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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来人 ...


  •   寿春小城,北临黄河,南接溁泽,东去经扬州、郁州达东海,西来通荆州、雍州可至西域关外。它与荆州重地——江夏,东西相望,互为联动,正正好坐落于南北对峙的黄河要道中心。

      江夏之郡,更扼守黄河与靖江交汇处,恰是一江一河泥沙沉积后,延伸首尾上千里的荆州首府。东西既望,当中亦有泽薮七百里,广泽平原森林湿地不一而足,史称“云梦”,又名云梦大泽。

      一言以蔽之,此一郡、一城、一泽、一道,握南北之咽喉,掣东西之肘腋,水路联动可谓四通八达,易攻难守。

      一行人弃了官道,改走芍陂至望春山的一条山林小路,以此由南绕开寿春,终于抵达了华容道。也就沈寻心态绝佳,山高水远,还哼哼着什么“雨霪道坏困泥涂”,一会儿又是“我无长戟与高车”,不明情况的旁人还以为他不是逃命,是享受山野之乐来的。

      他们山林中长途奔袭不知昼夜,一路餐风露宿风尘仆仆,及至华容县方敢稍稍喘息。

      却也不敢耽搁太久。

      前头要穿越绵延千里的云梦大泽,后头是必然早已发现不对劲的北府追兵,歧路难行,个中艰辛不足道也。连三人所骑的快马也因连日辛苦奔波,也在他们抵达华容县的当天,骈死行馆槽枥之间。

      马通人性亦有灵性,许是为主强撑奔袭百里,直到今日方觉自己可以寿终正寝。沈寻知道后,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寻了滩头一块土地,将马骨好生埋了。

      陆海音那时撑着伞站在他身侧,同样沉默不语。

      晴不过几日,天上又飘雪,有些落至伞檐,划入掌心,最终细细密密地融进沼泽地里。

      云梦泽逢夏秋汛涨,此时正值寒冬水涸,裸露在外的平原土地被严寒冻住表面,反而比先前预估的泥泞道路好走许多。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吉兆,预示着前路远远好过他们的最坏打算,所遇万事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人总是盼着吉兆。

      “咱们后天启程。”沈寻欲抬头打量了眼天色,却发现身边人倾斜大半的伞面,遮住自己顶上风雪,他便又站起身伸手,将伞柄扶正了,故作轻松道,“这一路实在累的很,等到了江夏,我非得睡上个十天十夜不可。”

      他满脸轻松,江茂却眉头紧锁:“怎么又下雪了?华容道地窄路险又坎坷,好不容易冻上了,倘使再下大些积上雪,马根本踏不得,路又得泥泞难走。”

      “如此……那倒是雪大些为好。”陆海音闻言忽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沈寻,“有把握赢吗?”

      “要说赢,一成也无。”沈寻抬起靴子碾碾脚下的滩头,上冻的地面仍旧十分坚固,这会儿勉强积了层极薄的雪沫子,“要说抵挡三日,十成把握。”

      “三日,也够了。”陆海音握住伞柄的茭白手指干脆利落地收伞,果决而冷静道,“别等后天,明日就走。”

      沈寻一听,莫敢不从,只是神情莫名愉悦。又掺杂几分无奈,“我好歹也得谦虚两句。”

      江茂狐疑地瞧着二人,前言不搭后语,不知他们打什么机锋。沈寻一看,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叹息,说:“你以后,还是都听阿杏的吧。”

      药人闻言更加疑惑道:“我本来就都听她的。”

      沈寻:……

      三人于县城客栈留宿一晚,打算等天明再上路。

      说是客栈,其实最好的卧房也不过安置了几张普通的杉木硬榻,粗糙得像是刚从后边儿望春山伐来不久,也不经打磨,随手拼接而成。好在他们也无人计较,连日来舟车劳顿,能安稳地睡上一觉已是幸事。

      夜来风雪愈重,北风呼啸,间隙夹杂游雁余声二三。

      偶有飞雪震动窗棂,撕扯窗纸簌簌作响。卧房内一灯如豆,昏黄灯光竟还不如窗纸透进的雪光敞亮。

      江茂正怀抱着一对长短刃守御门口,那武器瞧着有些意思,陆海音借来一观,发现其长刀约三尺,刀背略宽,状如雀舌;短刀长及小臂,形状肖似天问剑。

      原以为江湖兵器榜已经写尽天下利器神兵,现在看来这记载的确亟待更新,笔墨还未描画刀剑,江湖就已翻云覆雨了。

      江茂见陆海音似有叹服之意,有些羞赧地解释道:“这是龙胆雀舌刀,我父亲押镖时从镖主那里赚来的一把古刀,原本只有这把长刀。不过父亲知道我惯使双手刃,因而亲自为我打了短刀,配作一双。”

      她闻言,一悬短刀柄,果不其然摸到镌刻的“朱”字,是故意仿古的小篆字体,与长刀的龙胆雀舌字样十分相似。父慈子方孝,江茂说这话时,枯瘦的面容露出几分眷恋,陆海音见状,点点头,把刀递回去,“你父亲有心,的确是把好刀。”

      “可我却配不上。”药人叹了口气,脸色在昏黄灯下更加枯槁憔悴,“若不是我学艺不精,也不会被人一剑偷袭后炼成药人,又被下了你们说的千回蛊,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就连当年同兴镖局……我也什么都做不成……”

      话音未落,就见空中飞来一物事,正中刀背,“哐”得掷出金玉之声。

      江茂如临大敌,登时横刀立前,仔细一瞧,却原来是沈寻,堪堪将那装着一支杏花,异香异气的木盒掷回江茂怀里。

      他本立于桌榻旁,清点几人所剩无几的银钱、药材一类的细软,谁料甫一转身,便听到江茂刚才的话。

      沈寻摇头道:“种蛊耗费心神,被种之人不能有半分抵触心理。那偷袭的人又不是阿杏,与你非亲非故的,他不先将你炼作药人,怎能种下‘千回’?此其一。”

      “随州大火更非你之故,乃是昔年乾帝意欲焚城,屠戮京都诸人。谁料当日却起东风,那火趁势烧进随州,根本扑不灭,即便你身在城内,也无济于事。此其二。”

      “沈公子……说的是……”烛火倒映进药人的瞳仁中,反射出一片惘然,“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我父亲教我从小念的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全都枉作笑谈?难道人心,真可以恶到如此地步吗?”

      真的可以。

      但在场的另外两人只是沉默以对。

      沈寻兀自手指翩飞,清点所余细软,不一会儿便清点完成。他自个儿的药只剩两罐,剩下的全归身娇体弱的陆大人。

      分拣好的药罐药瓶各自装箱,沈公子恰时闻言,低声嘲了句:“谁知道,因为贪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活于世,谁人不贪呢?只是贪的不同,手段不同,因而结果也不同罢了。

      陆海音却从明暗灯火中抬头望向沈寻,声音虽轻,却十分笃定:“你那时果然在京都。”

      “是。虽然去得晚些。”沈寻这回没再扯开话题,很快地承认了,“本也是义不容辞。”

      灯火将人影拉长,半幕投影窗纸。

      上一回风雪急骤击窗作响时,他们在襄宁伯爵府饮了四盏雪浣金。

      红泥小火炉,烫新醅酒,室内熏香暖如春日。可他们心下疑虑,两厢试探,却不觉室内室外有何分别,都是一样的冷。

      如今月下交心,一路山林亡命至此荒郊野外简陋不堪的小城客栈,仍旧不觉内外有何分别,却是一样的暖了。

      然而是夜,客栈却又来了新人住店。

      华容县临近云梦泽,逢冬春水涸,休渔休耕物产不丰,只剩雪中连绵无际的葭苇弥望。此时不要说有人来,更甚是常无人居,状如七百里荒芜。谁知短短几日,新客接二连三地上门,弄得那店老板一头雾水,还以为前些日子供奉的灶王爷显了灵。

      仔细一瞧,二人竟是先前驿站的说书老头,和他的徒弟。

      这倒真真儿出乎沈寻一行人的意料。

      三人正打算趁天色刚亮时租辆马车上路,却在客栈大堂迎面撞见朝食的两人。

      说书老头怀揣杜梨木,旁边的年轻徒弟背覆一把同色同纹的花梨木琵琶,衣衫褴褛,各自捧碗大口嗦面。那老头一边吃得热闹,一边唠唠叨叨地冲他徒弟嘟囔:“道年,有点耐心,你师父算出天机变就落在附近,咱们等等就能见着了。”

      “师父,你是说书评书的,不是算命的。我学的唱念做打,也没学过打打杀杀啊。”

      那被唤作道年的徒弟吃得欢实,头也不抬,手却准确无误地指向楼梯上的三人,“你想见着的不就在那嘛。”

      “哎。”那老头故作深沉,点了点徒弟的破碗,“吃你的饭。”

      不多时又故作潇洒地一抖打满补丁的衣袖,上前见礼,嘟嘟囔囔、唠唠叨叨也没解释出个子丑寅卯,只说他俩赶路至此,与在场诸公有缘,特来奉送一程,还望诸公承情,日后能拉扯他徒弟道年一把。

      三人面面相觑,正不知作何反应。却等到那徒弟吃完面擦擦嘴,打量三人之后,瞬息之间踏上楼梯,一把扛起江茂跃出百步,直踮上滩头第一根芦苇尖儿。

      雪地上,竟连一只脚印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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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 11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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