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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父子 ...


  •   第一百三十章 父子

      京都的秋景向来美不胜收,红叶黄花。若是在朝霞初升之际踏着郊外山坡厚厚的一层落叶攀援而上,便会看到山巅处没入火红云海的枫林,灿烂盛大而充盈着蓬勃的冀望。

      可惜,现下是夜半时分,一马平川的空旷荒原。

      林北驰立在原地,遥望着逐渐消逝的背影,好似心尖牵着的线断了,只留下血肉模糊的一道伤痕。

      “一个樊二扮做幸存的暗卫最多,不可再带多余的人,他亦不可进入大殿。襄顺帝如今疯狂多疑,我不允许任何横生的枝节威胁到太子性命。”月沉落笔疏狂,表情却一丝不苟地郑重执着。

      “王爷留步,襄顺帝深谙兴兵征讨再而衰三而竭之理,其挟持于我,旨在逼迫大军退兵以解京城之围。是以,短时我并无性命之忧,可徐徐图之。”宋昱煞有介事地宽慰,林北驰面上不显,心中一个字也不信。

      “莫要轻举妄动。”他反复叮嘱。

      “嗯。”宋昱应得诚挚又干脆。“走了。”他若无其事道。

      “王爷放心,待我去会会那老太监。”樊二故作轻松,心里沉甸甸地没底。

      林北驰:“……保重。”

      “王爷一举一动,牵扯甚广,以身涉险不仅不明智,且极易落人口实。我知你无心问鼎,但已然走到这一步,你的安危与决断福及祸及身后千千万万。”顾宴下意识挡在他身前,不停地絮叨。

      其实,即便顾宴不挡,此刻他也不会不顾一切单枪匹马地追出去。他有一个坚定勇敢且异常狠心的爱人,时常自作主张地误以为,身经百战的小王爷反而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林北驰理解不了这种误解诞生的缘由,百思不得其解。

      “小晏,回吧。”他蓦地打断顾小侯爷语重心长,率先转身,疾步回营。

      皇城守卫,形同虚设。

      禁军统领乃太子矬子里拔大个擢升的新贵,没历过什么大事,缺少主心骨。太子当政期间,言听计从指哪打哪就好,无需自行斟酌。自打太子急火攻心,抱病以来,这皇城之中便没了站出来话事儿的主。赤甲军兵临京都,大大小小的官员闭门不出,生怕被扣上守残抱缺立场摇摆的帽子。因而,这大半个月以来,朝会停摆,宫中一片愁云惨淡凄凄泱泱。东厂督主下狱,东宫暗卫首领失踪,人心惶惶上下忐忑,每一日晨起,这偌大的皇城之中,人加上物件,少一半都不算稀罕。

      守皇城的禁军以世家贵族子弟为主,大多数颜面尚存,硬着头皮坚守岗位。只不过,巡值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逃的不拦,入门的亦不赶。当然,至今尚未等到敲门人。统领大门一关,日日扔铜钱预演,若是赤甲军临门,是直接开呢,还是直接开。

      区别于前回偷摸回返,这次无需躲藏。月沉带人大大方方叫门,稍事通报,禁军统领颠颠儿跑着来迎。

      “月沉大人,您可回来了。”

      “太子殿下这病来得又急又凶,太医们几无良策,眼下被陛下接到乾清宫亲自照拂。”

      “要说这乾清宫内外,如今可是皇城里最妥当的地界儿。”统领虽才能有限,但眼力价在这儿摆着,三两句便隐晦地交代清了形势,他眨眨眼含混道:“贵人们不出门,外人亦进不去。”话音刚落,余光瞥到月沉身后,惶然跪拜道:“恕小人眼拙,给二殿下请安。”

      “统领辛苦。”宋昱倾身相扶,未做停留,大步向乾清宫走去。

      果如其言,襄顺帝麾下暗卫高手所剩无几,无力控制整座皇城,但守住一座乾清宫,尚存富余。于是,樊二被挡在门外。

      “殿下,稍等。”少年火急火燎地,转瞬之间便与四名暗卫缠斗在一处,不落下风,可一时也脱不开身。

      “顾好自己。”宋昱未作停留,径直跟随月沉向后殿走去。

      乾清宫原本侍候的宮婢内监便寥寥,如今更是打发得彻底。一路深入,未曾见到半个人影,直至后院那一片郁郁葱葱的良田水塘。

      不得不说,襄顺帝侍弄葳蕤草木甚为在行。这一垄地四季不假人手,一茬接着一茬,春华秋实枝繁叶茂,勃勃生机,无穷尽也。

      襄顺帝头戴一顶起了毛边的旧斗笠,身着锗色棉布长袍,于初升日头下躬着身子蹲在水塘侧边剪除杂草。远观之,忽略那常服边缘镶滚着的暗纹银线,不见手中纯金打造的剪刀,倒是有几分闲云野鹤逍遥农家的调调。可惜,全盘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听到脚步声,襄顺帝只是略微顿了顿手下动作。随即,扯了条横生的白莲枝杈,沿根剪断。断枝抛到脚下,踩入淤泥中。

      襄顺帝无动于衷,夏公公则从椅子上起身,面上并无以往伪装出来的祥和眉眼,略微点了点头,便越过宋昱,觑向月沉。月沉漆黑的眸光如深渊一般直勾勾盯着夏公公身后,斜倚在三角椅中的身影。宋晟一动不动,头颅低垂,看不分明状态几何。

      夏公公嘴角朝襄顺帝的方向努了努,淡淡道:“虽说非亲生骨肉,到底当嫡子照管了这些年,没来由临了坑害了去。”他斜睨着月沉,恹恹道:“徒儿未免太小人之心了些。”

      月沉闻言,不示遮掩的白眼儿几乎翻上了天。他不耐地伸出右手食指,在宋晟与宋昱之间比划了个来回。

      夏公公倒也爽快,拎起宋晟,在其几处封住的穴道上拍了拍,便横着推向宋昱相反的方向。月沉飞身接了过去,夏公公顺势往中间挪了半步,宋昱则进入其掌控范围。高手磋磨,只在须臾之间。如今,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月沉当然不会,他只是状似无意地瞥向宋昱半瞬,未得到分寸余光便也不在意。反手揽过尚未完全清醒的太子飞身而去,不曾回头。

      眨眼间,尘埃落定。夏公公缓慢而迟滞地踱回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手中翻来覆去摸索些哄孩子的小物件,仿佛入定一般。宋昱亦不拘谨,熟门熟路一般坐到院子正中大槐树下的石桌旁,撷起炉火上的小铜壶冲泡茶汤,自斟自酌。

      日头越升越高,金灿灿的光线肆意播散,晃得这一方天地五彩斑斓。

      襄顺帝终于将杂草横枝清除殆尽,直起腰来反手捶了捶,摘下斗笠,又端详片晌,确认无有遗留,方才满意地放下手中铰刃。他抚了抚衣摆沾染的尘土,慢条斯理地净手擦汗,理所当然地走过来坐下,淡定地等着旁人奉茶。

      宋昱抬手,斟满一杯,推了过去。短短刹那,一目了然。原来,那些传言未必夸大。秦家女以最惨烈的方式留下真相,足以摧毁一个窝囊帝王最后的尊严,穷其一生自以为得到的救赎,一朝砸了个粉碎,无数破裂的碎片化作利刃插入五脏六腑,很难不撕心裂肺,万念俱灰。

      眼前的襄顺帝,肉眼可见的疲靡委顿。狼狈状况,尤甚前世痴迷炼丹,一门心思妄想倚仗长生不老靠死他这个短命儿子的荒诞岁月。

      宋昱继而思及秦太傅拓印送往北疆的账本,那触目惊心的唯恐天下不乱的火药流向激得人脊背发凉。

      是以,襄顺帝现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登基这二十余年,他到底在乎什么又渴望什么?亦或许,从始至终,只有刻骨的怨恨与不遗余力的毁灭。

      短暂的沉默中,宋昱下意识虚虚地张望一眼。继而,他打破这灼人的静默,轻声道:“父亲可曾记得,第一堂课授吾何文?”暗通款曲的十年间,宋昱被带往清修之地私见襄顺帝的机会不多,大约一年一回。

      襄顺帝宋晗闻言放下抿在唇口的杯盏,眯了眯已算不上清明的眸子,最终叹了口气,无奈道:“人老了,记性不好。”

      宋昱:“乃‘君子国’。”

      “哈,”襄顺帝发出了一声无甚意义的气声,笑了笑,“莫当真。”

      宋昱怆然,“朝露日曦,焜黄华叶,世间万物,人情冷暖,当真都做不得数吗?”

      襄顺帝失落地思忖片刻,“吾年幼时,亦曾当真。”

      宋昱:“从何时起始,弗信之?”

      宋晗挑了挑眉,那一张装惯了慈眉善目的面孔泄出藏匿已久的戾气来,无所谓道:“大概是从先后指使太医,欲行借刀杀人之事起,抑或始于我只是抱了抱宋晖那小崽子,便被撵出宫去。”

      宋昱:“镇北王府一百二十三口何辜?”

      襄顺帝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撕裂了最后一层伪善的面具,冷笑重复:“何辜?若非林征那厮一意孤行扶持个话都未说清楚的奶娃娃,朕何至于被谢家威胁拿捏,处处掣肘这些年?”宋晗嗤声,“事已至此,朕倒是要瞧瞧林家小子是否如其父般拎不清?”

      宋昱怔了怔,突觉索然无味,顿失一切了结前欲待深谈一番的兴致。前世今生皆话不投机,果然半句也多。

      襄顺帝难得直抒胸臆,正欲破罐子破摔下去,一道撼天震地的巨响袭来,伴随着脚下土地骤然晃动。

      惊变伊始,宋昱毫不迟疑地拔出袖中匕首奔着襄顺帝刺过去,同时,夏公公利爪冲他后心而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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