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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赵阶原本很想与贺大人叙叙旧情,说不定贺叙能在皇帝面前为他美言几句,给他留个全尸。

      他先前原本不在乎能否留下尸首,无论如何在他身死之后也不会有人为他举哀祭奠,奈何整个赵氏只剩下他一个活人了,虽则半死不活,但总比那些尸首被野狗撕扯吞吃了的族人们强得太多,能死后不受辱,而今看来,竟比在族谱第一页还显耀了。

      可惜贺叙似乎没有与他叙旧的打算。

      赵阶墨笔横锋一般的眉用力压下,闻言已动怒,秀色的唇角却一勾,露出个有意寻衅般的笑来,“贺总管,某不才,于江山无尺寸之功,却犯足戮九族的重罪,陛下不要杀我,难道将我囚在宫中是为了荣养我不成?数月不见,陛下竟已宽和到这般地步,失敬失敬!”

      赵阶的五官锋锐张扬极了,添三分怒色,非但没有有损其容貌,反而令其眉眼看起来愈加灼灼恣意,刺得人眼眶都发痛。

      他自称罪臣,一口一个谋反重罪,可他哪里有半丝悔意!

      贺叙张口,想说的话却在理智顷刻回笼后被尽数咽下。

      他实在不该,更不能,为了赵阶几句话就方寸大乱。

      赵阶只觉腕上发疼,冷冷盯着贺叙淡色的眼睛,忽又收敛了满面怒气,换上了副柔情含笑的面孔。

      他稍稍俯身,冰凉的手指搭在贺叙的虎口上,迎着贺叙打量的目光,赵阶慢慢开了口,语气甜软得像是蜜糖,黏腻得令人面红耳赤,他就以一个很驯服,很示弱的姿态,抬眸看贺叙,轻笑着询问:“是容颍让你来羞辱我的?”

      可他的眼神如此冰冷,,冷得砭骨。

      倘若不是原本守在门口的禁军已悄然候在殿外,倘若不是赵阶现在身体实在不济,贺叙毫不怀疑,赵阶会毫无预料地暴起杀人。

      贺叙面对赵阶轻佻的姿态只是平淡地说:“大人还未被废去官身,勿要做令自己蒙羞之事。”

      回答他的,是赵阶在他手背轻佻划动的指尖。

      指尖发凉,宛如一块略软的冰,然而在皮肤上游走,却令那块皮肤不可自控地发烫。

      赵阶笑,“臣已是不赦之罪,万古罪人了,哪还有什么颜面可言?”他的眸中涌动着圆融冰冷的光,甲缘擦磨过贺叙的手背,“蒙羞之事,本不差这一两件。”

      末了,语音顿住。

      两厢对视,无一人出言,只听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但不知,是谁的呼吸声。

      须臾之后,那只紧紧攥着赵阶手腕的五指缓缓松开了。

      赵阶神情很有几分得意。

      “赵阶。”贺叙打破了这片沉默,只因赵阶的手指已经擦过他的手腕,并且有往里蔓延的趋势。

      他的语气里满含警告。

      “嗯?”鼻音含糊。

      赵阶自下而上地抬眼看他,唇角的笑令人心烦意乱。

      想,用什么抵住他的唇角,将这挑衅的笑容狠狠压下。

      先前赵阶举止的确无拘,但还不至如此没有分寸,倘若今日来得是旁人,赵阶也会这样吗?

      二者的距离其实并不近,但已足够贺叙看清赵阶面上每一寸神情流转了。

      “你不回我,那我换个问法。”赵阶勾唇,隐隐可见他两颗森白的犬齿,与此同时他猛地抽走了手,长袖倏然收回,将桌上的玉器骤地刮落在地,他笑容璀璨到了极致,淬满的,只有恶意,“容颍,你今日是刻意来羞辱我的吗!”

      响声动听,是玉器被砸碎的脆响。

      “大人?!”外面传来禁军统领急切的唤声。

      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贺叙,不对,应该是容颍冷冷地开口了,“朕无事,不必进来。”

      清润而冰冷。

      像一汪寒泉。

      听到皇帝的声音禁军统领大愕,神情惊疑不定地往内里看了一眼,立刻示意禁军不必进去。

      殿中安静了一瞬,随后传来了一人恣意的大笑。

      容颍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笑得已经半仰在地的臣子。

      赵阶笑得太厉害,眼角不受控制地发湿,他在大笑的间隙,不忘撑着坐直,毕恭毕敬地伏下身,“参见陛下。”

      这姿态他做过无数次,早已轻车熟路,但因大笑而剧烈颤抖的肩胛骨显然破坏了他想要表达的恭敬。

      从容颍握住他手腕时他已觉不对,但出于对容颍的了解,他深知皇帝绝对不可能屈尊降贵地扮做内监模样来看他——胜者姿态合该高高在上。

      不等容颍让他免礼,赵阶已经坐直了,按了按笑得发酸的下颌,“陛下还说臣有失官体,扮做太监,倒也不如何体面,”自得一笑,“若非臣知晓贺大人手中有茧,倒真令陛下骗过去了。”

      可惜的是,如此挑衅,容颍的面色也没变上一变。

      或许是戴了面具的缘故,变了赵阶也看不见,不由得很是遗憾。

      容颍在赵阶发笑窒息而发红的面颊上一扫而过,“你怎知道?”

      赵阶怔了下,“什么?”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容颍问的是你怎知道贺叙手上有茧,赵阶笑容顿时收敛不少,疑惑地望向皇帝。

      可没等他仔细看看,容颍已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赵阶不知他为何来,更不知他为何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陛下,”赵阶笑眯眯地问:“您不杀我?”

      容颍脚步顿了下,听赵阶在他身后道:“陛下,谋反这等大罪您都可以轻易放过,日后谁人会将天子威仪放在心上?陛下便是宽仁,也不该对臣这样优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容颍说:“崔静允死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身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方才还喋喋不休毫无阶下囚自觉的赵阶突然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连一点垂死挣扎的泣音都发不出。

      赵阶浓黑的瞳仁放大了一瞬。

      容颍仿佛很轻地冷笑了声。

      他早知道结果,何必亲眼来看?

      帝王偏身,在赵阶看不到的地方,容颍的指骨被他自己在赵阶无言后攥得发白,泛青!

      他早知道赵阶的反应,又何必来自取其辱!

      帝王的目光落在赵阶微扬的面容上,黏连不去,他似是欣赏一般,没有错过赵阶面上每一个表情。

      无论从何种方面看,占尽了主导权的都该是容颍。

      他冷漠平淡,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赵阶。

      然而当赵阶真的茫然无措地睁大双眼时,钝刀凌迟般的细密痛楚贯穿了容颍的心口。

      他极轻地,装得极无意似的,发颤地吸了一口气,可目不错珠地看向赵阶,等候着后者的反应。

      就如同濒死之人瞪大双眼等待闸刀落下。

      长睫一抖,再抬眼时赵阶神色如常,他撑着下颌,满不在乎地反问他曾经的君主,“陛下告诉臣,是要臣为崔静允守节吗?”

      恍若尘埃落定。

      容颍回答,“不必。”默然一息,那种痛楚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愈演愈烈,“你与崔静允不过婚约而已。”

      赵阶没心没肺地说:“望门寡也是寡。”

      容颍长眉一扬,也笑了,“若真要守节,阿阶与崔静允曾有婚约,崔静允已死,阿阶可要为了个贞烈之名,一死了之?”

      赵阶心道我就算要死,崔静允却也不配让我给他殉葬。

      “陛下不欲杀臣,”赵阶垂首,露出一截单弱苍白的脖颈,“我若一死了之,岂不伤陛下的心?”

      在他看来,容颍心思虽极重,但在品性上可谓一句完人。

      帝王要流芳千古,自然对自己行止约束克制良多,所以赵阶很喜欢看容颍做出一些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露出一些帝王不会露出的神情。

      譬如现在。

      “阿阶啊,”帝王的声音像是叹息,“你犯了这样的罪朕不杀你,你觉得,会不会是朕要么是寻到了让你活着,却比死更难受的法子,要么是想从你身上得到,比你这条命更贵重的东西?”

      四目想对。

      赵阶知道,容颍虽宽和,但并不心慈手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从来,说到做到。

      赵阶慢慢直起腰身,目光紧紧盯着容颍。

      “陛下,”他的语气是不同于紧绷姿态的轻松,“生死富贵,皆由陛下,只是倘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呢?”

      赵阶未必不惜命,相反,无数生死之间的经历,令他比谁都在乎自己的命。

      但眼下先帝已崩逝,先前戕害构陷赵氏一族的臣子早被刮得够碎,除了容颍没死这件事令赵阶遗憾外,他当真寻不到什么不圆满,不让他心满意足的憾事了。

      赵阶的言下之意容颍听得清楚明白。

      正如帝王所言,他想要赵阶活着。

      一死,于赵阶,未免太过轻易了。

      就连容颍自己都觉得,在尽数将真心付之,对赵阶无限优容厚待之后,却换得谋反为回报,他留赵阶的性命,绝无可能是不愿意杀赵阶。

      连崔静允这样的亲眷都杀得,赵阶如何杀不得?

      “阙兰大君前日遣使前来,”容颍话锋一转,好像说了句与眼下局面全屋关系的话,“带来的除却历年额定的岁银、马匹、珍宝,还特意带来一陶罐。”

      容颍的声音非常温和动人,只是赵阶的脸色倏地变了。

      “据那使节说,是阙兰亲自叮嘱,一定要转赠到你手上的,只是几个月的行路,世事骤变,那使节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对朕据实相告。”

      容颍往里走了两步,温言询问:“阿阶,你想知道,里面是何物吗?”

      赵衡曾是临霜府最高官长,掌与西北诸国相交各类事宜,被诬谋反圣旨传来,令其自尽,后来赵阶知晓赵衡非是所谓的畏罪自杀,而是死于杨素萦之手,尸首就在临霜府,但因临霜府处边境动荡之地,况且一个罪臣的尸首,在数年之后寻找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纵然后来赵阶掌权,也不曾找到父亲尸身。

      赵阶心头狂跳,但马上镇定下来,但瞬间的情绪变化已经足够容颍看出他的在意,于是一只手轻柔地拂过赵阶的面颊。

      “阿阶,”容颍躬身,动作既爱且怜,“你千万,千万不要做出,令卿与朕,都追悔莫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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