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向》张九菀

1、我要死了！

　　我一无是处，是他告诉我的，
　　他能和我在一起，是对我最大的恩赐，是我对自己说的。
　　1
　　我感觉自己已经老了，
　　镜子里，面如白纸瘦到脱相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唇，再加上厚重的粉底都掩盖不住的眼下的青紫痕迹，形容枯槁。
　　这张脸别说是余愁，我自己也感到作呕，
　　可是满打满算，今年十二月我才过30岁生日，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一下一下刺激着我的鼻腔和神经，我捂着胸口，撑在水池前止不住的干呕，恨不得将胆汁一块吐出来。
　　我用水洗了把脸，随即握着揉成团的化验单踉跄着离开了医院的洗手间，可算是落荒而逃。
　　我瑟瑟发抖的蹲在马路旁，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幸好还不到他下班的时间。
　　那张化验单被我展开，揉搓，再展开，再揉搓，反反复复，直到把纸张都揉碎，揉烂，可是上面的字迹连同那个带着金丝眼睛医生的话，却怎么也无法磨灭，像烙印一般刻在我的脑子里。
　　我要死了，在嫁给余愁的第五年！
　　我像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被人搁浅在沙滩上慢慢挣扎，最后经历干涸，死亡，遗忘，无人记得…
　　我没有告诉余愁，一是不敢，二是不想，我每次鼓起勇气跟他说句话时都要反复在心里斟酌，生怕哪句说错，他的巴掌会倏地落在我的脸颊上；
　　而且光是想想，我都能想象到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语气和眼神，带着冰冷，带着讥笑，带着终于甩掉我这个无一是处的累赘的轻松，那种感觉，比生理的疼痛更加让我窒息。
　　这样也好，死了应该就没那么痛苦了，所以我拒绝了医生的治疗方法。
　　反正都没几天活路，倒不如让自己减轻一些疼痛，主要我真的很怕痛…
　　2
　　“去哪了？”
　　刚进门，我就看到余愁西装革履的坐在沙发上，他脸色铁青，脸上的怒火灼的让我心悸。
　　他不喜欢我哭丧着脸，所以我颤抖着脸上的肌肉挤出一抹还算“正常”的笑意，可还未等我回答，
　　“啪”的一声，桌子上的杯子碎落一地，我吓得身子猛地一颤，声音不觉带上了一丝哭音。
　　“我在问你最后一次，去哪了？”
　　“医院…”
　　听到我的回答，余愁脸上的怒火并没有缓和，我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好，而我很倒霉的，赶上了…
　　“有点不舒服，去检查了下…没敢乱跑…”
　　我声音越来越小，生怕下一秒那玻璃杯子就落在自己头上。
　　“纪郁北，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我是不是给你说过，去哪？干什么？见什么人都要跟我报备，你吃我的用我的，这点小事你他妈都记不住，养头猪都比你有用！”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步步紧逼，我惊恐万状，止不住的往后退，他仿佛一下子识破了我的意图，怒气更甚，大力的拽上我的衣领，我知道他接下来的动作，那种窒息感我不想再体验第二次，我带着哭腔急忙解释：
　　“不是的…我有跟你打电话，你在开会，我实在痛得难受…对不起对不起…”
　　像这样的对话，在这五年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可是最后我无论怎么求饶，还是没躲过遍体鳞伤的代价。
　　余愁说，他打我，是太爱我了，他怕我离开他的身边，
　　可他明明知道，我不会的…
　　深夜，他躺在我的枕边，口腔里的血腥味还在肆意弥漫，我咬住下唇冷汗淋漓，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吵他休息再引来一记耳光。
　　直到后半夜，才浑浑噩噩的睡去，我做了很多梦，每天都是这样，有美梦，有噩梦，几乎都是噩梦，
　　大多数时间梦里的我都是在逃跑，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逃出去，周围大雾四起，我身在无底的黑暗，
　　我知道我的前方是没有路的…
　　直到，一道金色的光幕顺着我的脚下一直延伸至远，四周虽然依旧是雾蒙蒙的黑色，可是脚下的光反而变得更亮，
　　这时，月光协奏曲第一乐章的音乐符号在我耳间响起，跳动着，
　　抬头看，舞台上的少年微闭着双眸，飞快的手指在黑白键上飞舞着，撒下的光像是维也纳大厅的金色光圈，只不过，台下空无一人。
　　也不全是，至少在我的旁边，另一个少年肆意的鼓掌，笑的热烈而夺目，笑的清澈而灿烂。
　　我望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侧脸，也跟着扯开嘴角大笑道，可泪水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流，
　　这个空间，是属于他们的…而我的梦早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