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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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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瑶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龙阳之好这回事情,她从二哥谢池那里听说过。当时谢池是在感慨自己的师兄竟是如此想不开……
安阳书院里曾有两个学子是一对断袖。后来二人一人入朝为官,妻妾成群,另一人则去了地方书院当了一小小典簿,不肯娶妻、不愿纳妾。
典簿不近女色,时间长了便被人发现是断袖。他被书院赶出门来,家中又与他断绝关系,过往的同窗好友也悉数避着他走。他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寻旧好,这才得知旧好不光已有儿女数人,还将娈童小倌养作外室。
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一腔真心真情、愿为对方守身一世,对方却只当他是一时玩物吧。典簿心灰意冷,一根麻绳把自个儿吊在了旧好养外室的宅子门前。等打更人经过,典簿早已经没了气息。
谢台不喜欢弟弟口无遮拦什么都对着小妹讲。他进门听见谢池唏嘘师兄上吊这事儿,当即就喝断了谢池后面的话。于是关于这典簿的事情,更多的细节与后面发生了什么,谢瑶不得而知。
对男子与男子相恋这回事儿,谢瑶并不感到恶心。她只是没想到男子还能与男子相恋。毕竟曲子里唱的,戏里头演的,那都是男子与女子。
后来谢瑶越想越气,她气那典簿旧好负了典簿,又可怜那投缳自尽的典簿,觉着他真真是不值得。谢瑶从未想过在这个故事里,除了典簿与他那旧好,还有别人。
——那典簿旧好的妻子,她是否知晓自己的丈夫曾与另一个男子约定终身?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为一个喜爱男子的丈夫生儿育女?
还是说,横竖她的丈夫都不会独属于她一人,所以不论她丈夫是爱男子还是爱女子,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
……她的娘亲也知道么?她父亲的妾,全是男子。
她父亲呢?既然他喜欢男子,那她娘亲在喜欢男子的父亲眼里,又是什么?
嘴里又泛起干酸馒头的味道,谢瑶干呕两声,硬是滚动喉头把自己的呕意压制下去,抖着嗓子道:“放我下来。”
弱冠上下的青年似乎还没理解状况,他傻愣愣地看着谢瑶,谢瑶当即瞪他一眼:“你们两个想被人发现这院子里进了不该进的人!?”
青年肩头一动,立刻放下谢瑶。谢瑶则仗着身体小,钻进旁边的灌木丛里头就躲了起来。
那几个循声靠近的人影走近时,只瞧见胸-前衣襟被撕烂的青年与那捂着嘴的青年。
“怎么又是你们两个?”
“老爷不在时你们两个爱怎么打情骂俏就怎么打情骂俏,但不要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你们难道不知道这院子里还有专门监视我们的婆子在?”
“两位哥哥真是放过我们吧……!我们不想被你们带害!”
“你们要是被老爷给抓住,可别想我们会包庇你们!”
“哥哥们再忍忍不好吗?你们至多不过一年就能离开这儿,到时候你们双宿双飞就是了!何必非要做些会让我们也跟着受罚的事?”
尖声细气的说话声从语气上来讲与女子并无多大区别,但仔细分辨就能知道那不是女子的音色。谢瑶数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荒谬绝伦。
光是她能辨认出声音明显不同的,就有五人以上。这院子里头应当还有没来凑热闹的男子。这即是说,她父亲养在府中的男子远不止五人。
……这算哪门子的“后院干净”?
外头都说她父亲深情重义,十分尊重她的娘亲。哪怕她娘亲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也给了她堂堂主母的尊荣,不让妾室在她面前走动,引她不快;更不许妾室留下孩子,免得有妾室生出母凭子贵的妄念。
但,事实上她父亲养的是一帮男妾……!
不想被人发现妾室都是男子,那不是只能关着男妾们?男子不会怀孕,男妾们本也生不出庶子庶女!
所以,她父亲尊重她娘亲、她父亲深情重义什么的……全是谎言,是吗?
……也对。但凡她父亲真对她娘亲有一分重视,她娘亲也不会被下人那般怠慢。她父亲也不可能对她娘亲受到的怠慢一无所知。
头晕脑胀,心烦欲呕,眼眶像烧起来一样又热又疼。谢瑶瞪着眼睛,两手深深抠进眼前的泥地之中,强迫自己当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这才没有发生声音。
“诸位误会了,我与桥光不是私会,不过是仿照旧时想学人玩玩角抵罢了。”
“角抵?在这种地方?”
“又在胡说八道。……罢了,就当真是这么回事吧。你和桥光能安分些便好。”
“是是……这事儿确实是我和桥光不对。作为赔罪,来我房里用些点心吧?我那儿有老爷昨日赏赐下来的玉柱糖。”
“玉柱糖?我们怎么没有?老爷真是偏心!光知道对你和桥光好!”
大惊小怪的聒噪不已的少年们与年纪稍长的男子都被人哄走。随着一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有人走到了灌木丛后。
“出来吧。”
被谢瑶撕裂了衣襟的青年拨开灌木,朝着谢瑶伸手。
谢瑶没有理会那只递来的手。她自行起身,用力拍打着身上的树叶与灰尘。
青年见她这般,也不恼。只是带着些苦意地叹息一声,背过身去:“我带你出去。你跟紧我,千万小心别被人看见。”
“我不出去。”
青年猛然回头,墨般的黑眸里写满了震惊。
谢瑶站在原地。她稚嫩而带着微颤的嗓音告诉男子她并没有她看上去的那么镇定。然而她的背挺得笔直,下颌线也紧紧绷起。
青年马上意识到了,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并不是在耍任性,她说要留在这个院子里也不是因为对这个异样的院子充满好奇。
她纯粹是怀揣某种考虑,正试图以大人的方式与他达成某种交易。
“除非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东内乾明宫去。”
果不其然,只到他腰部那么高的小姑娘说着摸出一页纸来。
“我知你没有能力将信送入宫中,所以你只要差人将信送到宫门守卫手里即可。”
说罢,小姑娘又从腰间摸出一对珍珠耳饰。
不够圆不够大的异形珍珠决计算不得名贵,然而做这对耳饰的匠人匠心独运,竟是选了一对儿葫芦形状的珍珠做成宝瓶耳饰。
一样大的浑圆珍珠难找,一对儿大小几乎完全一致的葫芦状珍珠更难找。尽管青年不知这对宝瓶耳饰价值几何,但他可以确信,这样的物价儿必然可以卖出大价钱。
“这是你送信的报酬。”
那页纸与一只宝瓶耳饰递了过来。
见青年呆滞,谢瑶皱起眉头上前两步,冲着青年摇晃两下手里的宝瓶耳饰。
“还是说,你更愿意我去我父亲的面前说我进来过这个院子了?……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悚然的感觉再度袭来,这一次的悚然感还要比之前更为鲜明强烈。青年嘴角抽搐两下,像是不甘那般挤出个古怪的笑容:“老爷若是知道你来过这里,必定饶不了你。”
“确实。”
谢瑶也笑了,笑得像是被刀割了手,眼角眉梢往上勾起的每一分都带着森森的痛意。
“我父亲一定会狠狠罚我吧。会把我打得几个月下不了地也说不定呐。可——”
话音一转,谢瑶眼中绽出同归于尽的疯狂。
“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的用处总归是比你们这些消耗品要强些的。只要我父亲还用得到我,还没有把绝对能够代替我的替代品拿到手,他就不会要我性命。”
“你们呢?桥光。你和那我翻进来时与你抱在一起的男子呢?”
“要是我到父亲的面前哭着闹着说我偷听下人说话,不小心听到他的妾室全是男子这种丑事……你猜我父亲会不会为了让我相信他没有龙阳之好、而将你们这一院子的男子尽数灭口,再买几个女子放到这院子里来让我亲眼见证他的妾室不是男子?”
头一次和成年人正面交锋,谢瑶多少有些口不择言。她承认自己有夸大事实随口胡诌的嫌疑。可令她感到恐惧的是,桥光真的被她给唬住了。
这便是说,至少在桥光心里,她父亲确实是能做出一-夜灭口所有“妾室”的事情的。哪怕仔细想想就能知道:将“妾室”灭口并不是必要的,把“妾室”送出府去,再买来女子也是一样的。
……不,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桥光认为出府的“妾室”必遭灭口。
谢瑶被自己的想象给吓到了。
“……我会为你送信。”
欲言又止的嘴唇哆哆嗦嗦,貌似好女的桥光抬起一条胳膊抱住自己,他唯有这样才能勉强站稳。
谢瑶没有伤害父亲妾室的意思。哪怕她已经发现这些所谓的“妾室”全是男子。
把信和一只耳饰一并放入桥光的手里,谢瑶将自己的想法暂时甩到脑后:“剩下这只耳饰,等我确定信送到了就会送来给你。”
一只耳饰不值钱,一对耳饰却有远远超过两只耳饰的价值。谢瑶是知道这一点,才选了耳饰当报酬的。
“用不着报酬。”
桥光踌躇了一下,纤细的长睫垂落下来:“只要你不把我和、我和另一人的事说出去……”
谢瑶摇头:“我不会拿那件事威胁你们。”
桥光面露困惑。
谢瑶苦笑:“穷寇莫追,我若把你逼上绝路,你兴许直接把我掐死了了事。”
“桥光,”
谢瑶抬起眼来。
明明她头顶着几片可笑的草叶,桥光却直觉地认定不能违抗这个只到自己腰这么高的小姑娘。
“帮帮我吧。”
“我与性情苛烈的父亲不同。只要你能帮我,我便会给你报酬。”
不同?
若是方才,桥光或许还会认同谢瑶的话。
入府这许多年,他只有几次远远地看到过这位“瑶小姐”。方才他也是从她的话里推断她应当是“瑶小姐”。
然而此刻,在谢瑶眼中窥见某种炽烈的桥光确信了:眼前这小姑娘确实就是那个谢恭行的女儿。这对父女假作柔和蛊惑人心的地方,当真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