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我妖娆》千城风雅

50、番外（四）

　　那一天从进城门，到抵达旅店的几百来步路，于我可谓惊心动魄，但对于城门口的卫兵和街道上的居民来说，我们三人也许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旅人。

　　我没有在卫兵脸上看到戒备神色，也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检查，甚至也没有在任何显眼的地方看到通缉告示。

　　熙攘来去的人群和喧闹鼎沸的集市依旧，正如父亲的回忆。
　　仿佛人们只关心自己的生活如何，却并不在乎王位上坐的是谁，用了什么手段坐上去。而篡位者早已站稳根基，似乎也已经忘记了，还曾有一个被他们逼入荒原的先王。

　　回回告诉我，这座边界城位于某条商路上，所以外来人口进出非常频繁，守卫也习以为常，只要没有随身佩戴显眼兵器入城，就不会拦住检查。
　　像弓箭这种，由于外出在外的人时不时都会打猎来改善伙食，早已算作旅人标准装备。而我父亲留下的那柄铁剑，已经事先用布裹住，与他们的随身包裹缠绕在一起，果然没有引起守卫的注意。
　　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我本是地道的坦赞族人，却还不如两位异乡客熟悉这里。

　　我还如愿以偿地近距离看到了那些曾令我十分憧憬的，身着鲜艳衣裙的年轻女孩，这一次，我能看清她们的脸了，甚至脸上细微的表情，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们的长相，原来如此平淡无奇……如果再跟幽夜兜帽下的脸比较，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我多年来的憧憬死了，这个打击有点大，而我跟着他们进了旅店房间后，又迎来了另一个冲击。

　　据回回说这房间他们来的时候就租下了，去荒原探索时也没有退掉，我本以为是因为他们不缺钱，谁能想到，这房间里居然还住了十几个小孩子。

　　孩子年龄大小不一，有几个很小的正在睡觉，大一些的有的聚在一起玩耍，有的独自坐着发呆，共同点就是，都很安静，以至于不知情的人，站在门外，会以为房里没人。

　　这有些不寻常，从父亲灌输给我的常识来说，这么小的孩子一般都是很吵闹的。以前父亲偶尔会调侃我，说我尚在襁褓里的时候，总会毫无征兆地大哭，害得他和母亲时常手忙脚乱。

　　回回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解释到：“因为这些孩子即使哭闹，也不会有人去哄，久而久之，就习惯保持安静了。”

　　我看着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惊悚的想法，父亲曾经说过这世上有种罪犯，以拐卖不懂事的小孩为业，俗称人贩子……难道他们？但看着又不太像，人贩子有必要遇到我后，跟我说那么多话吗？可是他们两个男人，带着这么多小孩，这又要如何解释？

　　回回见我困惑，却只露齿一笑，不再多说了。

　　幽夜一回来就拿了换洗衣物去隔间沐浴，而那些醒着的小孩则开心地聚拢过来，围着回回说话。

　　一个孩子朝我靠过来，蹭了蹭我的肩膀，说：“小哥哥，你是新来的？”
　　我心中疑惑未去，便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叫卡沙，你叫什么？”
　　“萨彻。”我直说。
　　“你几岁了？”他继续问。
　　“十二。”
　　“啊？”他脸上露出震惊表情，“你看上去像十五、六岁的！”
　　我一愣。
　　他低下头小声说：“我也十二了。”
　　我诧异地打量卡沙，发现我比他高，也比他壮实多了，他实在是瘦小，怎么看都不像跟我同龄的……
　　“你会什么？”他又抬头问。
　　我想他可能是问我擅长干什么，不假思索道：“打猎。你呢？”
　　他扬了扬下巴，说：“我会做饭！”

　　过了一会，幽夜换了套衣服从隔间走出来，然后一个人出门去了，回回把我推向沐浴间，说：“多久没洗过澡了？快去洗。”

　　泡在温热的水里，我深呼吸了一下，直觉得恍如隔世。前一天还在荒原上为生存而挣扎，这一天却像回到了人间，我想，暂不管他们两人带着这么多孩子要做什么，反正我现在也无处可去，姑且跟着他们吧。

　　沐浴完后便开饭了，这旅店房里并没有灶火，所以他们吃的都是不需加热催熟的食物，难怪住了几天都不用出房门。
　　卡沙果然擅长做饭，他虽然身材瘦小，但准备食物的动作却很娴熟，他老练地把面前的半成品制作成十几人份吃食的动作，就跟我平时打猎处理猎物尸体一样流畅，而回回大哥，竟然也是坐在桌旁嗷嗷待哺的人之一……
　　我低头尝了面前碗里的食物，竟是意外地可口。

　　有些温暖。

　　吃饱喝足后就躺下睡了，醒来时是黎明前，天快亮了，身边的孩子们还都睡得很香甜。
　　回回一个人靠坐在窗边，沉默不语。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睡得不好？”他看我走过去坐到他身旁，便问道。
　　“不，这里的床很舒服，我原先都是直接睡沙地。只是习惯这时候起来打猎了，便醒了。”我环顾四周，问道，“幽夜大哥还没有回来吗？”
　　回回苦笑。

　　“他去哪了？”我继续问。
　　回回看了我一会，似乎是在斟酌用词，然后说：“去吃好吃的东西，抱好看的姑娘了。”
　　“好看的姑娘？像外面大街上那种吗？”
　　“不不。”回回摆手纠正我的说法，道，“大街上的不能随便抱，但有些地方的姑娘可以抱，只要花点钱。”

　　我开始思索可以花钱抱姑娘这件事，这还真是新鲜，父亲可从来没跟我提过。
　　“那我可以去抱吗？”
　　回回吓了一跳，犹豫地说：“等你成年了……有钱了……可以去……”
　　我点头，又问：“那你怎么不一起去？”
　　回回叹了口气，说：“你还小，不懂。”

　　我见他不想说这个了，便转而问我关心的问题：“那些地方的姑娘，比大街上的好看很多吗？”
　　回回用手撑着下巴，乏味地说：“长得差不多。”

　　我终于把心中最郁闷的事情说出来了：“我住在荒原上的时候，很憧憬城里的姑娘，但我看过幽夜大哥的脸后，就发现那些姑娘跟他比实在差太远了，让我很失望。我觉得我以后，可能很难找到喜欢的姑娘了。”

　　回回讶异地看向我，以一副难兄难弟的样子猛拍我的肩，激动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幽夜大哥抱着那些长得还不如他自己的姑娘时，不会觉得倒胃口吗？”自从跟回回熟了，我好像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

　　回回几乎泪流满面地回答：“可能脸长在他自己身上，他不觉得吧……”

　　直到旅店里众人起床洗漱，用完早饭后，幽夜才回来，手臂上还托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他把小孩塞给回回，说了一句“路上捡的，你问问。”然后便撒手不管了。

　　那孩子看上去年龄很小，蜷缩成很小一团，脸很瘦，显得眼睛很大。一只小手缩在胸前，另一只先前紧紧抓住幽夜的衣服，被接手后，又改为紧紧抓出回回的袖子，似乎很没安全感。

　　回回抱着他摇了摇，问了几个问题，没有回答，可能还不太会说话。
　　卡沙拿了一小块甜饼去逗他，这孩子马上抛弃回回这个旧人，扑过去开吃了，看来是饿狠了，一边吃一边又抓着新人的衣服不放。

　　回回叹了口气，道：“这又是哪家的孩子弄丢了啊，明天要不要去城中心问问？”

　　“是被遗弃的，我五天前就看到他坐在花街的角落里，今天还在那。”幽夜从旁悠然加了一句。

　　回回顿时明白了，这孩子估计是花街的姑娘与客人所生，可能养了一阵，但孩子父亲不肯认，便遗弃不要了，不由抓狂道：“这么小的孩子，你五天前就看到了，现在才抱回来！！”

　　“五天前他手里被塞了一大块米饼，今天一看，吃完了。”幽夜瞥了他一眼，耐心地加了一句。

　　回回对类似的情况已经没脾气了，便着手给这新来的小孩沐浴更衣喂食。那孩子也不怕生，也不哭闹，只是安静地睁着眼，由着别人摆弄。

　　我沉默地看着他们忙乎，直到卡沙又坐到我身旁。
　　“那孩子真可怜。”他感叹，“在街角一个人坐了至少五天，前天还下过雨呢，还好他没生病。”
　　“这里的孩子都是这样抱回来的吗？”我问。
　　“基本都是被遗弃的。”卡沙耸了耸肩，“是的你没听错，我也是被遗弃的。我父母很早就死了，我被叔叔一家收养，很小的时候我就每天早起给他们一大家子做饭，但是不久前有一天，我去买菜回来，就发现他们一家人都不见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收拾带走了，只留给我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后来一群恶霸冲进来说我叔叔欠了他们一大笔债，叫我还，我身上根本没钱，他们就要打死我，幸好两位大哥路过，救了我，我索性便跟着他们跑了。”

　　卡沙难得地具有一副乐观精神，说起自己的往事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末了还比划道：“幽夜大哥揍起人来可厉害了，一个那么高大的恶霸，被他一脚就踹飞了！”

　　于是孩子的阵容又壮大了，新来的被拾掇干净后，众人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午就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城镇。

　　孩子们不管新来的还是早就在的，俱都安静乖巧，他们眼中仍然充满着着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希冀，却又早已学会了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淡定。

　　我知道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在很年幼的时候经历过非人的苦难，却都没有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沉默，而坚强。

　　我曾经以为我的童年也很苦，但与他们一比却显得幸福多了，至少我曾有一个爱我的父亲陪我长大。跟着他们一行走出旅店的时候，我突然有种预感，可能我未来的人生将不会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