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他肆话常食 ...
-
晚春三月，艳阳之时。
信陵坊西南角直通御街的食肆大道之上，蒋家食肆之内。
此时正值下午未时，已过饭食时刻，故而蒋家食肆虽为信陵坊中最大食肆之一，却仍是门中食客甚少，空位有余。
蒋家食肆一楼最外间专供寻常食客吃食的堂厅之处，足十数张四方桌椅之上只坐上了两三桌。
零星食客三三两两地围坐桌前，小声品尝食肆吃食，品着热茶，诉说家常，倒显得此时情境别有一番悠闲惬意。
也正在这个时候，突然见从蒋家食肆门外来了一行十个有男有女打扮不一的同行客人。
这十位客人有一位是女郎，其余九位是男性，全皆并行在一起，于进了蒋家食肆门槛后为首的那位男子已经首先朝店内伙计招呼：“店家，来一碗山海笋蕨馄饨，一碗羊肉韭菜馄饨，一碗猪肉荠菜馄饨，一碗鸡肉菌菇馄饨，一碗素菜三鲜馄饨，一碗鲫鱼豆腐馄饨，一笼灌浆羊肉馒头，一笼灌浆猪肉馒头，一笼灌浆素馅馒头，一笼灌浆河虾馒头，一壶你们这儿招待客人上得最多的茶水。”
蒋家食肆内的小厮本还因过于空闲而打起了小盹，一下见如此多客人一齐进来，立刻精神了起来：“哎，好嘞！”
只是他突有些意外，为何这近十个客人一同到这本可吃正餐宴席的正店食肆中，点的却皆是些街头脚店即可购买的街边小食，于是便问道：“客官们可真定了要这些？
“我们店里最近比较新鲜的荤食还有卤春鹅，炙羊羔，煎小鸡，炒蛤蜊，蒸青鱼……
“素食有蛋羹烩荠菜，菌菇炒笋丝，鱼露灼春蕨……
“这些素菜肉食都是从附近山里水上新鲜抓捕采摘回来的，保准鲜美无比。厨子的做法亦五花八门，你们点就有此时食客不多费时间的都能做……”
难得一桌十个人进来，那是宴食，那是大客，食肆小二自然是最卖力推销自家酒店里的贵价大菜，就指望着店里食客们多点一点他也好有个额外收成。
便听那十人中最为首的长袍男子再次说道：“不了，就要我方才说的那些。
“今日我们来是小娘子请我们几位说书的一同品一品这馄饨馒头宴，说一说这馄饨馒头的吃食来历，味道添头。若是点了别的菜便也不叫馄饨馒头宴了。”
食肆小厮听为首的长袍男子如此说，再次抬起头来仔仔细细打量这到店的十个人，这才发现，这一齐踏入蒋家食肆门槛的十位客人中，除了站在最东边的那位以面纱蒙面的小娘子他不认识外，其余人皆认识。
这不正皆是汴京城中信陵坊处各家茶馆食肆内最为知名的说书先生吗？
张大成，李大福，蒋有记，赵如牛……一个个名字皆是他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的程度，汴京城中各家食肆茶馆中，最受欢迎的可就是这些能说会道口角生风的主。
于食肆茶馆中，点上一盏热茶又或是热酒来，添上三五个下酒小菜，那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往那高台上一座，台下食客嬉笑玩闹，谈话听书，桌面上酒食茶饮一盏盏轮换交错，素菜荤食一碟碟推换添新，酒肆食肆里生意可红火兴盛。
如今这近十位信陵坊中最知名的说书先生一齐到其食肆中，并且还说要为他们的馄饨馒头小食说一说故事味道，那不是免费为他们食肆编说来历，增添彩头？
日后传出去，十位说书先生一同到蒋家食肆里品食说书，赏馄饨馒头大宴，从早至晚连谈蒋家吃食三天三夜，他们家铺子生意又该有一阵新的繁忙兴盛。
便见食肆小厮连忙脸溢欢笑，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后便进了里间后厨。
店外其他三四桌食客亦纷纷看向那近十位信陵坊中的知名人物：“李大福，你真的要在这儿说书啊？前些天我专程去张家馆子见你，你不在，今日竟然在这儿要说馄饨馒头宴？”
说书汉子李大福连忙应道：“哎，前些日子我到品华楼去了，今天受邀前来，只说这个一天。”
另一位又找李大福一旁的张大成说道：“张大郎，我想听你说三英战吕布的话本许久了！今日在此可否为我说上一说？
“我给你一钱银子作为添头！还有我家娘子日日在家中念叨想要您于织物上的亲笔提字，今日见到，您可定要于我娘子给我的手帕上签上一签……”
坐在这九位说书先生身旁的蒙面女子则捂着面纱轻声笑了笑——
果然，请汴京城中最为知名热闹的说书先生们是对的！
有他们在场，今天这件事不出多时便能彻底在汴京城内传扬喧闹起来。
-
另一边，蒋家食肆后厨之内，食肆小厮在进了后厨之后便将外头堂食之事与后厨人员一说。
后厨一位身着绸缎袍衫穿着打扮皆还算得体从容的瘦高男子便率先说话了。
“这是好事啊，一位女郎请了九位说书先生来说我们的馄饨馒头宴，山海笋蕨馄饨与灌浆肉馒头皆是我们这儿的招牌，这一顿宴食吃下去，我们食肆的馄饨馒头岂不是能在汴京城中再次扬名一番？
“只是这蒙面女郎究竟是何来历，又为何要请这九位说书先生来我们这儿说书，天下无利不起早，这蒙面女郎究竟是何用意……”
便见此时外头立刻又有一个听闻此事出去查探一番后再次回来的小厮禀报：“程爷，少东家，许是听闻九位说书先生要为我们的馄饨馒头说来历，此时食肆外头坐上了好些平时这个时候不来我们这儿吃食的食客，都说等着我们这六碗馄饨四笼馒头端出去呢……”
绸袍男子一拍绸布衫道：“如此情形，怕是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了。”
外面此时已经围上了这么多食客，若是冒冒然将馄饨馒头宴给推掉不做，岂不是告诉外头食客我们食肆馄饨馒头做不得，手艺不佳？这是自己折了自己的脸面。
便见一旁站于后厨之中主灶之旁一直抱着双手沉声并无说话，穿着一身浅褐色昂贵汴绣绸布长袍的年轻男子突然开口说道：“既是如此，做便是了。
“我们蒋家食肆于这汴梁城中长立不倒三十年，靠的就是实打实的做厨手艺！
“如今蒋家食肆被我接手，一月有余愈发兴盛，我们为何要连做个馄饨馒头皆需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你们是否仍在心中质疑我的能力？”
旁边外头小厮听褐衣郎君如此说话，被吓得顿时一抖连忙低头应道：“不是不是，少东家所做吃食味鲜亦美好吃至极，真乃将汴京城里许老师傅的手艺学到了十成有十。
“我们肆中大伙儿皆等着少东家带我们将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哩！”
褐袍郎君并无再顾他人多言，而是直接将本放下的袖子拿一条专用的细绳子束了起来，又在旁边的水缸中勺了一瓢水来将手洗净，净手做食。
他没看到的是，一旁在他身后的绸袍瘦高男子在看到自家主子亲手做食后，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喜怒难辨。
-
蒋家食肆一楼外间堂食处，不过多时已经围进来了好些路过此处看到热闹便闻声而来的客人们。
这些都是汴京城中的老住户，信陵坊蒋家食肆的老食客。
汴京城中虽食肆众多，但在此长住的住户们常常皆是吃习惯了哪一家便成了哪一家的常客，对于这家食肆哪天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有了什么新见闻，闲暇之余总是忍不住走进肆中围观感叹上一番，打打牙祭，消磨消磨午后空余——
一句话概括便是八卦消食。
便见蒋家食肆内好些食客围着九位说书先生连声问道：“先生们待会说这馄饨馒头究竟是打算说什么呀？又想要怎么说？
“蒋家食肆这笋蕨馄饨与灌浆馒头在这汴梁城中也红红火火几十年了，按理来说已然成了常事，也没什么新鲜可以谈的。”
旁边另一位又说：“就是哩，若是这都能说出花来，那日后也劳烦几位先生为我家家史编编故事，于这汴京城食肆酒楼中说出来，好名扬天下流传百世……”
九位说书先生连连摇头摆手道：“这些暂时可不好透露，一切仍需保密，等待会你们便自然知晓了。”
而坐在一旁的林语风则是面缚薄纱，毫不起眼地窝于角落之中，只浅笑弯眉恍若事外之人般看着肆中情形，心中暗暗感叹道：汴京民风果然热情开放。若是你们再围上来多点，再闹腾一点，怕是待会这件事便得名扬全城流传后世……
也正在这个时候，突听得蒋家食肆后厨之上所挂银铃叮铃一声响起，那是蒋家食肆食物做好要上菜上席的报食声响。
整十位蒋家食肆的小厮手上端着十个檀木托盘，托盘之上各摆一碗方才林语风与说书先生们所点的馄饨汤食与馒头蒸笼，鱼贯而出。
十位食肆小厮皆穿着统一的褐青色短打麻布衫，手上脚上各端袖口裤腿皆用细绳麻利束起，只外表看起来排场十足，倒使得这蒋家食肆与这馄饨馒头宴真有那么一番别有韵味的气派。
“各馅馄饨灌浆馒头到，山海笋蕨馄饨一份、羊肉韭菜馄饨一份、猪肉荠菜馄饨一份、鸡肉菌菇馄饨一份、素菜三鲜馄饨一份、鲫鱼豆腐馄饨一份、灌浆羊肉馒头一笼、灌浆猪肉馒头一笼、灌浆素馅馒头一笼、灌浆河虾馒头一笼、上好茗茶一壶，菜皆齐了，十位客官请慢用。”
这是还请了专门的食肆老人出来报菜名，一位穿着得体举止稳健的中年男子于食肆正中央气沉丹田嗓含浑风地将十道菜名及一壶茶名一一念出，抑扬顿挫报菜之声于食肆之中久久回荡未能散去。
而最令其余食客们惊讶的是，于那十位小厮之后，蒋家食肆后厨正门之前，蒋家食肆的当家掌柜——现如今蒋家食肆的唯一少东家蒋宏识正站于厅堂之内，静静地看着食肆外众人。
蒋家食肆堂食区的食客们纷纷议论了起来：“咦，这位好像不就是蒋家食肆的少东家蒋宏识吗？
“当初蒋掌柜与府中夫人育有儿女三位，大郎君蒋宏匀与二娘子蒋宏蕴皆患有怪病心智不全，无法自理无法自我生活亦无法继承祖业。唯有这三子蒋宏识一切安康身体强健，最终终于蒋老板百年之后继承家业。
“只是据说这蒋三郎性格孤僻为人孤傲，寻常于蒋家府中时便已是常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接手蒋家食肆近一个月了，虽于蒋家食肆后厨中做厨帮管，却仍旧从未于食肆堂前与众食客们见过面，今日怎就能有机会见到这蒋家三郎的庐山真面目？”
蒋家食肆堂前一众以帷帽遮面的汴京小娘子则纷纷投去目光可劲地打量着蒋三郎。
别的不多说，这蒋三郎光长相上着实是有能耐的。
许是继承了蒋家人身长脸小的天赋，蒋宏识身量虽宽头脸却小，一张巴掌大的瘦脸上五官端正面骨流畅，该是自小自富贵人家中长大，并未经历过风吹日晒的脸面上皮肤干净一切明朗。
蒋宏识的相貌可以用一句话形容，虽不惊艳却极为周正，再加上其信陵坊中第一正店唯一少东家的名头，蒋家食肆内此时来观摩的汴京娘子对如此郎君皆颇为欣赏，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起回到家中时如何撺掇家中父母叫媒人来提亲娶嫁。
可是此时若是有人能仔细观察一下蒋三郎的眼神的话，便能发现，这被众人百般观赏的蒋三郎，此时也正在以与众人同等份量的眼神仔细观察着离他不远处那位夹于九位说书先生中毫不起眼并不被人注目的围纱素衣女郎。
——此人不正是隔壁李家食肆处的林二娘子？
每日早晨不过卯时时候便起床做食，与其争抢那早间吃馄饨馒头食客的生意，最近还新做了虾白荠菜菌菇汤与金丝银碎什锦饭。荠菜笋菇汤与什锦碎金饭他皆还未品尝。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他肆话常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