吓人的东西——至少旱魃是个人模样不是。”
忘殊哑然失笑:“这倒也是确实。”
自古至今,由尸化灵者无数,炎帝之女溺于东海,化身精卫,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炎帝之臣刑天,与黄帝相争,帝断其首,葬以常羊之山,化为无首之民,以乳为目,以脐为口,常舞干戚,猛志常存。
然而到底,生与死这条界限一旦跨过,再想要保持自己生前模样,便不再那么容易了。
至少,在修成不化骨,经由天雷锻打之前,是难以保持常人之貌。
生前为人,死后为尸,无尸化鬼,而后者无论是尸还是鬼,对于正活着的人来说,恐怕都不是什么容易接受的存在,大概是物伤其类,又或是对于自己死后可能存在的模样的惧怕。
甚至尸体本身,也可能存在某种隐藏的危险……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的胆子小。
嗯,特指易清。
一路前行,沿途所见酒肆客舍多被摊贩遮挡其后,便是走近了看,内里也多是捧着河灯的阴鬼,脚下遍地纸钱,唯有阴鬼过处,方才留下一地黑灰。
“这些人,为何不将自己亲人迎回自家祭祀,便要于这客舍酒肆之中供奉?”忘殊颇为不解。
横道子失笑:“这般做自是有原因的,如家中有六岁以下孩童,因魂魄尚未稳固,如有冲撞,却是容易带累孩童,再加上阴气侵袭,容易引起失魂之症。一旦离魂,生魂懵懂,死魂清醒……这离了魂的生魂若是一不小心飘到什么地方,被什么东西给吞了,这便是一条人命。”
“自然,若是家居槐城之外,地处偏远,一日的时间便是足够奔波来回,却也太过辛苦。是以,七月十五之日,槐城客舍酒肆,早已被这些人定下,再难寻空置屋舍了,”横道子停了停,复又补了一句,“今夜若非前辈跟着,我师叔侄二人怕是不敢夜游槐城,只能等天亮起了浓雾,才敢去逛这鬼市。”
背着孟女的句龙似笑非笑:“先前我于祭台之下观礼,便见祭台身上刻有槐城律令,凡三千六百八十一条,其中之一便是于祭典之夜见血光者,其罪必诛之,你倒也不必这般谨慎。”
横道子嘶了一声,倒也不曾掖着藏着,只是道:“有些存在,便是多看上一眼,便也是一场祸事。更何况,今夜槐城食人之物不少,虽有提司官杀鸡儆猴在前,使其忌惮槐城规矩……但万一有那么一个想不开的,非要作乱,晚辈丢的可是一条性命。”
忘殊一时哑然,她算是知晓,易清这般胆小到底是随了谁了,此二人虽非师徒,却着实从心的一脉相承。
雾气渐浓,鬼火将逝,连带着四处飘摇发光的萤虫也跟着失去了踪迹。
忘殊抬头一看,却已是不见头顶大槐身影,唯有白雾却是四处缭绕,将整个槐城包裹了起来。
身旁,横道子看着漫天雾气捻须一笑: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