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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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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承极殿。
夜空辽阔,皓月千里。
“哎,”少女的腔调娇俏,模模糊糊地被夜风送来,“姐姐,那里面住着的是谁啊?”
她们来时负责约束教管的女官叮嘱几次,勿要惊动殿中人,倘不巧相见,施过礼后就要退下,决不许与此人交谈。
这规矩本身已经很奇怪,何况承极殿的庭院外还守着一队禁军,有四十八人,每三个时辰轮一次岗。
不许任何人与他见面、说话,又要用禁军严加看管,住在承极殿的人,看起来仿佛是个罪大恶极的囚犯。
可囚犯怎么能住在内闱九大殿之一的承极殿呢?
略年长点的宫女低声道:“听说,里面是个罪官。”
“罪官怎会住这?”有个机敏些的疑道。
犯错的外官自有大理寺刑狱关押,遭帝王厌弃的妃妾则被囚冷宫,况且,皇帝不好女色之事人尽皆知,后宫并无妃嫔脔宠。
“许是身份不寻常吧。”年长的宫女敷衍答道。
马上要穿过在外看管的禁军,一行人皆收敛了笑意,垂下头,屏息凝神地走了过去。
禁军皆着甲佩刀,寒森森的刀刃在月光下显得更冷,更怕人。
方才问话的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刚入宫不久,尚不知深浅,听到身后传来推开窗子的响声,大着胆子装作不经意地往后一瞥。
在看到窗边人之后却是怔然须臾。
如霜的清辉落在那人面颊上,显得面皮愈发冷,愈发凉,简直像一件再精美不过的白瓷摆件,眉眼却不如素瓷那般寡淡,而是生得浓墨重彩,灼灼生辉,他看起来很是清瘦,鼻骨秀直,轮廓分明,有种颓唐,但不狼狈的好看。
“看什么?”这一队禁军的统领声音听起来比刀刃更为冰冷。
年长的宫女忙道:“不敢,不敢。”一把拉住小宫女,逃似的向外走去。
一行人走出十几步才彻底放下心来,惊魂未定地抱怨道:“阿许方才看什么那样入神?险连累了我们一道挨罚。”
名唤阿许的小姑娘连连道歉,有与她相好些的宫女拉了拉阿许的袖子,笑着问:“你方才看见了什么?连魂都要丢了。”
阿许拿掌心贴了贴微烫的面颊,不知是感叹还是回答,道:“好俊俏的郎君!”
心中更疑惑起那人的身份。
一个男人,若真是罪官,怎么会被关在内宫里?
半晌,最后一点人声都散去了。
赵阶能听见的唯有禁军巡查传来的阵阵脚步声。
他坐回案前。
即便承极殿只有他一人,他仍坐得笔直,腰身窄窄,青竹似的玉立。
晚膳送来已经很久,连汤水都是冰凉的。
赵阶尝了一口,觉得没滋没味,便再没有动过。
时下世族多崇尚清淡口味,以调料淡薄保留食物原味为尊,对那浓油赤酱的味道不以为然,觉得只有下等贩夫走卒,需要劳作的人才会喜欢这样浓烈的味道,起因当然是因为皇帝饮食清淡,亦少用肉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赵阶每每想起这等事情就要笑,皇帝喜不喜欢清淡赵阶不知道,但他知道,皇帝饮食清淡是因他身体不好自小就少用盐糖,至于少食肉,太皇太后笃信佛法,皇帝自小养在太皇太后身边潜移默化地受了影响。
赵阶从前自矜身份,又要讨好皇帝,免不得也装模作样,但以他现状,恐怕无论如何作态都难以讨好帝王,遂不再强迫自己吃这些寡淡无味的玩意。
一口不动的膳食在赵阶离开正殿再回来前就会被收拾下去,第二日便会换了样子,菜品做比前一日更精致,但同样口味清淡。
赵阶持一根筷子,百无聊赖地敲碗,声音泠然动人——筷子是玉的,碗是玉的,玉碗温润,雕着盛放的海棠,工艺极精巧。
以待遇来看,赵阶很不像个囚犯。
他住在宫中,而非大牢,关押他的地方不是提刑司,而是内宫九殿之一的承极殿,他一食一饮都与宫中贵人无异,无人苛责虐待他,更不要说审问动刑。
知道细情的宫人内侍对他的一切都讳莫如深,自然无人敢与他对谈。
但今夜似与其他夜晚不同。
外面又起喧嚣,赵阶扭头往外看去,正与向庭院内走的人对视。
两两相望,终是赵阶先笑了。
他许久不见人不说话,看见从前的老熟人觉得很高兴,便站起来,快步到窗前,笑呵呵地朝唤道:“贺叙大人。”
贺叙乃当今的近侍,内宫朝中都炙手可热的总管太监,要这样一个皇帝的绝对亲信来见他,连赵阶自己都察觉到了怪异。
从来沉默少言的贺总管点点头,面对赵阶这谋反的乱臣贼子居然还保持着礼貌。
待贺叙踏入正殿,就见赵阶欢欣雀跃地朝自己招手。
赵阶生得好看,笑起来双颊一对酒窝,看起来分外柔软乖巧,亮如寒星的桃花眼半弯,眸光潋滟,内里似乎藏着壶醇香的蜜酒。
很难有人能铁石心肠到去拒绝笑得开怀的赵阶。
贺叙脚步顿了顿,而后才向内走去——他本不打算进去的。
贺叙走进去,先看见的是案上精美而冰冷的菜品,赵阶几乎一口未动。
贺叙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坐。”赵阶笑道。
许是太久没见,眼前的贺叙比他记忆中的似乎高一点,眼睛更黑亮好看一点。
贺叙静立片刻,居然真的依言坐下。
赵阶简直震悚,要知道贺叙此人简直是个木头桩子,先前贺叙还是天子宠臣时也不见贺叙对他谄媚逢迎,而今赵阶都是阶下囚了,贺叙竟言听计从了起来。
可能是作为天子近侍位高权重的缘故,赵阶居然觉得此刻眼前的贺叙气韵有些迫人。
“你是贺大人吗?”赵阶由衷地问。
贺叙拿一双沉静的眼睛看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非常蠢的问题。
赵阶也不生气,弯了弯明媚漂亮的双眼,“陛下命大人来的?”
这问题比方才那个更蠢,显而易见,贺叙身为总管太监实在没必要,也不可能偷偷来见赵阶,被皇帝知道了,贺叙的下场定然比谋反的赵阶要凄惨得多。
贺叙这次答了,垂首道:“是。”
赵阶正在倒茶,听到贺叙的回答后似是确认了什么,放下茶壶,朝贺叙伸出手。
他从前没那么白,在承极殿关久了,也慢慢养出了璧人的肤色。
一只手,筋骨荦荦的,指长且消瘦,拢入掌中稍一用力仿佛就能掰断,哪里像是拿得起剑的样子。
“大人何意?”贺叙不动声色地问。
赵阶笑着说,“不敢当,我早已不是天家臣子,若大人不弃,以后不如叫我一声赵七郎。”说完,含笑摇了摇头。
他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但奇怪的是,赵阶这样怕死的人此刻内心非常平淡无波。
少年在边关时他被兵丁毒打,呼息间满是腥气,身下的血已流做一滩,他刚刚目睹了堂妹的死,最后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就死在他面前。
他的命如此轻贱,如同陌上尘,他该心灰意冷,他该认命去死。
可他没有。
那兵丁意外地发现倒在血中的少年其实生得一张艳丽面容,在秾红之中更显惊心之后,他突然不想打死他了。
就在男人俯身逼近的那一刻,有进气没出气的赵阶一口咬上了男人的喉管,就像狼叼住猎物那样,尖齿刺入喉咙,他任凭男人拳打脚踢拼命挣扎,死咬着不松口。
滚烫的血喷了他满嘴。
最后男人身体软绵绵的倒地,被赵阶吃力地掀翻。
赵阶躺在地上,张张嘴,他以为自己会先吐出腥臭的血肉,出口的却是撕心裂肺的,鬼一样的哀嚎。
在那种时候,他都不曾想过去死,而今,却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七郎?”一点阴霾在后者眸中转瞬即逝,贺叙淡淡回答:“不敢。”
赵阶笑。
他不在意贺叙叫他什么,手往前送了送,“给我。”
贺叙问:“大人想要什么?”
赵阶露出个你明知故问的表情,自然地说:“毒药啊。”
贺叙眸光震颤了下,抬首看赵阶,“毒药?”
他眼中的错愕太过明显,以至于赵阶都愣了下。
“不是毒药?”赵阶以为是装在小玉瓶内的丸药,“你也没带鸩酒。难不成陛下让你送来的是匕首白绫?”他一笑,“我不管是何物,贺大人,看在我要死的份上,莫要与我卖关子,给了我吧。”
他语调格外黏腻甜软,好像要从贺叙手中接来的不是杀人的器物,而是块饴糖。
这只手曾经向皇帝讨过治伤的药,而今,索的却是要命的毒。
贺叙凝视着赵阶向他伸来的手。
这是一种格外专注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略过赵阶的皮肤,像鲸吞蚕食,非要送入口中,缓缓地嚼个粉碎,骨肉缠绵混在一处咽下才好,沉得令人不由得心惊胆战。
即便赵阶心狠手辣,也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后颈微微浸出冷汗,只觉贺叙今日反常得要命,要缩回手,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指骨与腕骨严丝合缝地贴着,透着股诡异却入骨的旖旎亲密。
赵阶一拽,但早无昔日为官时的气力,没有逃得出禁锢不说,反而被对方牢牢攥紧了腕骨,往他的方向用力一拉。
玉碗登时被扫落在地,四分五裂开来!
指腹上有薄茧,蹭过腕间细腻的皮肤。
这感觉,令赵阶头皮发麻。
赵阶此刻已动了杀心,若是放在先前,有人敢这样对他,早被他剐碎了!
“你觉得,陛下要杀你?”
男人在四溢的杀意中开口了,冷,却清和,宛如冬日里的第一场细雪。
可任谁也无法忽视他语气中的怒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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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独自一人走上丹墀。
亡国之君饮药自尽在龙椅上,在新君伸手欲将这具尸体拖下去时睁开双眼。
重生的开国先王愕然看着面前的新君。
他们都看到了彼此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相处起来都各种腥风血雨的地狱笑话:
先王:“朕与王后合葬,恩爱缱绻,不比某人尸身都找不到,不知沃了何处的野草。”
新君:“陛下未与他人合葬,朕挖出来看了。”
先王:“???你有病吧!!”
新君:“还有我尸骸找到了,我开你棺时把我头骨也放你棺材里了。”
……
以后若有后人祭奠,你我共葬一处,怎不算琴瑟和鸣,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