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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同行 ...


  •   “这下,可真是’九霄揽月’了。”

      沈寻踏上巨石顶端,喟叹道,“我师父教我大无相心法时,总念叨一句’意随心生,心随意动,惟意动而心不动’,说等我悟透了,自可随心而动,不拘泥身法招式。到时候也不必唤做什么’踏莎行’,什么‘流云百转’,只管天上地下任我行,自己开山立派创个身法,爱叫什么叫什么。我今儿可算想好了,合该就叫’九霄揽月’,应景的很。”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还搭在陆海音腿弯处,而怀里的人如今早对沈寻信手拈来的骚话见怪不怪,因而十分懒散地回了句:“意随心动……你大师父是佛门中人,也还是道家子弟?”

      “这没什么奇怪的。我那三位师父自诩江湖散人,行事从不拘泥。还有两位,一位成天装瞎子算命,一位每日当聋子钓鱼。按照他们的话说,信什么正教□□、做什么事还不都是个赚钱营生的活计?不能只许我师父讲经化缘、写话本子,赚得盆满钵满,他们也是要吃饭的。”

      陆海音想了想,“难怪你当初还有在靖江上垂钓的闲心。难不成也是跟你师父学的?”

      “然也。”

      “那你三师父呢?没教你些观人相面之法,也当作一门手艺?”

      “我三师父不肯教。他说算命的人总想窥探天机强改天道,命里要犯五弊三缺,极难善终。”

      沈寻摇头笑道,“我三师父给我批命说什么,’早年流亡多坎坷,命中遭逢两大劫。若是得遇有缘人,离苦得乐至一生。’ 按他的话说,就是我命格极贵,可是八字太轻压不住,更要少沾这些因因果果玄之又玄的事。

      他说着话,脸上的笑却淡了些,“不过他也没机会教了。我幼时恶疾缠身,寻医无果,他和我大师父带着我去巫月寨寻药的路中,突然身染恶疾,不治身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

      沈寻呢喃这话时声音极轻,若不是陆海音听得仔细,八成便要让这句轻若鸿羽的话散进风里。他侧过头,从旁边人脸上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迷惑和惘然,尽管只是一闪而逝。

      也只有这个时候,沈寻看起来才像个还会茫然无措的青年人。

      平素十分的平和与豁达,不知是否源于曾经被打落无望的苦痛。白日里万事不当心的超然物外,又是不是从一次一次失去,得到,复失去的起伏跌宕中打磨而生?

      “我不知道。”陆海音抬眼,认真地凝视沈寻,“但他总希望你过得好。”

      “你大概也不知道,我三年前能潜伏进北府十殿,是因为我师父和师兄。”

      两人踏上崖上的石块,陆海音抽出天问剑,摆在沈寻面前,“我父亲任职照夜庭总指挥,在我年少时接受完训练之后,就将我隐姓埋名,送去北陈上京潜伏,假充上京一个世家旁系子弟身份。我便扮作男儿身,加冠之前,我在上京呆的时日和在京都所差无几,甚至可以说是近乎一样,算得半个上京人氏。”

      “后来在北陈入仕前的一段时间,我得闲外出游学,遇到了定居兖州的师父和师兄……”话至一半,陆海音忽然缄了口,大约是想到,他们早在三年前京都之战中殁了。

      “我拜入藏锋山庄,得他们几乎倾囊相授。这把天问,也是我师兄亲手为我所铸。他说既然由他传承天命诀,必有责任为我这个‘师弟’造一把趁手的剑,这才有了它的问世。”

      她说这话时,半垂了眼眸,教人看不到眼波流向何处。只是想也知道,定是难免温柔缅怀的,“那时年轻,行事总有些莽撞粗糙,有一回不慎便暴露了京都口音。万幸我师父和师兄并不认同梁嵩,只当自己是定居北陈的大齐兖州人,对我仍无芥蒂,却万望我小心谨慎,不可在旁人面前暴露自己。”

      “藏锋山庄未必忠于北陈政权,可名头却在北陈正当响亮。我借了其师承之名,凭借天命诀才得以进入北府十殿。后来裴珩找上了我师兄,请他前往京都帮手一战乾帝……结果,你也是知道的。”

      “那日我握着十方无量军半壁令牌,一路往江夏疾驰的路上,总是不断扪心自问,倘若师兄此战不测,我却要,如何自处?”她顿了一会儿,接着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未必全是为我,可若是他的十分义无反顾里,有半分是因我的缘故,我会不会在愧疚中活过余生。”

      迎着沈寻复杂的眼神,陆海音接着平静道,“老实说,时至今日,我仍不知道。”

      “可我信自己做的选择,也该相信他做的选择。我有自己一定要求到的答案,我师兄定然也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沈寻,就像你说的……天地万物,物尽其用;人活于世,死得其所。”

      “皆有所求罢了。”

      陆海音语气仍是冷清的,没有要温情安慰沈寻,更连半点柔情蜜意也无。人如其名,这人照旧如深海一般难以捉摸。但沈寻却觉得喉咙一热,好像翻滚起一些滚烫不能言的情绪。他被看穿得心甘情愿,漂浮水上浮木般的心倏然间安定下来,是这片海域给了它着陆的支点。

      “他们总希望我们过得好。”

      明月松间照,石上没有清泉,只有并肩而坐的二人。月亮高悬,皎皎清晖遍洒松林,偏心地留出一捧月色照在交谈的二人身上。

      “不过,我虽然不会愧疚……”陆海音垂下眼,“却难免更珍惜一些。”

      沈寻张口,顿了一顿,却一时发不出声音。隔了半晌才说道:“我明白的。”

      夜色静谧而无声,鸟鸣也寂,大约是不忍出声打破此刻的宁静。两人坐在巨石顶峰突兀而出的一块岩壁上,独享一捧无二月光。

      那月光曾照山河,曾照江海,今时今日却只照给自己与身边人,合该被放入记忆中妥帖收藏,矢志不忘。他们同天地山川一起静默了一会儿,仿佛不是身陷囹圄,前头是隔住沼泽森林的终点,后头是犹如附骨之蛆的追兵,而是身处一片岁月静好的人间。

      “裴珩从未与我提过你的这些事。”沈寻苦笑一声,“三年前我就不该听他的。”

      乍一听到裴珩的姓名,陆海音几乎下意识地垂下眼睫,然而忽而听闻沈寻的一句感叹,便顺势问道:“三年前?”

      沈寻正欲说话,却被洞穴口的那棵麻栎树传来的窸窣声响打断,栎树于风中坠落好些树叶,将树下一人二马盖了大半。定睛一看,那黑衣人却是江茂。

      江茂喂完马,逆着月光瞧见巨石上两片叠起来的黑影,正直地点点头当作招呼。过了半晌,又后知后觉地伸手,冲他们比了个熟悉的大拇指。

      沈寻:……

      沈公子当即只恨自己没学得暗器,要不然他能投石拔距,摔手飞石把江茂那根笔直碍眼的拇指砸弯了。他自个儿倒是全然忘了,是谁先最先比划的大拇指。

      旖旎气氛一去不可追。沈寻为之大叹,陆海音却低笑一声。

      自打认识这几人以来,她笑得倒是愈渐频繁。

      诚然世路艰险,好事多磨,天下大义要牢牢扛与肩上,不可不谓责任深重,满怀忧愉。但偶得一盏江上清风,取一瓢山间明月,留几丝静夜风声,与身边人幕天席地,山川为斗、风月为酿,将不谏往者半数倾吐,也未尝没有意趣。

      人间路其实本就少有繁花锦簇,但倘使有幸遇到一朵转角处,愿意为人遮风挡雨的伶仃小花,便也觉得世事,没那么苦。

      虽然他们仍各自怀揣许多的秘密。

      “走了。”

      “一起走。”

      沈寻追上起身的陆海音,像个如获至宝的小孩子。他踢开脚下几块碍眼的碎石,二人一起回到洞穴。

      还未绕全寿春,江夏尚在远处,他们确还有迢迢前路要走,也确是一起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Chapter 10 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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