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遐客》萧灵

8、七 酒宴

　　这狭隘的山道当真陆陆续续搬来了桌椅菜肴。桌椅制式简单却大气，看得出木料也是上好，李寻欢袍角一撩，欣然入座。
　　几样小菜也颇为精致，盛在关外特有的大碗里，更填了一份粗犷豪气，让人食指大动。
　　自从像蚱蜢一样被拴成一串，一路拖到这儿后，就被丢进了地牢，什么都没入过口，闻着香味儿，王二他们都有些馋了。但他们心里也明白，真要让他们吃，可敢？
　　“啪啪”两声击掌，一个马贼上前，马贼头目耳语几句，那人领命退下。
　　马贼头目回头解释道：“好宴怎么能没有美酒。”
　　李寻欢亦闻到了酒香，渴了多时的酒虫又作祟了起来，遂跟言叹道：“是，好宴怎么能没有美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虽不可相比，看着这晶莹澄碧的酒液，此时此地所感亦去不远矣。一看就知道马贼头目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即使是在这荒蛮的地方。这里盛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久违了如此细腻的食具。李寻欢玩转着白瓷酒盅，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一饮而尽时却放回了桌上。
　　“这的确是好酒。”他叹道，声音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可惜。
　　“是好酒你怎么不喝？”徐缓的声音听不出热切还是冷淡。
　　但一双鹰眼却锐利而急切地注视着那一盅酒，仿佛它会变出花来。李寻欢垂着眼，眸子慢慢挑上来，只清雅一笑：“可惜放了多余的东西。”
　　“你懂药理？”眸光闪烁，阴晴不定。
　　“不懂。”
　　“那是……？”
　　“直觉。”答得理直气壮，风轻云淡得丝毫无疚，甚至还带着若隐的笑意。
　　深感被愚弄的马贼头目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我们诚意宴请你和谈相商，缘何污我们下毒？”
　　“难道不是？”清亮的眸中带了一分讶异，三分谦逊，四分虚心，甚至还有抹唐突了的歉疚。当然这一切都是浮于表面的虚假，真正的是那隐在眸底了然于胸的戏谑。
　　而这浅浅淡淡的一句反问，把马贼头目噎得说不出话来。

　　静默许久，马贼头目望到人质，突然又沉静了下来，老神在在地坐回座上，露出残酷的笑意，学着李寻欢先前的口气说道：“其实你不过只想救出人质，我不过无法放虎归山容你存活，他们对我造不出多大威胁，你对自己性命似不大在意，这不冲突，不是？”
　　肖四心中一紧，对他那十二弟更是怒从心起，拳慢慢握紧间，却听李寻欢慢悠悠地吐出一个“是”。
　　王二是越发地听不懂了，不是和解商谈了吗？怎么又势不两立起来？这话头转地也太快了些……
　　“这寨子对你一个人来说自是来去自如，但若硬闯，你却护不了这么多人的周全，否则你也不用等到夜深才带他们偷溜的，不是？”
　　“是。”
　　“你一刻不喝，我就杀一人，你二刻不喝，我就杀两人，只要还有一人剩余，为护其周全，你都是不能杀我的，不是？”
　　“是。”
　　“所以这杯酒你是不得不喝的。”
　　李寻欢终是叹了一声：“看来的确是。”
　　连续三个“是”听地肖四胆战心惊，听到最后一句，终忍不住开口：“李兄，你我素昧平生，肖家之事牵连无辜是肖家之过，马贼无信，你喝了那酒，我们也是死路一条，只望脱身后，来日为我们报仇。”
　　王二豪气突生，也举拳喊道：“对，来日为我们报仇。”吴六他们亦跟随高呼“报仇！报仇！”
　　店家缩在一旁喃喃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妇人搂紧孩子嘤嘤地哭泣。肖家少爷醒过来听见又要死，一个白眼又昏厥过去。那些家丁像斗败的公鸡一个个立在那儿无言。众马贼在旁边威胁起哄。
　　火光缭乱，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这片混乱中，一道白影掠过，马贼头目一看，对面座位上已没了李寻欢的人。逃了？再一看，那边李寻欢已和葛衣妇人对了一掌，扣住了她怀里的孩子。
　　众马贼惊慌执刀上前乱砍，被一声尖叫喝下，“住手！”这尖细一声竟是出自葛衣妇人之口，哪还有先前分毫的艳媚或柔弱。
　　手下的小孩也不慌不挣，声音带着蛇一般的恶毒：“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是你的二当家告诉我的。”李寻欢瞟了马贼头目一眼，“事实上来这里前，我们做了一个买卖……所以演了这一场戏，让你们放松警惕，否则我如何一击得手？”
　　“怪不得你们二人是一前一后来的，还都落了大家一步。”少妇装扮的女子恨声道。
　　马贼头目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他实在不明李寻欢是如何知晓的。
　　人走散了你很惶恐？
　　比如肖家……
　　杀哪几个？又留哪几个？
　　难道你还做不起主？
　　回忆渐起，联想到自己当时的回答……一直以为是自己诱他入了套，却其实自己一直被他的话牵着走？！
　　他一直以为自己高看了李寻欢，却原来还是低看了。
　　“不是……”马贼头目分辩道，但接触到小孩毒蛇般盯着他的眼睛又闭了嘴。单凭几句话就猜测出那么多内幕，可这种解释又会有谁相信？更何况那时自己是真起了杀意的，定已被大当家发觉，他是不会饶过自己了。反正现在他被困在李寻欢手中，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李寻欢不敢轻举妄动，大家杀上去，夺回大当家。”这一句说得那个焦心急虑，心底却冷笑，哼，要怪就怪你自己动了杀心。
　　褐衣会意，挥臂一呼，引领众马贼攻上去。
　　“给我阻止他们！”葛衣女子厉声道，霎时马贼分成了两派，战成一团。
　　瞅准这个空当，李寻欢提起“小孩”掠上马车篷顶，那边王二他们早得示意，趁乱全爬上了马车。“驾～”马儿一声嘶鸣，拉着车子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