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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十五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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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许仪散值后,就往赵四酒坊而去,去时店内已经有了一桌人,许仪一眼扫过去,是八个胡人,深目高鼻,带着胡帽,面色发红,有三人穿着半臂,身边大都放着布囊,几人围着一张六尺长案坐了一圈,满桌子摆着酒肉——中原人喝酒都是用酒杯,可他们却是用大碗,一抬手送到嘴边碗就见了底。他们大声说着话,并非是戎胡之语,估摸着是西域哪个小国家的语言,总之许仪是一句没懂。
赵四看到许仪,顿时喜笑颜开:“倒真是巧了,我刚想着人去找您呢,”又连忙把两人引楼上:“一楼的胡人太吵了,可能会吵到二位的清净。二位多担待一些。”
归青点头:“多谢。”
赵四为两人上酒,解释说,“许公子,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您之前问我的那事儿,昨晚甚至都梦到。今早醒来,我忽然想起和裴公子交谈过的那位公子的名字了!”
“他叫什么名字?”
赵四道:“那位持琴的公子姓高。”
许仪颔首,只有姓氏,固然难找,但总比毫无线索强得多了。
赵四给许仪斟酒,又道:“而且我还想起了那张琴的名字。”
“叫什么?”
“其实我也是才想起来,因为前几日下了雨,还打了雷,我猛然想起来,那张琴叫做什么‘雷琴’!”
许仪和归青对视一眼,“莫非是雷公琴?”
“没错没错,是叫这个。但别的我可就想不起来了。”
许仪对琴不甚了解,但她曾经听裴彦之说过,所谓雷公琴,是京城的雷氏家族,也是当世是最有名的制琴世家。据传雷氏家族的琴通常只供给宫廷和贵戚,流传在市面上的不多,往往价值百金。
许仪温言:“没事,已经足够了。多谢。”
这是一条绝佳的线索,许仪给了赵四钱财,但他不论如何都不肯接了——只说同是云中人,守望相助是平常事。
归青道:“大人,这是条好线索。”
许仪微微笑道,“是的。等见过殿下后,我们就去雷氏府上。”
李明庭是一刻钟后到的,他今日换了身常服打扮,穿着右衽的青色窄袖长衫,暗青色的腰带系出劲瘦腰身,看上去潇洒爽利。当今太子本就生了一副的好相貌,兼之平日衣着华美,让人望之就心生凛然;但许仪看到他今日的装束后却想——搞不好他更适合这样的常服打扮。
许仪起身见礼,然后熟人如上次那般依次落座,云家兄弟在归青对面落座,两人放下佩剑,剑鞘轻轻撞击桌面,“叮”一声响。
李明庭微微笑起来,“久等了。”
许仪为他斟酒:“殿下,我刚到不久。”
李明庭落座后倒不着急,饶有兴致地侧头看看窗外,许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对街的胡姬酒肆门扉紧闭,异常安静,大抵是因为上次的胡姬刺伤皇亲一事闹得太大,因关门数日以避祸。
李明庭问:“那名胡姬,最后判罚如何?”
许仪一一向李明庭解释了案情,“杖责一百,现已归家。”
“你到底心存仁厚。”
李明庭颔首,亦不再问胡姬一事。
到底是一回生二回熟,如那日一般,许仪给当今殿下斟酒,两个人恍若旧日老友一样,对坐饮酒,然后谈起正事来。
“昨日,父皇和你说了什么?”
许仪简要叙述一遍昨日面圣的经过:“陛下先问了我板桥客舍一案的经过,我才知道,是殿下举荐我去查此案的?”
“对,”李明庭微微笑起来,“我之前同你说过,去年四月,我在云中和令妹相识一事吧。”
许仪垂下眼,全神贯注盯着自己的酒杯,“殿下说过。”
“阿初天资过人,聪明绝世,让我叹服不已,她却同我说,不如她的大哥,”李明庭道,“阿初并非枉言之人,她既然这样说了,就不会有错。于是当板桥客舍一案发生之时,我首先想到了你。”
“殿下过奖,”许仪抿了抿唇,把话题引开,“陛下询问了板桥案的细节之后,又令我重查先太子一案。陛下还说,殿下您会助我查案。”
“这是自然。”
“殿下,我是查案人,我的职责就是怀疑。若接下来有冒犯之处,请殿下恕罪。”
“我知道你的职责,知道你要问什么,”李明庭倒是不以为意,表情淡然得很,“若二哥的确是被奸人谋害,那我定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因为二哥去世,父亲立我为太子,从获利最大者就是我了。”
许仪正色道:“我绝无此意。”
“身在帝王之家,哪有不想做太子的,”李明庭挥挥手,自然地说下去,“二哥是长子,是父亲母亲最爱的儿子。五岁时就被立为太子,父亲对他十分信任,他的地位稳若磐石,从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
当今太子的话,想来不会有任何不实之处。
许仪道:“那就是说,若是先太子不死,其他皇子没有任何机会?”
“可以这么说,”李明庭道,“其实二哥暴毙之后,首批被查的,就是我们这几位亲王。”
“也包括您?”
“对,我是第一个。”
这倒真是闻所未闻,许仪回忆起自己读过的长长案卷,里面没有关于皇子们的相关记录。
许仪道:“我想陛下对您也相当信任。以陛下对先太子的追思之情,若是陛下有一点怀疑您,恐怕也不会让您登上太子之位,更不会让您来陪我查案了。”
“父母自小就告诫我道,二哥是长子,是太子,我长大后要好好辅佐大哥,”李明庭道,“我很小就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我在十五岁那年,自请去了封地秦州。”
许仪道:“本朝立国至今,从未有过嫡子就封一事。”
元和二十年的亲王就封外任一事的确算的上当年的大事了,亲王外任这样的大事,朝中的诏书会发放到各州,以便天下人知晓。
朝中亲王共八位,先帝有三位皇子,而陛下也有五位皇子,共计八位。八位亲王各有封地,但在元和二十年时,在自己的封地为王的,也就两位。没有哪位亲王愿意离开京城,因为一旦去了封地,就彻底和朝中的政治隔绝,除了造反,几乎没有办法能返回京城。
当时阿兄已经在云中州府做了参军,助刺史处理政务,自然也见到了朝中发下的诏书,回来同她说起过刺史。当时阿兄道:“这位秦王殿下若非赤子之心,就是心机深沉。秦州是龙兴之地,易守难攻,又毗邻西州,秦王主动就封,其眼光长远,布局精深,让人叹服。”
现在看来,大哥所料不差。李明庭主动就封,所考虑的,也的确不仅仅是避太子锋芒而退避秦州。
许仪没有说话,为当今太子斟了酒。
“我不受父母的重视,留在京中一无作为,也无意留在京中受拘束,还不如早去封地,可以深入民间,广阔视野。”
许仪愕然:“不受重视?”
“虽然是天子家,但细究起来,和平凡的家庭也是相似,”李明庭没有细说,只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带过,“我请求去封地,父亲虽然吃惊,但很快也就应允了。”
“在封地三年,我只在新年和父母生辰时回京,在京中的时日不过寥寥数日。九华苑先太子一案发生的时候,我刚刚从封地回京不过几日,因为数日后是父皇的生辰。”
这也就是天子为何如此相信他的缘故。李明庭自请去封地,三年时间远离京城,也远离了朝政中心。他远在秦州之遥还能谋害先太子,那也太手眼通天。虽然先太子去世,李明庭是得利最多的人,但也是最不可能的。
“那晋王的情况如何?”
李明庭沉吟着:“晋王是我一母之弟。你昨日见过他,觉得他如何?”
“匆匆一面而已,”许仪顿了顿,“晋王相貌俊朗,为人谦和。”
“你对他的评价倒和朝中诸臣相似。晋王以聪慧知名,自小很得父亲母亲的喜欢。”
许仪道:“可晋王比殿下小了两岁,太子之位,轮不到他吧?”
李明庭摇了摇头。
许仪惊诧:“难道陛下竟打算立晋王为太子?”
“相比我而言,我的父母都更偏爱晋王。大哥去世后,母亲一直建议父亲立晋王为太子。毕竟晋王常伴她膝下,而我远离京城。”
许仪轻轻皱起眉头。皇后试图干涉朝政,甚至绕开长幼之序,立晋王为太子也是罕见了。
“最后,陛下还是立您为太子。”
李明庭看着她:“若非许相坚决反对立幼子为储动摇朝纲,太子之位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这的确是叔父行事风格。先太子去世后,李明庭就是长子,他在封地没有什么大错过,即便是陛下同意立幼子为太子,叔父也不会同意。尚书令的反对,会让皇帝的政策变得非常难以执行。
许仪斟酌再三,“晋王和先太子关系如何?”
“我在封地,对朝中局势了解不多,但听闻尚可。”
“殿下,您和晋王关系如何?”
“他是幼弟,我总不会跟他去争抢什么。”
一句话隐晦道出兄弟关系并不和谐。
“如此说来……”许仪思考了半晌,“先太子一案,晋王也有不小的嫌疑?”
李明庭摇头:“这倒也未必。”
“如何?”
“因为晋王当时在京城,根本没去九华苑秋猎。”李明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