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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玉食被宣入殿的时候,凤鸾殿亮如白昼。

      沈君雁正倚在梨花木的太师椅上,半阖着眸,宽袍广袖下把手上的碧玺手串拨得噼啪乱响。

      “说。”

      即便是听见了玉食进来,她也没有要抬眼的意思,隐约颦着眉,鸦黑的长睫在苍白如纸的面庞上笼住了一小片阴影。
      面色惨白掩不住眉目昳丽,偏偏朱唇又是异样的潮红,额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脉络。

      李长御所言确实不假,陛下这样子,一看就是又发病了。

      玉食恭谨地垂首,行跪拜大礼,不敢再多看。

      身侧的宫人安静地收拾了方才的碎瓷片下去,又端了刚沏好的热茶上来。

      “回禀陛下,这五日来,虞将军下朝之后便天天居于府中,并未有何异动。而虞三小姐...也没有任何行为不妥之处。”

      她顿了顿,“虞三小姐近五日来,只有一次外出,是去其姨母府上拜访,与虞家的表小姐说了两句话。”

      “表小姐?”

      玉食道:“回陛下,是虞三小姐生母的家姐膝下的女儿,姓言,家中行商,是个商贾世家。”

      “可有说了些什么?”沈君雁问。

      “...回陛下,虞三小姐只是去道别,不过言小姐与她讲了不少陛下您在京中的...流言。”

      ...比如您砍了不少臣子的脑袋,挂在城墙上,诸如此类。
      然而这话她可是万万不能说出口,毕竟这种话,就算只是代为转述,那也是对陛下大不敬的。

      玉食低着头,正谨慎斟酌着用词,忽然听得沈君雁手中碧玺手串劈啪的脆响,似乎停了短短一瞬。

      也就是一息之间,随后复又响起,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她的错觉。

      “然后呢?虞三小姐听了以后,作何反应?”
      沈君雁倒是没再追究具体说了何事,冰冷的声音自上头飘来,依旧平静如古潭枯井,无波无澜。

      玉食忙道:“回陛下,虞三小姐倒并未有什么反应,她只是说...”

      “说什么?”

      “...虞三小姐说,无论流言如何,她觉得陛下是个好人。”
      玉食绞尽脑汁地概括了半天,终于憋出这样一句话。

      毕竟虞轻鸢说的东西太多,涉及到的事又太具体,例如城墙挂人头什么的,要是真的具体一一道来,那方才陛下不予追究的恩典,可就白白浪费了。

      “朕是个好人?”

      玉石相碰之声戛然而止,沈君雁陡然抬眼,凤眸微眯,眼底黑沉沉地盯着玉食看,“她当真如此说?她都没有半点害怕?”

      京城里的留言大约有哪些,传的到底是什么内容,就算十二不说,她心里也清楚得很。
      若是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知道,那她这个女帝岂不是白白经营了这些年。

      她知道,而且从不制止,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她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让那些各怀鬼胎,倚老卖老,心思诡谲,想要犯上作乱,取她而代之的家伙们,只要一提到她沈君雁这个名字,一想到她那些残忍阴私的手段,就会发自骨血里泛起恐惧的战栗,盛夏酷暑都暖不热的恶寒。

      她其实根本谈不上好女色,只不过是更加厌恶男子。

      虽然将那些美人抬入宫里时,她确实是都别有目的,不过就其本身而言,那些美人确实个个都称得上是国色天香,各有千秋。

      只不过,她们看她的眼神可远远算不上盈盈秋水。正相反,无不是厌恶的,恐惧的;抑或者是憎恨的,欲生啖其骨肉而后快——又或者是,曲意逢迎,假意讨好,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而每个眼神都透露着对她这样一个冷血怪胎的畏惧。

      所以,她几乎从不踏足后宫。

      而虞轻鸢这个人——

      她忽然冷笑一声。
      “无知者无畏。”

      玉食只敢垂着头,却莫名从那笑声中听出了不少愉悦。

      “起来。”

      殿内的安神檀香依旧袅袅,不过气氛较之方才,隐隐松动了不少。

      沈君雁瞧着低着头的玉食,沉吟半晌,似乎是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虞三小姐,很不错,朕喜欢。十二,以后虞怀的事,朕自有打算,你好好跟着虞三小姐即可。”

      玉食不敢多作他想,躬身拱手:“十二领命。”

      沈君雁点点头,瞧起来脸色好了不少:“去吧。”

      “十二告辞。”

      玉食行礼,刚欲转身离去,忽然又被沈君雁叫住:“且慢。”

      “陛下还有何吩咐?”

      沈君雁提起手上的朱笔点了点她,问:“朕方才想起,还没问过,她给你起了个什么名字?”

      玉食一愣,想了想:“虞三小姐管卑职叫玉食。”

      “...锦衣玉食?这都什么名字。”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珠光宝气的商贾气息,难登大雅之堂,一个字,俗。
      沈君雁揉了下额角,一言难尽。

      当代世家贵女最喜欢讲究的就是一个风雅,连一个丫鬟的名字都必定要弄一些岸芷汀兰之类的意象,方显格调。

      光看一个锦衣倒还没什么,可这玉食,实在是...。

      不过据她所知,虞轻鸢确实是没读过什么书,所以这也不奇怪。如此直白,倒也显得比之前抬进来那些个可爱不少。

      玉食傻站了半天,没能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拱了拱手,小心地问:“...那,陛下的意思是?”

      “罢了,既然是她起的名字,你以后又跟着她了,那就叫这个吧。”

      沈君雁摆摆手,“横竖十二也不是什么正经姓名。以后既然有了名字,那朕也如此叫你,记住了?”

      玉食闻言,心头一震。
      “卑职领命,卑职以后就唤作玉食了。”她郑重施礼。

      *

      自从那日从凤鸾殿归来后,玉食侍奉虞轻鸢是越发地尽心尽力了。

      暗卫都是说一不二指哪儿打哪儿的主,虽然她这个人情感上有些迟钝,不过原先平日里躲在暗处,做这差事最重要的就得先学会察言观色。

      沈君雁一个眼神一个意动,她们都要心领神会,迅速做出反应,且不容有差错。

      眼下她以这样的功夫伺候虞轻鸢,虽然依旧是少言寡语,不过还是把虞轻鸢照顾得服服帖帖。

      不过虞轻鸢本人自是对此事一无所知,不光不知道玉食干嘛去了,甚至连她出过府都没有丝毫察觉,只是隐约觉得,这两天玉食做事,似乎愈发符合心意了。

      她也没多想,只把这事归因于玉食跟她相处久了,渐渐熟悉起来,所以才会越来越了解她。

      懒洋洋地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虞轻鸢痛定思痛,觉着自己再这样下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怕是要被养成一个废人了。
      那等到将来入了宫,她还如何在众多莺莺燕燕中保命!

      想到这一层,她不情不愿地从榻上爬起来,清了清嗓子。
      “玉食,我想出去走走。”

      正在沏茶的玉食听了这话,手上动作一顿,想起了上回的事。

      “小姐想去哪?”
      她警惕地问。

      为了她们主仆二人的项上人头考虑,还是少去拜会那位不得了的表小姐为妙。

      虞轻鸢起身坐在榻边,摇头:“天这么热,我也不想出远门,就在院子里走走吧。”

      将军府的规模其实不小,三门六开,甚至还有开辟一个不小的园子,里面栽种着四时奇花异草,供人赏玩。毕竟虞怀正二品将军的官职摆在那,就不可能是一般的小门小户。

      就算是虞轻鸢,这府中的很多地方其实也不怎么熟悉。
      说来好笑,她从前最为耳熟能详的亲切地方,倒是柴院那一亩三分地。

      时值盛夏,虞怀搜集的那些奇花异草没什么在花期的,并不怎么好看,小园子里这会儿静悄悄的,似乎只有她们二人。

      “玉食,你知道宫中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虞轻鸢想着,就算将来入了宫,沈君雁不来看她,如果能寻到一处散心的好地方,那她的深宫生活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回小姐,有是有的,御花园和几处观景台的风景都很不错。不过那些地方离妃子寝宫都挺远的,陛下似乎一般也不许后宫嫔妃们踏足。”

      玉食努力地回忆了下,“除此之外,后宫之中...实在是没什么有趣的地方。”

      虞轻鸢闻言,悻悻地哦了一声。

      “没有就没有吧,我到时候在自己住的地方随便走走,也是一样的。”她说。

      她一向想得开,毕竟就算真的没有什么消遣,她也不至于无聊死,还不至于为了这么大点事,自个儿往沈君雁的刀尖上撞。

      虞轻鸢带着玉食在鹅卵石小径上走着,正兀自胡思乱想,忽然听得前方不远处的小竹林里有人说话,不由得略感奇怪:“大中午的,谁在那儿啊。”

      据她的了解而言,上至虞怀,下至那几个娇生惯养的兄弟姐妹,可没有一个喜欢顶着这样的大太阳在外面乱晃的。

      玉食略感紧张,拦住她:“小姐别急,让奴婢去前面瞧瞧?”

      话音刚落,对面的竹林拐角处就转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女子虞轻鸢认得,正是她多日未见的好大姐,而男的却面生得很,瞧着也不像她哪个兄弟。

      难不成是什么她不知道的时候,虞怀又生了一个儿子?

      虞轻鸢正茫然着,对面二人也看见了她,这会儿已经到了近前,与她俩狭路相逢。

      “虞轻鸢?!”
      先开口叫她的竟然是那个男子,看神情似乎还带了点不可置信的意味。

      虞轻鸢再三思索了半天,搜肠刮肚,然后再次确信,自个儿大约应该确实不认识他。

      “这谁?”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问旁边的玉食——然后才忽然想起,这事儿问玉食应该也白搭。

      玉食:“...奴婢不知。”

      不,其实她知道。

      这不就是那个,上次虞府表小姐说的那个,退亲的镇国公世子吗!她作为一个暗卫,她怎么可能不认得!

      但她不能说。

      并且她看虞轻鸢神色不似矫揉造假,双眸里是真心实意的震惊和茫然,玉食就明白了——这是真给忘了,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对面的男子听了这话,气的大太阳底下七窍生烟:“你不记得我了?你把我给忘了?”

      假的吧!他在内心咆哮!
      除了宫里那位,世家女子一向把名节看得比天还重。像虞轻鸢这样被退亲的,那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说刻骨铭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不记得他!

      虞轻鸢被他吵得耳朵疼,这段时日又养尊处优,清静惯了,一时间心里的小火苗也腾腾窜起来了。

      她抬手揉揉耳朵,不耐烦道:“你是谁很重要吗?我为什么非要记得?”

      什么忘了不忘了的,她甚至就从来没有记得过,从哪儿能谈上是忘了?

      “小妹!你这是怎么跟世子说话呢!”
      从刚才起就一直偎在男子身边的大姐,终于楚楚动人地发话了。

      她这么一说,虞轻鸢眨了眨眼,终于想起来了。

      哟,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号人。
      那她就更加懒得掰扯了。

      “不好意思,臣女将来是女帝陛下的人,只认得陛下一个人就够了。”
      她扯了一把玉食,“走了,回去。”

      烈日当空大中午的,她可不想陪着这两个自说自话的人在这晒太阳。

      “虞轻鸢!你别觉得能入宫是什么好事,傍着沈君雁又如何,本世子告诉你,你——!!”

      二人背后,镇国公世子气急败坏的话只堪堪说出了半句,便飘散在风声里,戛然而止了。

      虞轻鸢的反应一向慢半拍,玉食先察觉出不对,刚刚回头去看,便急忙捂住了虞轻鸢的眼:“小姐莫要回头,随奴婢往前走。”

      沈君雁身侧侍立着两名黑衣侍卫,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二人背后不远处。目送玉食带着虞轻鸢走远后,她漫不经心地抖落长剑上正汨汨滴落的淋漓鲜血,收剑回鞘。

      眼尾扫过一旁跌坐在地吓到失声的虞家庶长女,她红唇微勾,忽然笑了。

      “去传,镇国公世子驾前失仪,已就地处决。然,朕感念镇国公多年劳苦功高,特恩赐镇国公世子留全尸,择良日入土为安,以儆效尤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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