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遐客》萧灵

17、十六 终须别

　　其实青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论李寻欢和二当家谁生谁死，应该都与她无关了。
　　她该守在某条幽径暗道，等鹬蚌相争之后的胜者，再补一刀。

　　她故意给二当家指了条明路，一条直通李寻欢居所毫无妨碍的路。就像她说过的，李寻欢和二当家之战，两败俱伤才好。
　　这一战她想了很多种结果，再好也不过是两人重伤，一人潜逃。
　　临了，她却突然开始担心起李寻欢会死在二当家手上……
　　她灭了迷迭香，也只不过突然没了加害的念头。事发竟会放心不下，是她自己也未预料到的……
　　青衣望向烟火熏染的夜空，却又垂首笑了。
　　果然吗？在这个肖家堡待得久了，也变得……“多事”……了起来。
　　于是她回程，赶来，却没料到病发的李寻欢会胜得这么干脆利落。

　　而李寻欢也是个奇怪的人物。
　　她害他，他竟然还信她。
　　他不但自己信她，还让其他人也信她。
　　事前倒可以解释为大局着想，盟者见疑则不成局。然事后竟还为她维护过去。
　　阵法上的这点小手脚，商讨布置时肖四没看出来，李寻欢却定是看出来了。
　　他看出来了，却不说破。就像她敬了他三杯酒，害他咳血伤了元气，他却只关心美酒的名字。
　　青衣伸手挽了挽发，举袖间瞄到那一片已成火海的杏林，突然笑了。这次的笑不媚，也不温婉，笑得很奸很妖女——他的杏花酿没了。

　　肖家的大火一直烧到了第二天天明，和所有总在事了后才会赶到的官兵一样，姗姗来迟的横山驻军终于赶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所有劫后余生的马贼逮了回去，时间巧合地令人怀疑他们发兵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自那日起，肖家堡在这片废墟上办了三天三夜的丧事。
　　烧焦熏黑的屋檐树丫间，白绫飘扬，麻衣衰服的肖家堡人，匍匐在倾圮的残垣上，祭奠二十四个亡灵。
　　或嚎哭，或沉默……
　　在这一片哀恸肃穆中，有三人却是心情大不相同。
　　一时的鬼迷心窍，昔日的同伴、旧友就因他们化为了荒漠上的白骨。
　　他们悔了，在屠杀开始时就悔了，却已没了回头路……
　　那天家主提了他们四人出来，正惶恐不知为何，后至的青衣妖女瞬间飘掠而过，喂了他们每人一颗毒药，淡淡交待了他们反间任务后，温浅一笑：“如果计成，算你们将功赎罪；如果失败，那你们，就跟着肖家万劫不复。”
　　此刻在这片苍茫的白色中，他们突然不想要了那颗解药，他们突然想，和肖粟一样死在这一战里，才真正解脱了……

　　青衣最后一次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这间屋子离火路较远，所以还保持完好，只不过雕刻精美的木棂被熏得微黑。
　　她刚去给那三人解药，却不想被他们拒绝了，她一笑也未多言，就这么走回了屋。
　　然而现在，在这个肖家堡里，她已无事可做。
　　是到离开的时候了……她慢慢拂过桌椅梳台，不过短短的四日，竟然生出了些留恋。
　　门被轻轻扣了几下，她应了声“请进”，未想推门进来的是肖家家主。
　　“我来要解药。”开门见山。
　　青衣抬眼看他，吟吟带笑：“肖家家主真是个宽容大肚之人。”
　　肖四对她的讽刺只当不闻，还想再说什么，那抹青色却已到了他身边，气息拂过他颈，青衣凑到他耳边轻呢：“那药，其实并无毒性。”
　　一笑，那抹青色又已掠远。
　　肖四只觉自己手中被塞了样东西，那一笑间的声音还似在耳边，“你家丫头要我做的香囊。”
　　他低头一看，一个青色的香囊静静躺在手心，清凉的迷迭香从其中慢慢弥散开。

　　七天后，李寻欢身体恢复如常，再不肯逗留，执意离去。
　　临行前，他塞了一堆银票在肖四手里。
　　肖四皱眉：“肖家堡虽要重建，但在外商行未毁，不必……”
　　李寻欢一笑，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我这次孤身远行，身上带着大量银票多为不便，请帮我暂存于肖家钱庄里。”这是他将家产送出后，留给自己的最后全部财产，说是暂存，几个钱庄都够买下来了。
　　肖四心想如果自己说肖家并无钱庄，李寻欢会不会叫自己当场开一个。
　　其实他们也都清楚，肖家家业虽庞大，除了房屋地契这类固有财资外，仍需大量钱财用于周转，若一下抽调出足够肖家堡重建的银两，怕会累及多个商行，连锁效应不可估量。然偌大一个肖家堡总不能没了遮风避雨之所。
　　李寻欢觉得，自己本就用不上这笔资产，不如用来解了肖家的燃眉之急。
　　而若干年后肖家钱庄遍布大江南北，却都冠上李姓，归属于他名下，却是他始料未及。

　　终于到了离开之时，肖家丫头把剩下的那只玳瑁杯塞到他手里，恋恋不舍地挥手：“一定要再来玩呀。”
　　李寻欢看着手中的酒杯愣了下，微摇了摇头，笑着将杯子收入怀着。虽然他并不觉得，用玳瑁杯饮酒能让他身体好上几分。
　　一个汉子急匆匆地从肖家堡内跑了出来，原来是先前一起遭马贼绑去的王二——他和他的同伴自愿留在了肖家堡内做事。
　　王二手中捧着一个物件，正是他的小李飞刀，想来该是他射穿马贼头目咽喉那把，此刻已经被拔了出来，擦洗干净。
　　王二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能不能，留下李大侠的飞刀做个纪念……”
　　李寻欢笑了笑，道：“小李飞刀只是把普通的飞刀，并没什么特别，拿去无妨。”
　　王二欣喜收入了怀中，像得了什么宝贝。

　　白日折射着空气中的烟尘，泛起一片朦胧。
　　李寻欢在众人的目送中，渐行渐远，素衣融在苍茫的景中慢慢不见。
　　于肖家这场恩怨，他始终是一个无意的过客，然拂袖间，却地覆天翻……
　　风惊起，吹乱满地残叶。
　　那人远去的背影，恍惚成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