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遐客》萧灵

5、四 狭路

　　马贼头目只是漫无目的地踱着，这肃萧的夜色很冷，很得他喜欢，毫不知自己已离地牢越来越远，离马厩越来越近。
　　这样的夜色下，如果不是杀人越货那就是百鬼夜行的好时机。
　　忽然视野中有一点白影闪过，马贼头目轻哼一声，真是说谁谁到，唇边冷笑刚起，就掠身追了过去。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小鬼敢在这撒野。
　　马贼头目的武功算不上一流也算个高手，在这寨中木石间激掠开来，身形鬼魅不定，也没惊动到一名守卫。
　　寨中怪石嵯峨，歪七扭八地磊着，粗木从其间横突出来，整个寨子建的毫无章法，透着一股阴森的诡异，也算是奇景。
　　那白影时隐时现，最终消失于他眼际，他止身碎步回顾，四周黑压寂静，空幽幽地没一点儿生灵之气，再一回眼，蓦然发现有一人影在旁侧单单立着。
　　“谁？在那儿干什么？”马贼头目谨慎缓步靠近，试探问道。
　　那人负手而立，望向黑无一物的夜空，像是站了好一会儿，又像是他其实一直都站在那儿，却被打扰，遂应了声：“赏月。”
　　马贼头目心中冷笑，说谎也不该捡这般拙劣的。
　　此时却云开了，月色毫无遮蔽地洒下来，铺出一地的清浅。月华下，那人素衣垂绥，架出一身轻骨单薄，遥望去只看见一张侧脸，被月光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
　　是他！马贼头目心中没由来地一惊，那时只当他是个落魄的病痨，咳得不能自已，狼狈不堪，却不想这人竟显如此风骨，忍不住问上一句：“你如何出得来的？”
　　“守卫似乎松得很。”那人回转身来，月华在他身周朦胧成虚影，勾勒身形。
　　马贼头目不言，静待下文，这本就是他安排的事，理所应当。
　　“所以我们就四散走了。”
　　四散？！这寨中地形错综复杂，出了寨子更有大片荒漠，若结群还有一线生机，落单而行无异于自找死地，原以为这道理那群人中总该有人懂的，难不成……？若真都四散独行……原先的意志满满蓦地空成心慌，手心渗起一层冷汗，急问道：“没有结伴而逃的？”
　　“人走散了你很惶恐？”淡到无需回答的疑问，反而像几分关心，“还是有一起走的……”
　　马贼头目眸中一亮：“比如是谁？”
　　对方似乎苦苦思索了下，迟疑道：“比如肖家……”
　　马贼头目更是欣喜：“是不是肖家那位少主？”
　　“对，和……”却“和”了几“和”都没和出个所以然来。
　　马贼头目心急难奈，忍不住问道：“有没有和……”却蓦然惊醒，急欲求证设局未破而发热的头脑终冷了下来，心惊，自己竟差一点就被套出话去。
　　再看那人，似乎苦思不得，很是歉疚。
　　心中暗道，不管他高深还是低能，是精明还是糊涂，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他了。手掌一翻，暗运劲于上……
　　三声哨音破空响起，一长两短，马贼头目心中大定，唇边悠然挂起邪笑，他今夜一直在等的终于是等来了——这哨音是特制的，普通人闻之无觉，只有内功高深如他者或耳中塞上特制软塞者才可听闻，发令示警于无形。然而紧接传来又是二短一长三声哨音。
　　事情有变！马贼头目只能收掌赶往事发地点为先，足下几个起掠，身形激射出去。
　　心中不禁暗恼，这人每次竟都有如此好运，几欲下手却总不得。分神间，一晃眼，似乎眼前又有白影掠过。

　　黄石，山道，一辆马车侧翻道边，一个轮子还在兀自转着，车厢角上一道整齐的切痕犹新，一刀下去，干净利落，可以想象当时有多凶险，若是从正中直劈而下，厢中还有几人生还？
　　夜暮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马车中人俱已连滚带爬地出了车厢，肖四喝令当场，王二等结成围式左支右绌，倒也勉强抵挡了几下。王二险险为同伴挡开来袭，自己身形却转不过来，褐衣嘴角一勾劈头又是一刀。忽一白影突入重围，举袖一振，褐衣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自己就莫名倒飞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还来不及惊讶，就见马贼头目如一利箭射来，握爪如勾，直取肖四咽喉。眸光阴冷，直恨当时留了这人一命，他一眼看出，此番局势全靠肖四冷静自持，指挥得当，否则这群杂碎早被砍了个七零八落。却是臂上一凉，继而大痛，整条右臂瘫软下来，连他的来势都被泻了个一干二净。低头一看，却是一把三寸多长小刀，朴实无华，并没什么特别，令他心惊的是，这一刀当面而来，他竟丝毫不知！抬眼，那素衣青年侧身立着，手中不知何时又变出一把小刀，沉喝道：“叫他们住手。”
　　几乎是下意识地，马贼头目立马喝出：“都给我住手！”众马贼领命，王二一众终于得闲，个个瘫坐在了地上。颈上凉意稍止，马贼头目骇出一身虚汗，他分明觉得那一刀没射穿他的咽喉，就是要留他说这一句。
　　想起刚刚还恼怒对方好运，现在想来该当是自己运气，若那几次自己真下杀手，到底死的是谁？！
　　肖四脸带歉疚，道了声：“惭愧。”一路小心匿藏行踪，却没想还是惊动了马贼，被其追上。
　　青年回了声：“无妨。”目光冷冷扫过逃出马车的众人，吴六等接触到他目光俱是颤了颤。吴六还在想什么时候天降了这么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再一细看，正是王二多看了一眼的那个病痨，叹这江湖中奇人轶事倒也不全是夸张的。想着就向王二看去，却发现他似是骇住了，愣愣地没有回神。
　　“你到底是谁？”这声问得气势，人却不敢妄动。马贼头目暗自思索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煞神。
　　那边王二却已喃喃念出：“小，小李飞刀……”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你虽没见过，但见到了便知道是他了。这世界上使飞刀的人也很多，王二虽根本没看到那飞刀的出手，却已认定这就是他在江南湖边听到的例无虚发的神话。
　　那青年微微一笑，眸光清濯：“在下正是李寻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