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山月不知人事变》悄栀

40、第 40 章

　　在乔韵湘印象里，这大概是萧璟第一次对她动气。
　　“朕不知你在气什么，”他声音余怒未消，眼里却尽是受伤，“但你何至于跟那未出世的孩子过不去，这可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你就这样狠心么……”
　　乔韵湘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问也不问就认定是她不愿意要这个孩子。
　　当那个鲜活的生命化作粘稠腥臭的血液从她的腿间流过的时候，她的心就空了。
　　也许是悲伤到了极致，她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听说萧璟从昭宸殿匆匆而来时，她还有些慰藉之感，却不想……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紧接着却是更甚的灰败：“陛下既然认为是臣妾不愿留下这个孩子，那臣妾便认了吧。”
　　她以为几年过去，他能感受到她的情意。她和他说笑，陪他煮酒烹茶，安安分分地呆在后宫不给他添乱，日日捏着鼻子喝那苦得要命的汤药就为了能与他有个孩子——可在他眼里，她竟还是那个不爱他的乔韵湘么？
　　甚至于，不问她的意见，就要迎娶那个素未谋面的栖雪国公主。
　　“陛下请回吧，”乔韵湘闭上眼睛，尽量平静道，“臣妾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萧璟此时也渐渐冷静下来，猜到大概是自己误会了乔韵湘，尴尬道：“内侍说你喝了堕胎药，朕……会错了意，错怪你了。”
　　他说着，轻轻走到乔韵湘身边坐下，想要伸手安抚她一下，却又觉得此时的自己不够格，终于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
　　偌大的凤栖宫落针可闻，帝后并肩坐在床边。她无言，他有心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口，话到嘴边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陛下何故叹气，”她忽地冷笑，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是惋惜这个孩子，还是后悔娶了臣妾？”
　　萧璟愕然：“湘儿，你怎会这样想？”
　　“朕从未后悔，”他靠近她一些，尝试着伸手环住了她，她并未排斥，这叫他心中生出几分喜悦，“娶你，是朕此生做过最正确的事。朕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后悔！”
　　他顿了顿，“至于孩子…咱们以后还会有的，你……”
　　“陛下既然对臣妾情深如此，”她看着他，眼里全是不相信，“为何还要娶那栖雪国的公主？”
　　“……”萧璟有些莫名地看着她，疑惑道：“朕，何时说过要娶她么？”
　　心里有什么东西连了起来，他有些好笑，这丫头，整日在凤栖宫里胡思乱想些什么？他不过是出于维系两国关系的原因，答应了栖雪国和亲的请求，是打算让公主在京城的贵公子中自己挑一位夫婿的，何时说过自己要娶她？
　　这回轮到乔韵湘发愣了，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哭起来。
　　得知有关公主的一切只是误会之后，她的心理防线好像瞬间就崩塌了。她本以为萧璟前些日子总是宿在昭宸殿，还要娶那栖雪公主，是厌倦了她；兀自生了好几天的闷气，接着又失去了孩子，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可是原来，事情不过是她多想，他还是她的阿璟，只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萧璟搂着她，安抚般轻轻拍打她的脊背，不说一句话，任由她在怀里宣泄悲伤。而他盯着地上的那团血迹，目光却逐渐冷凝。
　　*
　　永嘉三年七月，皇帝设宫宴接见了栖雪国公主。
　　穿着华丽的少女蒙着面纱，一双眼睛灿若星辰。整场宴席，她就端正地跪坐在席位上，举手投足尽是优雅，倒是颇有公主的气度。
　　席上的好几个公子哥都看直了眼，甚至小声议论着最后谁能娶了她。
　　宴席进行大半，萧璟觉得是时候办正事了，与身边的乔韵湘对视一眼道：“五公主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回陛下，”少女起身，不卑不亢道，“有。”
　　席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一处，只见她毫不犹豫地走到一人面前，双眸微弯：“南书要他，陛下允么？”
　　正是临淄王萧瑜。
　　萧璟还未开口，便看他抬起头玩味地看向叶南书：“公主要嫁本王，不该先问问本王的意见么？本王若是不同意，你难道还想强迫不成？”
　　此话一出，空气中难免就有几分尴尬的气氛，叶南书却大大方方地回视他：“本公主自然不会强迫你，不过，那是你的损失。”
　　有意思。
　　萧璟默默地靠回椅子上，打算看自己亲爱的弟弟如何处理。
　　“……”萧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是么？那本王偏要试试。”
　　真是一身反骨啊。
　　萧璟无语地看着萧瑜，腹诽道，明明就喜欢人家，还“偏要试试”？小心等会儿媳妇没了，看他跟谁哭去。
　　“那好吧，”叶南书重新环视全场，余光没有错过萧瑜突然攥紧酒杯的手，嘴角无声地勾起，故意道，“本公主再重新挑一位……”
　　她的眼睛忽然亮了亮，“这位公子如何？”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年仅十岁的乔韫浛。
　　席间骚动起来，纷纷议论公主如此没有分寸，竟要嫁一个孩子；有人却道，公主好手段，这是在逼临淄王殿下妥协呢。
　　“公主请见谅，”这回是乔韵湘开了口，“那是本宫的弟弟，如今不过幼学之年，怎可娶公主。”
　　……
　　宫宴最终以萧璟赐婚栖雪公主叶南书和临淄王萧瑜而告终，虽然萧瑜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眼底的欣喜到底没瞒过同他一起长大的兄长。
　　众人陆续离去，大殿中除去收拾的侍从，就只剩下帝后二人。
　　萧璟看着方才萧瑜的位置轻嗤：“真是死鸭子嘴硬，让他俩到王府自己磨去吧。”
　　他声音很小，乔韵湘却仍是听到了，她抿唇一笑：“陛下今日真是可爱。”
　　“朕不过是成人之美，”萧璟说着，揽过乔韵湘，“不早了，不如咱们也……”
　　回应他的是一声娇笑。
　　*
　　半月后，一个樵夫上山砍柴时，意外发现一具浑身插满箭矢的女尸，周围还有一辆侧翻的马车，和一个早已散开的包袱，里面的物什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看着，倒像是这女子逃亡途中被乱箭射死。
　　樵夫大骇，匆匆忙忙报了官。衙门查来查去，竟发现这女子正是去岁就失踪了的淮南王妃姜云嬿。
　　去岁淮南王谋反兵败被杀之后，原本住在京城王府的王妃忽然就不见了踪影。萧璟派人找了几回，都是无功而返，想着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也就作了罢。
　　他倒没料到，这毒妇竟然混进了宫里，还害死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既如此，他不会让她活着离开盛京城。
　　*
　　乔韵湘因为小产的缘故元气大伤，往后的两年，各色补品不要钱似的往凤栖宫里送；宫里大大小小的丫鬟侍从，也全是由萧璟亲自挑选的可信之人。即是这样，乔韵湘也是直到永嘉六年，才诞下长子萧承之。
　　两年后，她又生下一个小公主，取名萧诺之。
　　诺之出生时，乔韵湘整整痛了三天三夜，差点丢了命。血把衣衫全染红了，终于听见女儿嘹亮的哭声，她累得直接昏了过去，再醒来，就看见守在床边赤红着一双眼的萧璟。
　　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