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出来吹风好吗》易故

6、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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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的灯亮起来，李泉攥着五百块钱敲响了李祁的房门。

　　等待的时候看见门口角落里那辆有些破旧的自行车，便知道他肯定又逃课去哪里挣钱了。

　　门一开，灯光从屋里泄露出来。
　　李祁侧开身让他进去，扯了把椅子过来。

　　“李祁，你还是要好好上学，挣钱的事我来。”

　　“嗯。”
　　李祁没反驳，也不想多说。

　　李泉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些欣喜地将手里的五百块塞给他，“你不知道今天我寻了个好活，县医院对面的超市有人跳楼死了，说喊几个人洗马路，五百一天。”

　　活是轻松，但人们大都忌讳害怕这些，因此政府张罗着出钱，给得多。

　　“这钱你拿着当饭钱，你好好上学多学些知识。”

　　李祁的思绪从这间混沌的小屋子里醒来，哑着声音问道：“我值得这些吗？”
　　最好的结果，不该是自己在黑暗的沼泽里等待糜烂吗？毕竟这个世界太恶心了…

　　“哎呦，你在胡说什么！你奶奶把你拉扯到这么大，恨不得自己不吃都要把好的给你，你怎么能这么想！”
　　李泉坐在椅子上叹气，“我这人没什么文凭，也赚不到钱。从前是想着我这会儿对你好些，自己老了也能有着落，上次我生病住院，你没日没夜的照顾我，看得出来你是个顶好的孩子。”

　　节能灯点的有点久，不甚明亮却感受到了炙热。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我也不在乎是不是孤独终老了。但你还小，未来还长啊。”

　　李祁感受到胸腔的颤动，低声道了句谢谢。

　　五百块钱还是没收，但他似乎在这段平静的日子里看见了许多东西。
　　那是一朵朵开在沼泽之外的明艳鲜花，吸引着他迈过去。

　　这一周后，刘波几人的事件有了结果，他被判一年零八个月。冯健和李家锐还未成年，被送到了少年管制所。

　　校园里因为这件事掀起来波澜逐渐平息。那些围绕着李祁的恶意也在一点点淡化。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罪恶降临，如今的太平让他不知所措。

　　十一月底，高三学生的系统复习结束，开始了一场又一场考试。班主任也开始了不间断的谈话。
　　没了那几个人，高三十八班似乎也多了点认真的氛围。

　　十八班的班主任范辉是个中年男教师，体型偏胖，个子小。平时将蓝色衬衫塞进裤子里，露出皮带和腰间一大串钥匙。
　　“李祁，你出来一下。”

　　昨天考完试，今天的晚自习每个人都是提心吊胆。
　　大家听着不是在叫自己，松气声顿时响了一片。

　　七点的天空，只能看见黑色的树影附在高大的建筑旁边，耳边传来男人的劝诫声，“这次考试又是倒数，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你们家的事我也是有了解的，高考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啊。”

　　连好好活着都难，那些给人光明的文字，仿佛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他的目光未落到实处，漫不经心的听着。

　　“我看你好像和刘波那几个有矛盾。”
　　范辉目光凝着他，憋出这么一句话。

　　“没有。”

　　随后范辉不再问这件事，又说起学习。考大学是县城孩子唯一的目标，不上大学以后一定找不到工作，肯定没有出息…

　　李祁感受到老师催眠的威力，想着自己现在的破成绩，怎么可能考的上呢。

　　这天晚上下自习，他在门口的小摊买了两个饼，一个肉的一个菜的。又去烟酒超市买了两瓶啤酒，邀请李泉来家里坐坐。

　　“你是有什么事吗？”李泉颇为局促，这孩子平时不理不睬不爱说话，如今这顿饭，总觉得奇怪。

　　“是有事。”
　　李祁将肉饼递给他，问他能不能喝酒。

　　“可以的。”

　　两罐啤酒都被李祁打开，他率先喝了一口。
　　“李叔。”

　　“哎！”李泉嘴里的饼没咽下去，急忙答应。
　　这还是这么久了第一次听他叫这么亲。

　　“谢谢。”
　　“给我取的名字，还有您的关心。我觉得您说得对，我大概是还能有点希望的，但是走高考这条路，一定行不通了。”

　　李泉不太懂，有些迷茫，“好好学习一定能考上…”

　　“…我的成绩太差了。”

　　“你努力还来得及，明年，明年才高考。”

　　李祁猛灌了一大口啤酒，才道：“我知道。”

　　后来李泉安静吃完了饼，不敢开口。学习什么的，他是一点都不懂。

　　月光掩藏在云层后面，让世界陷入如墨色的黑暗之中。
　　这晚李祁难得睡了个好觉。

　　人的思想很奇怪，一旦离开了某种习惯了的环境，就会变得没安全感。
　　这环境或者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

　　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男性，李祁坐在教室听天书的时候无数次想，为什么自己从未想过反抗呢。
　　好像是从小时候反抗没有效果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反抗过。

　　反抗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只会让奶奶在外面捡垃圾的时候被那群不知轻重的高年级男生欺负。

　　所以这样被动的样子一直持续到高中，小时候那批人离开这个县城了，又换成了刘波他们。
　　他以为这辈子都会在这样的压迫中度过。

　　早晨的阳光带着雾蒙蒙的质感，水汽在空中漂浮，像是迷蒙的灰尘飘荡。
　　李祁插兜站在小区六号楼下，校服的里面终于换了一件厚点的老式黑色毛衣，看着很老气的毛衣被他穿出几分时尚感。

　　楼上的脚步渐渐近了，他倚上满是灰的墙壁。

　　林净被等在楼下的少年吓了一跳，连声音都有点颤，“你怎么在这？”

　　“有问题想请教老师。”他率先起身走在前面，一背的墙灰映入林净眼帘。

　　“李祁。”
　　“你背上都是灰。”

　　李祁一边停下脚步等林净与他并排，一边随意拍了拍身后。
　　“好了么？”

　　“还没。”她看了看，忍不住伸手帮忙拍干净灰。
　　“你有什么问题？如果是高中的题，我估计也不行，都忘记的差不多了。”

　　李祁笑了笑，道：“高中的我也都不会。”

　　“你不是快高考了？”

　　“是，但我准备参加市里技术学院明年三月的招生…想问问你的意见。”
　　他的声线温柔，眉宇之间皆是少年的开朗，好像那两场狼狈没有生机的遇见都是她的梦境。

　　于是她将他的死志看作少年人学业的烦恼。

　　林净有些疑惑，这种事情为什么会问她，“你应该和家人商量，问问他们的意见。”

　　“家里人不太懂。”
　　这时候才勉强能听出少年语气里的惆怅。

　　两人走了一段，李祁垂头看她，弯弯的睫毛颤动，淡粉色的唇。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太奇怪了。

　　“老师，你等等。”说完就跑去了包子铺。

　　王叔见李祁来了，连忙装了两个包子给他。

　　“谢谢王叔。”他将钱放在台子上，转身又跑出去了。
　　王叔喊的“不用钱了”被丢在身后。

　　林净看他在黑毛衣下衬得更白的脸庞，微微失神。

　　“请老师吃早点，提前感谢你为我答疑。”

　　“哦，哦…不用的。”林净没有推脱掉，就将其中一个包子分给他。
　　“你想要关于哪方面的建议？”

　　早晨的小巷子格外有感觉，静谧而古老。
　　李祁两三口将包子吃了，侧头看她小口小口像兔子一样进食，“高考才是唯一出路吗？”

　　“不一定吧。成绩不好不代表什么都不行，或许你某些方面出众呢。如果你真的完全考不上，那去学习技能是很正确的决定。只要自己坚信可以变好，那不管怎样，就朝着那个方向去就好了。”

　　“嗯。老师和刚开始的时候很不一样。”

　　林净将装包子的塑料袋扔进巷口的垃圾桶，小心的避开高中外面来来往往的车。
　　“什么不一样。”

　　第一次，林净带着一身事不关己的姿态给他留了创可贴。他察觉到林净应该不是传统意义上热心的善良，但就那么恰巧让他觉得这样真好。

　　什么都不关心，他才不用觉得过分亏欠一个陌生人。

　　只是冷漠而不同的神灵注定会获得卑微凡人的目光。
　　他对这位“谎称老师”的女生产生了好奇，忍不住与她对话。

　　后来发现，原来她真的是老师。

　　他生来没什么羁绊，但总是用自己千疮百孔的模样向她靠近。

　　校门口到了，李祁没有说出原因，只是挥挥手，“再见，老师。”

　　“拜拜。”林净加快步伐上了大桥，在河风吹乱头发之前戴上了衣服的帽子。

　　想要去市里的技术学院，需要高中的文凭和一定的分数要求。所以之后每天李祁都认真到校上课，平时主要攻克基础题目。
　　班上同学察觉到了变化，他似乎从漠视人间变得平和。

　　不止班上的同学，学校里还有不知情的小学妹送来情书，不过被他还回去了。
　　他在班上还是很少说话，一心将自己埋在课本里。

　　范辉以为是自己的劝诫起了作用，还欣慰了好几天。
　　这几年学校实行周末补课，采取自愿，不过要多交资料费。范辉下课后正好提醒李祁交费的事，却被他拒绝了。

　　“你不是在好好学习了吗？别的同学周末都在学习，你不参加不是落下了！”

　　“我不参加，对不起。”

　　范辉仰着头看他油盐不进，刚维持没几天的欣慰感荡然无存。
　　“你这孩子！随你吧！”

　　外面刮过一阵风，范辉的假发被吹得翻过来，又被他赶快压下去。他快速回头，发现李祁正目送他离开，顿时尴尬的满脸通红快步走了。

　　李祁没有嘲笑的心思，转身回到教室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