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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玫瑰夜宴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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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载着淮思去上学,给她一百块钱,给她买了早餐。
淮思握着那袋小笼包,并没有吃,温热在她手心之中扩散,哥哥看后视镜一眼,“怎么,不喜欢。”
淮思答:“没有。”哥哥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妹妹已然习惯,“我看他给你买这个,还以为你喜欢吃。”
“我和他不熟。”淮思答出一句让哥哥微微欣慰的话,哥哥打着方向盘,把车停在学校门口,车内的显示屏自动弹出一些新闻推送,淮思看到一个熟悉的字眼。
【新锐青年画家林礼青疑似教唆自杀,正在接受调查——只画死人的艺术,孤僻青年艺术家之子竟然如此!】
哥哥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目光注视方向,一瞥,见到那条娱乐八卦新闻,迅速划手删除,嘱咐淮思道:
“记得吃早餐,晚上九点半我来接你。”
淮思下车,向校门走去。
进了教室,众人早读刚开始,她被记了迟到名字,站定,好几双目光从书本上挪开,投射到她身上。
淮思没有理睬,拿起书本,大声朗读课文。
下了早读,零零落落的人从她身边经过,淮思吃着小笼包,感觉到这种目光愈发愈炽热,她并没有感到不适,隐隐约约听到:
“那就是淮思吧,周末离家出走那个。”
“听说闹到学校管理层都知道了。”
“以前怎么好像没见过她,诶,新转来的吗?”
“长得还挺好看,就是看上去不好相处。”
淮思想,这样倒好,全班都认识她了。
一个天然卷齐肩短发的女孩突然凑到她面前,声音清脆地问:“那个,你是淮思吧,你周末,没事吧?”
淮思听得出这个绵羊女孩的语气中,蕴满勇气,语句吃力得挤压空气。
“没有。”淮思不失礼貌回答。
女孩开始和她套熟:“我叫方思悦,你认得我吗,我坐在你前桌。”
淮思吃着小笼包,摇摇头,她从来就记住过班上任何一个人的脸,甚至连见面最多的班主任,也十分模糊。
“其实我很早就想和你说话了,一直没找到机会,淮思,你好漂亮啊!”女孩坐下来,手肘靠椅背面对她说道,淮思试图记住她的脸,最后连浅浅一个印子都没有。
“谢谢。”她回答。
“好高冷啊。”方思悦大惊小怪地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和人说话?”
淮思想,其实并不是,只是对方对话的目的令她感到一丝荒谬。
她并不算特别漂亮,只是高于平均水平,清秀这个词形容一个出水芙蓉的邻家姑娘也没问题看,形容一个十来岁小家碧玉也没问题,若以漂亮为目的则想奔于皮囊,恰恰淮思投入人群,立马被平凡覆拥。
“不是。”淮思吃掉第五个小笼包,感觉到一丝腻味。
“我们中午一起去吃饭吧。”方思悦发出邀请。
淮思认为多一个流于表面的朋友并不算好事,也不算坏事,可以减少很多闲言风语和奇异目光,她答应了,并在中午付诸现实。她们很快发展为朋友,然而淮思还是没记住她的脸,勉强记住了名字。
课上老师点她三次,她的关注度明显提高了。
淮思端起英语书,站起来,朗读,她的声音响亮得出乎意料,十分清晰,丝毫不怯场,是老师会喜欢的那种学生。
“很好,请坐。”
淮思在众人目光中又坐下。
傍晚学校放了愉悦的音乐,晚上哥哥前来接她。
“今天怎么样。”哥哥关心问她。
“很好。”淮思坐定。
车开动,淮思看着陌生的街景。
“你在想什么?”哥哥问她。
淮思回答:“背书。”
她的目光一直投射窗外,隔着玻璃,哥哥很明显看出她心不在焉。
淮思没有看到期待的车影。
“这周五有个宴会,你请个晚修假,我五点钟来接你。”
“好。”淮思应答,哥哥不知道她是否听进去了。
车开回家,淮思看到自己房间被收拾过,她迅速洗澡,写作业,躺在床上。她拿出手机,输入“林礼青”三个字,发现“教唆自杀”、“涉嫌杀人”、“恋尸癖”等字眼满屏皆是,通告的时间有三年前、两年前、今天,跨度很大。
她息屏,放下心来,被毯的味道涌入鼻腔,淮思看着天花板想到他的脸。
第二日上学,方思悦给她带了零食,零碎几个同学开始主动同她讲话,她两点一线,愈发回归正常学生的轨道,不少老师逐渐包容接纳她。
生活正常化,父亲的态度也柔和些许,每晚她回到家时已经不是一昧斥责,甚至关心两句。继母为她买来宴会的新衣服,哥哥对她的照顾出乎意料地细致,没日没夜都接送她,淮思每回坐在车上,每回思考着生活,每回望向窗外,每回听着音乐,淮思突然看到——
“林礼青!”她摇下车窗,大喊。
白色机车划过,呼啸而去,前排的哥哥一愣,看见一抹雪色车光影子。他看到淮思笑了,非常灿烂。
白色的机车没有因为一句淮思的呐喊,而改变行程,林礼青驶着机车往前疾驰,淮思知道他肯定听到了,她看着林礼青的身影,感受到他的自由飞驰。
白色的车影变得越来越小,空旷的夜路风疾过面庞,淮思的留海都被吹得凌乱,吹得一丝一丝。她任由着夜风清爽灌入,她把光彩和路灯看得如此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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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她请假,来接她的不是哥哥,而是司机。
司机叫淮思“小姐”,淮思打电话给哥哥确认,上了车,直奔会场。继母买的礼裙已放在车厢,是绒红色的。继母似乎很爱给她浓妆艳抹色调,继母自己则钟爱素色典雅。
到了会场,装潢华丽,金碧辉煌。她走入换衣室,穿上礼服,按照继母给她整理的那样整理自己,镜中少女在灯光和红衣之间衬托得肤色白皙。
几个富家小姐同样出入,没有特意注意她,淮思听到她们银铃般的笑声。
“你看了新出的那个包吗?”
“かみはら那个吗,真好看,背出去也不掉档。”
淮思走出换衣室,大理石的地板一尘不染,水晶灯眼花缭乱,来来往往的上流人士交错纵横。
淮思去找家人们,她穿梭于形形色色的名流中。
人们成群结伴,淮思看到继母的素米色流苏长裙。她向那边赶去,侧身,肩头忽地一震,“哎,我裙子,”一个女生尖叫,淮思应声回头,见一杯红酒滚洒地板。
侍者见了,立马赶上来处理,拿毛巾抹去酒渍。
尖叫的女孩低头看自己裙上的酒渍,精致的礼服上已然泼了大片酒红,原本雪白的暗纹礼裙染得稍显狼狈,这位声音尖锐的女孩又叫道:“怎么办啊,哎呀!”
有绅士为这位女孩递去纸巾,她皱起眉心,越抹越红,红酒湿漉漉地往下滴。
淮思不知道是否是自己问题,她绒红的裙摆上也沾染一点,并不明显,她手足无措,低低眼看着对方,冒出更像是同情的一句:“我很抱歉。”
女孩一张纸巾染红,浅浅地湿了。然而对方的回应并没有令淮思感受到上流应有的风度和礼数,对方刻薄地低头皱眉,责怪埋怨:“有没有搞错,走路都能撞到人。”
对方的神情和语气令淮思联想到“没长眼睛吗,赶着去投胎啊?”虽然言语嗔怪的内容大相径庭,但神态语调却是一丝不差,淮思对这个所谓的名流千金有所失望。
“不好意思。”淮思单调乏味地补了一句。
对方喋喋不休,过早有怨妇姿态:“我等会还要上台呢,就带了一套衣服,这下你让我怎么办,这还是不可洗的,两万七的高定算是报废了。”
淮思没有说话。
她不确定是自己撞上的对方,淮思已然养成谨慎的言语性格,这种习惯将她最本能的无知歉意压下,她不做有可能不是自己承担的补救,只是抿着嘴,两唇微微紧绷,显示出冷漠。
周围的人被她这种沉静和冷漠唬住,不敢随意轻言妄语。
有同行者连忙来安慰女孩,女孩抑制的矫意愈发愈浓烈。
淮思并没有熟识的人物,一个人站在一群人对面。
“你赔给我!”对方终于脱离指责,点明目的。
淮思仍然抿嘴。
“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再度责怪起来,“想赖账吗?”
这个词从上流身份中说出口实在不文雅,处理完现场的侍者在一旁微微笑,多年在高级酒厅的工作经验使他从容不迫,冷静地适时插手:“两位小姐,我们酒厅里有监控,可以申请调取查看。”
此时对方又紧拧眉头,埋怨起来:“麻烦死了,我等会还要上台呢,这让我怎么见人。”女孩抬头,嫌弃又认真看清了淮思的模样,目光转到她的红色礼裙上,立马说:“你的裙子是新的?赶紧和我换,耽误了演出算到你头上。”
这个要求不过分,淮思答应了,穿着流苏长裙的继母从远处经过,与父亲看似亲密并靠,并未注意到她。
侍者带她们去前去换衣间,女孩穿上红裙又补妆,淮思本来想重新穿上校服,女孩瞥见她纸袋中校服痕迹,讥讽一句:“啧,土死了。”
哥哥打电话来,淮思接听。
“喂,哥。”淮思说。
“你在哪儿,不是到了吗。”哥哥背景音嘈杂,似乎是在边行走边找她。
“没什么事,在换衣间,有些小意外。”淮思换上对方脏了一角的礼裙,其实并不显目,只是红晕一角,氧化后颜色淡去许多。
“那我在门口接你。”哥哥主动前来。
女孩已经收拾完毕,要赶去上台演出,忙忙碌碌。淮思走出门口,看见哥哥一头黑发,面容俊朗,目光炯炯,白色的西装革履、如若不说,他们俩的上乘模样倒真有些兄妹相像。
“妈给你买了白的啊。”哥哥并没发现裙摆异样。
淮思轻应,没有过多解释,如她所料,走在人群中,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穿什么。
“饿吗,可以先吃点东西,晚宴还有会儿才开,要等到拍卖开始。”哥哥体贴介绍。、
这是一个慈善拍卖会的晚宴,被冠以百分之二十的慈善名号,流通的多是小众画家的作品,价格并不昂贵,在场大部分的客人都能承受。
大家更多都把宴会当作是社交平台,顺道投资一两件藏品,多是谨慎思虑后的娱乐心态。
淮思没有过多走动,她坐到属于自家的宴席桌上,安静等待。
那个处理纠纷的侍者则是端着毛巾,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位置上。
淮思可以理解,并已从其面色所知,这件事并非百分百自己的错误,她静坐,小桌上的鲜切花垂涎欲滴,鲜妍灿烂。
拍卖会即将开始,灯光暗下来。
继母看到淮思,并无多言,只是略微疑问:“司机拿错了吗。”
安静。
司仪风度翩翩,灯光汇集,淮思目光顺着微黄的昏灯,见方才那个女孩穿着红色礼服,上台拉一曲小提琴。继母嘴角微紧绷,却始终没有说出些什么。
淮思听完一曲,鼓掌。她自己本身没有才艺,连弹钢琴基本键都不会,父母不太注重培育她的兴趣爱好,她也无甚天赋和幻想。
拍卖品陆续展出,淮思看到一幅十寸大小的画,觉得眼熟,好像在林礼青家见过。
哥哥与继母开始讨论,他们有意向想带走一份藏品,父亲此时作为局外人没有参与,淮思主动问:
“能拍吗?”
哥哥回答:“都可以,你有喜欢的可以举手,这里是盲拍,不用担心价格。”
此处的拍卖规则比较务实,一轮过,有意者举手示意,会获得一张白纸条,写上自己心仪的出价,清算后价高者胜。既可以减少许多心理负担,也可将气氛调节缓和。
第一件拍卖品是蝴蝶标本,四十年前的,出价者不多,接二连三,拍卖很顺利,一些名师大画则不免标以高价。到末尾,淮思心心念念的那幅十寸小画终于出场。
作为压轴品,惊羡全场。
这是一幅不大的油画,画中一支枯死却浓墨重彩的玫瑰,花瓣形态萎缩,但颜色鲜艳得张力淋漓,死亡之中呈现出生机勃勃。宛若玫瑰饼不是吧死亡,而是奔向枯萎,大胆的颜色,鲜明的个人风格,很多人立马明白为何这幅画为成为压轴礼。
“这幅作品的作者是,林礼青先生。”
“今日的作品很特殊,林礼青先生似乎稍转风格,嗯,从长期以来的人物主题转到枯萎的玫瑰。”
从死人转变到死物,这幅首次公开拍卖的十寸小画有重要的转型里程碑意义。
但是,
“现在,开始拍卖……”本该沸腾喧哗的底下,一片沉默寂静,只有大家互相探头,窃窃私语。
不为什么,只因为林礼青这个名字,已经与“自杀门”,紧密相关。
现场阵阵低语,这种议论听上去好比无声寂静,淮思看看四周,又看低沉的灯光,她忽地站起来。
椅子被推开,为未发出叩地轻响。
面前酒杯摇晃一下,所有目光聚集到她身上,她说:
“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