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为妃》瑞贝尔

1、第一章

　　柴院的大门被人粗暴推开，擦出一声刺耳的粗响。
　　虞轻鸢并未回头去瞧，也没起身，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搓衣服，轻轻抬了下眸。

　　“三小姐，老爷和夫人传您随奴婢沐浴更衣，然后即刻去前厅呢。”

　　脚步声自院门口走来，这会儿站在她背后说话的是个丫鬟。

　　“去前厅？什么事。”
　　时值春末初夏，柴院里又空荡荡地没个树荫，日头有些大。虞轻鸢抬手，简短地擦了下额角晶莹的香汗，依旧背对丫鬟蹲着，看来没打算动。

　　“奴婢也不知。”

　　“你不知？”

　　听到这话，虞轻鸢终于回了头，瞳仁黑亮清澈，上下打量那丫鬟一眼，美玉般的瓷白小脸上看不出情绪：“那我就不去。”

　　这怪不得她谨小慎微，实在是这些年来，隔三差五，被她那几个好兄弟好姐妹们以这种下作手段坑了太多次。吃一堑长一智，她怕了还不行嘛。

　　今天又这么热，被姨娘罚了在这柴院顶着大太阳洗衣服就已经够了，她可不想平白无故被人耍得头头转，再弄出一身热汗。

　　一直不阴不阳的丫鬟终于也有点急了，额角冒汗：“三小姐，还请不要为难奴婢，这也是为了三小姐自己好。”

　　虞轻鸢侧过小半个身子，雪白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仰脸，自顾自地盯着丫鬟已经急白的脸看，半天没说话。

　　虞怀和姨娘叫她这事应该不假。
　　毕竟要去的地方是大宅前厅，而不是什么后院小池塘，那帮人就算再怎么无法无天，应该也不会挑这么个地方，她想。

　　不过，虽然这丫鬟可能确实不知道具体细节，但至少也是从那边过来传话的，总不至于连叫她大概有什么事都不知道。

　　“...三小姐，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奴婢只是个粗使丫鬟，正在院子里洒扫，凑巧被老爷叫进前厅，才来给小姐传话的。”

　　凑巧？还叫她沐浴更衣？那大约不是家法伺候。
　　虞轻鸢歪了歪脑袋，眨眨眼。

　　“前厅？你们老爷叫你的时候没摔茶杯？没发火？”

　　“回三小姐，都没有。”
　　丫鬟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渐渐老实了不少。

　　“那前厅里呢，你进去的时候都有谁在？那帮...几位哥哥姐姐？”
　　虞轻鸢默默地打住自己脱口而出的大不敬称谓，又问了一句。

　　这么突然叫她过去，只要不傻，肯定都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毕竟无论是姓虞的老头子，还是那个当了十几年妾的姨娘，一个个都不愿意瞧见她，几乎连饭都没在一桌吃过。

　　“回三小姐，奴婢没怎么留意...不过大公子和两位小姐都不在。似乎有几个不认识的贵人。”

　　“贵人？你怎么知道？”

　　虞轻鸢不依不饶。

　　“...回三小姐，是因为奴婢看那几位周身都气度不凡，老爷态度又极为谦恭，所以...”

　　贵人，再加上个谦恭。

　　虞仁可是正二品的武将，在这个玉京城，能让他都“极为谦恭”的人，肯定不多。
　　至于叫她去见贵人，还要梳洗打扮，到底为的是什么，虞轻鸢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考量。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嘛，行了，你歇着去吧。”

　　她慢悠悠地起身，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拍拍丫鬟的肩：“我自己去就行。”

　　丫鬟下意识地木木应声，还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就看着虞轻鸢已经走到了柴院门口，才猛然想起正事：“三小姐！先随奴婢去沐浴换衣服啊！！”

　　虞轻鸢没管她，头也不回，拔腿就往前厅跑了。

　　时至今日，她可不觉得姓虞的老头会给她安排什么好事——猜都能猜出来，大约是什么推拒不了的贵人听说了虞家双姝的美名，跑来府上求亲，但不知为什么，显然那两个好姐姐都不愿意嫁，所以就把她这个嫡女推出来顶缸了。

　　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样。

　　不过她可不打算坐以待毙，让虞老头称心如意。

　　求娶的可是虞家双姝——和她虞轻鸢又有什么关系。

　　虞轻鸢在心底默默盘算，提着洗得发黄的粗布裙摆一路小跑。府中的下人看她这身行头都是见怪不怪，没人来拦，去前厅的路上畅行无阻。

　　就她眼下这一身粗使丫鬟似的打扮，怎么也不可能让贵人满意——说不定还能让虞老头因此得罪了贵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她并不打算孝死虞老头，毕竟他还算她爹，不过母亲走后这么多年，说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什么活菩萨大圣人，为了一点没人领情的愚孝就得乖乖束手就擒。

　　推开前厅大门的那一瞬，虞轻鸢觉得自己真是个仁至义尽的好女儿。

　　“爹，听说您找我？”

　　故意当着一厅人的面在裙摆上狠狠地擦了擦手，她扯起嘴角，眼神真挚，对着满屋的寂静笑出两颗灿烂的小虎牙。

　　虞怀：“......”

　　坐在虞怀身边奉茶的姨娘：“......”

　　虞轻鸢大大方方地回视二人，眼神从虞怀青筋暴起的额角移开，又在姨娘哆哆嗦嗦的手背上转了一圈儿。

　　抖得茶杯盖儿都磕起茶杯碗了，绵延的响声清中透脆，一听就是上好的瓷器。

　　听得她心情都好了不少。
　　不过这贵人到底多大的来头啊，怕成这样？

　　“这就是虞大人府上的千金？”

　　女子的声音？

　　虞轻鸢闻声扭头，才瞧见背后的一对太师椅上坐了两个女子，倒都不似虞怀反应那般大，脸上一直无波无澜的。一模一样的玄色黑衣，官使装扮，银冠束发，黑布抹额白布护腕，打了绑腿，踩着锃亮的黑皮皂底马靴。

　　腰间还佩了长刀。

　　能随身佩兵器进出二品官员宅邸，可见来头还真是不简单，至少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权衡一番，虞轻鸢选择安分地闭嘴，把压力丢回虞老头那边。

　　“...是啊大人，这就是末将家中的嫡女，排行老三。”

　　虞怀抖着发白的胡子，铁青的脸上挤出一个皱巴巴的强颜欢笑，“小女命苦，母亲过世得早，无人管教，生性又顽劣不堪，让大人们见笑了。”

　　“这倒无妨。令千金丽质难掩，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靠左的束发女子摆摆手，随即与同伴对视，交换了一个眼色：“不过请虞大人见谅，这事我们也做不得主。可否请令千金随在下走一趟？长御正在贵府外的马车上候着呢。”

　　“当然当然，让小女随大人们去就是了。”
　　虞怀终于重重松了口气，瘫靠在椅背上，随即又提起一颗心，恶狠狠地瞪一眼又欲闹事的虞轻鸢：“若是能得女帝陛下的恩宠，自然是小女的福分。”

　　虞轻鸢闻言微微一愣。

　　最后这话内涵的信息量过大，她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也就是说，来府上仗势要人的不是什么别的权贵，而正是当今镇主金銮殿，掌权的女帝。女帝姓沈名君雁，听说好女色爱美人，但其为人却暴戾不堪，冷心无情。

　　难怪姨娘不乐意让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出面。

　　不过这真相对她而言，反而倒算不上什么坏事了。

　　比起将来被姨娘随随便便寻一个龌龊的男子嫁了，她宁可体体面面地入宫，嫁给沈君雁，当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后妃。至于女子好女色，这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讨厌的事，最少是对她个人而言，接受还算良好。

　　虞轻鸢一反方才的做派，乖乖巧巧地跟在佩刀女子身后，亦步亦趋，向府外去了。

　　“虞姑娘请进。”

　　引路的近卫女子扶着她上了车侧的梯子，掀开车侧的珠帘，“长御就在里面。”

　　虞轻鸢乖巧地答应一声，一弯腰钻进珠帘后，顿时只觉耳目一滞，满室生香。

　　“...臣女虞轻鸢，参见长御。”

　　片刻恍神之后，她赶紧补了个见礼，同时偷偷瞟了眼软榻上的贵人。

　　只见这长御慵懒地半倚在美人榻上，青丝三千华光流转，散散披在肩侧，身上拢着件雪白的素净织锦，更衬得唇上画朱一点红。烟眉如远山，略显凌厉，偏偏又生了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

　　似笑，若春朝桃花开，万山千水总含情；而非笑，就如她现在站在她面前这般。
　　虞轻鸢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气自脚底泛起，打了个不由自已的颤儿。

　　“起来吧。”
　　倚在榻上的美人慢悠悠地坐起来，下巴点点对面的软榻：“姑娘坐。”

　　“是。”

　　等她规规矩矩坐下以后，二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又是好一阵静默。

　　虞轻鸢：“......”

　　在这皇宫里做官可真是一件美事啊。
　　她对面的长御看起来半点也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山水画折扇，慢条斯理地细细打量她。

　　“虞姑娘没什么想问的？”
　　过了半晌，沈君雁终于开口，红唇微勾，懒洋洋地笑起来：“只要是臣等知道的事，必定知无不言。”

　　虞轻鸢放松了些许，很感激这长御通情达理，都没问问她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臣女谢过长御，不过臣女确实没有想问的事。”

　　三千美人呢，大不了她进宫以后不受宠，那自然也就不用争宠，安安分分当好自己的小后妃，跟沈君雁各过各的就是了。

　　沈君雁挑了下眉。
　　“虞姑娘就不想问问陛下？”

　　虞轻鸢刚想摇头，忽然想起一事：“...长御，陛下平时脾气如何？”

　　毕竟沈君雁是出了名的暴戾，如果自己想要讨论“如何过日子”这件事，首先得保证自己能好好活着。

　　“陛下仁厚，一般不会这样做，除非姑娘犯了什么害人性命的大事。”
　　沈君雁没什么表情，悠悠道，“姑娘还有想问的么？”

　　“应该是没有了。”
　　安心了不少，虞轻鸢现在谨慎得很，也不打算啰啰嗦嗦问太多，免得招人烦：“臣女谢过长御。”

　　“那现在，轮到臣等代陛下，问虞姑娘几个问题。”

　　沈君雁合起折扇，用扇骨敲敲桌面，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凤眸里泛起诡谲的笑意：“姑娘愿意入宫么？臣方才说过，陛下仁厚，若是姑娘不愿，那陛下一定不会强求。”

　　“臣女当然愿意。”
　　虞轻鸢想都不想，飞快道，“能入宫陪伴陛下左右，是臣女莫大的荣幸。”

　　看着她脸部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沈君雁也没再追问，眯眼笑笑，“虞姑娘难道不觉得陛下好女色这事，十分怪异？”

　　“怎么会呢。”
　　虞轻鸢觉得这长御还真是大胆，惊住一瞬，“臣女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臣女不这么认为。”

　　她又认真想了片刻，犹豫道，“并且啊，如果陛下不好女色，那我还怎么可能有缘入宫呢，长御你说不是吗？”
　　——那我还怎么可能混上小宫妃的神仙日子呢！

　　沈君雁：“......”噗。
　　挥了挥折扇，她笑道：“姑娘说得对，怎么不是呢。”

　　没想到虞家还有个这等有趣的小姑娘。
　　倒是把她今日来的计划打了个一团乱。
　　不过倒也不急，虞家姑且就先留一阵子——等她腻味了，再说也不迟。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尽量在道德标准内的真神经病（轻轻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