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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以前的故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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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飞铭回到家的时候,冯颖正准备出门,化了精致的全妆,大概又要去喝酒。
“你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好今天一起去选礼服吗?”冯颖一见他就皱起眉头。
“你随便选吧,我都行。”陈飞铭随口回答,只顾往楼上走。
“陈飞铭你别跑,”冯颖抬头叫住他,“宴会演奏的事情,你到底跟钟海说了没?他要是不来,我还得赶紧联系别人。”
仅仅是听见那个名字,就足以让陈飞铭心烦意乱。“那你找别人吧。”
他继续往上走,身后传来冯颖的声音:“你烦不烦啊,你要是跟他不熟就早说啊,害我等了这么久。”
陈飞铭懒得搭理她,径直回了房间,栽倒在床上。房间里的香薰也和钟海的香水味道一样,温吞而略带苦涩的檀香,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那个吻仿佛还停留在唇上。钟海很少主动亲他,莽撞又笨拙,舌尖含着一丝柠檬的酸涩。那一刻像有一头野兽在他身体里嘶吼,却又被铁链紧紧扣住咽喉,扼杀他回吻的冲动。他从来没有幻想过钟海会原谅他,也没有幻想过他们会有未来。
可他永远也无法拒绝钟海的吻,像裹满糖浆的匕首,是神明赐予他的最甜蜜又最严酷的刑罚。
回忆着钟海嘴唇的触感,身体开始变得燥热起来,像一团火焰在肚子里缓慢地灼烧。
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他彻底安全了。试图忘记困兽和锁链的撕扯,他将脸埋在枕头里,任自己在想象和记忆中不断下陷。
真是个可悲的男人啊,陈飞铭。
第一次见到钟海,是18岁那年的夏天。升入国际学校之前,他们上了同一个补习班。
他向来是连老师见了都嫌晦气的不良少年,去补习班也不过是找个从家里逃出来的借口,点名结束就会第一时间逃走,几乎没有上过一堂完整的课。
而钟海是上课总坐在第一排,会举手回答老师每一个问题的那种人见人爱的好学生,课桌上的课本和习题册有半个人高。一整个夏天,陈飞铭只见过他的背影和后脑勺。
那时候钟海留给他的印象,不过是个清爽而乏味的寻常少年。他们就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即使身处同一个时空,也只会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无限循环。
他的世界是网吧,篮球,烧烤和ktv,钟海的世界是课本,试卷,错题本和琴房。
所以他至今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他会被那样的钟海吸引呢。
夏天结束,他们开始读同一所国际学校,住进同一栋宿舍,继续重复着没有交点的平行生活。
虽然是有名的私立学校,老师也早已对那一小撮缴纳高昂入校费的特殊学生习以为常,对他们一向相对宽容。他很快在学校里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范围,身边总有很多狐朋狗友,也有很多迷恋他的漂亮姑娘,生活就像万花筒,每一天都崭新又绚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意到那个人的呢。每周四傍晚,他逃掉晚上的课去篮球场的时候,总会经过综合楼西侧最偏僻的那条走廊。透过某一间琴房的窗户,他会看见夕阳金色的光芒洒落在黑白交错的键盘上,琴凳上坐着一个穿白色衬衫的少年。阳光会穿过单薄布料,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胸膛。
琴声总是很美,那些死气沉沉的琴键在少年的抚摸之下,仿佛拥有了吟诵诗句的能力,如风如雨,如诉如泣。他甚至会忍不住放慢脚步,为了多听一小段旋律。
有一次他和刘哲一起经过,刘哲竟然停在琴房窗外,指着里头的人大大咧咧地嚷起来:“这不是1班那个钟海吗?他不是成绩很好吗,怎么是艺术生啊?”
陈飞铭赶紧把刘哲拽走,隔了好远才停下来骂他:“你有毛病啊?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哎呀,我就是没想到嘛。怎么,你认识他?”
陈飞铭愣了一下。“不认识,只是以前上过同一个补习班。”
“害,那你怕啥。”刘哲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走,今天我们可得好好教训一下7班那几个家伙。”
后来的星期四,陈飞铭总是躲开刘哲,自己一个人走。从琴房经过的片刻,在他心里甚至开始成为一周一次的小小仪式。一周一次,他一定会踏上那条走廊,少年一定会坐在琴房里,指间流淌着世间最缱绻的旋律。
所以唯一一次发现钟海不在的时候,他才会忽然乱了阵脚。他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空无一人的琴房,不知如何是好。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应该去找钟海吗?还是若无其事就这样走掉?
在他站着发呆的时候,钟海抱着一摞琴谱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
无论是面对全校最严厉的老师,还是面对全年级最漂亮的姑娘,陈飞铭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耳朵烧起来,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来回抠着裤子口袋上的拉链。
“嗨,你是陈飞铭吧?”钟海竟然主动跟他打招呼。“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们之前是补习班的同学。”少年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像一尊纤瘦又易碎的玻璃人偶,连声音都是纤薄的。
“哦,我记得。”陈飞铭垂下头,希望钟海不要发现他滚烫的脸颊。
“你好像经常从这里经过?”
原来钟海一直都知道,陈飞铭尴尬得只想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
“就……刚好从这里过而已。”他下意识地否认,说出口的瞬间又有些后悔,他不该斩断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如果想听我弹琴的话,可以进来听哦。”钟海依然微笑着看向他。“我周二和周四都会在这里练琴,你直接来就好。”
“……哦。我看时间吧。”
脑子里一团混乱,陈飞铭随便揪了几个字到嘴边,胡乱回答着,说完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钟海被他逗笑了,笑起来脸颊圆圆的,像一只软乎乎的小兔子。“不来也没关系。”
“我会来的。真的会来。”他慌乱地澄清,抬头看向钟海。
隔着镜片,他看见钟海含着笑意的眼睛,瞳仁的颜色很深,温润又深邃,仿佛世间所有的光线都会停留其中。
“那……下周见。”钟海对他说。
“……嗯。”
那天打球他一直心不在焉,被7班打得落花流水。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散场之后,刘哲不太高兴地来找他。“迟到了不说,还一通瞎打。”
陈飞铭把球一扔,转身就走。“我以后不打了,你找个人替我吧。”
“说什么呢!你给老子回来!”
任刘哲在他背后又喊又叫,陈飞铭头也不回。他真的再也没去打过球。
周二和周四的傍晚,他开始翘掉晚上的课去听钟海练琴。
琴房很大,陈飞铭会坐在钟海侧后方的角落里,肆无忌惮地注视他的背影,看琴键上的阳光如何被他的手指揉散,化作破碎的光影。弹琴的时候,钟海的身体似乎也成为旋律的一部分,腰线和锁骨,手臂和发梢,全都融化在曲调和节奏里。
陈飞铭会忍住不幻想,如果那双手落在他身上,指尖轻抚他的皮肤,然后被他一把捉住,狠狠压在少年头顶。
幻想并不仅仅停留在那间琴房,在每一个困意尚未席卷的午夜,每一个乏味又漫长的下午,都能轻易展开。他会想象钟海是如何被他抱紧,如何在他耳边呼吸,如何将自己装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钟海对他心底那些龌|龊的秘密一无所知,以为他是真的爱听自己弹琴,总是对他笑,温柔又澄净。面对钟海时的片刻愧疚,并不妨碍他在幻想中陷落更深。
“你最近到底跑哪去了?”刘哲很快发现了他的异常。“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谈恋爱了?”
“胡说什么呢。”陈飞铭狠狠瞪他。谈什么恋爱,难道跟钟海吗?想到那个人,心脏突然跳漏了一拍。
他当然不会跟钟海谈恋爱。永远不会。
如果钟海是世界上最灿烂的光,他就是那束光投射出来的影子,永远在暗处,永远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