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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差错 ...

  •   王家渔船内舱
      大公子王公焕满身酒气,不耐烦的听着狗腿子声情并茂的挑水匪错处,本应正是酒酣时,醉卧美人膝。
      忠福自知坏了主子的兴致,只得赶忙低头转移话题到绣球上:“当初您交代小的,小的打点绣娘修缮插屏。二者针脚走向丝毫不差。”
      十五年前,忠福还鞍前马后跟在大少爷脚边做随差,一次大少爷出行访友,在南家二公子书房中见到了一页山水绣片,被制成插屏珍藏在多宝阁中。
      大少爷年轻气盛,看上了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把事情闹得很不好看,南家的公子也不是吃素的,俩人撕打起来,连着绣片也遭了殃,被扯了个粉碎。主子们喝了酒,口上失言,忠福一听才知,这竟是倪家出来的闺房绣品。
      倪家三代单传,倪老爷子嗣凋零,太太生的嫡女就成了唯一血脉,才貌双全,自通文艺,将倪公的丹青技法偷学了个十成十,她的绣样绘山水美景,生动自然,全然没有闺阁的呆板无趣,赏心悦目。一个正值好年华,出身上等,家财万贯,又有才名的适龄女子,自然成了栖息在各家主母心尖上的金鸟。
      闺阁女子私相授受,追究起来是大事,口水淹死人,更不要说这样名声大噪的金鸟。
      大街小巷,茶余饭后议论纷纷,大少爷借此不依不饶,这闺阁绣片引起的祸事惊动了两家长辈。促使王倪两家结成了姻亲,定下了婚约。
      谁想世事无常,这倪小姐双亲相继离世,倪家转瞬败落。王家的好姻缘成了吃绝户,倪家的守孝一拖再拖,就又是十五载。
      大少爷得了甜头,这插屏,也再没瞧上一眼。
      如今在西江孤风冷月,王公焕拿鱼叉翻看着人头,背对着忠福冷笑一声:“你倒是好眼力,当赏!”
      他身材不高,下巴上挂着点虚膘,肤色蜡黄,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可五官非常俊秀,让人瞧着便生出几分艳羡来。他平日爱赌上两把,体己早就挥霍光了,说是赏赐,不过是就着势头,当着伙计面说句体面话。
      忠福哪里敢应,把姿态放的极低,受宠若惊的说:“不过是绿林弃货,是小的分内事,小的一家老小,全沾爷的光,替爷分忧,哪敢要什么赏。”
      王公焕将狗腿子止住,内舱就安静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忠福一圈,提高了声调又故意停顿:“你儿子底子不干净,想到衙门口谋差,不好办呐。须得我明个亲自去知会一声。”
      忠福是老油子,早早备好了打点用的礼金,他们家世代是下等人,为了自家儿子的饭碗与阶级提升,已然是谋划许久,如今见着终于有了着落,赶忙千恩万谢:“小的提前去准备马车,吩咐下去,爷随传随用。”
      王家渔船长驱直入,四下搜索,果然在鬼湖深处找到了艘黑漆漆的小舟。
      瞌睡来了送枕头,王公焕来了精神,狗腿子轻手轻脚,第一个跨步踏上小舟,他佯装吃惊,用手中的火棍敲打船缘,大喊道:“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
      狗腿子满脸得意,邀功似的招呼身边的伙计,突然从船篷飞出个泛着光的物件,一声闷响,狠狠打中狗腿子的腿,拦住了几人脚步。
      狗腿子捂着腿,打中他腿的是只沉甸甸的大手镯,在火光下闪着黄灿灿的光芒,几人将手镯传到忠福眼前,镯子上的凤凰摔瘪了头,圈口也变了形,金匠的巧思全数化为虚有,如今只是块普通的金子罢了。那可是他当初万里挑一,辗转数省,从戴氏金器定制买办来的珍品,这么贵重的东西,对方说扔就扔出来了,何等的张狂!
      忠福嘴撇的老高,心疼的他脸上的肉都在颤抖。心里把元娘的祖宗都骂了个遍。
      这倪家小姐的闺阁名声不好,原以为她只是为人轻浮,要不是大少爷看她家底厚,哪里会还攀着亲事。一个没人要的孤寡,不尊女德,整天仗着家底兴风作浪,三更半夜,不想居然敢做这等丑事。
      “王家诸位深夜不请自来,行船在我倪家游荡,来偷还是来抢?”元娘声音不慌不忙,自船篷传出来。
      王公焕坐不住了,对方认出自己,又亮了身份,他就不能不言语了,忠福果然没猜错,船里躲着的正是他未来的正妻。他跃跃欲试,交代忠福:“就说祖母要抓鱼到法兴寺做法除祟。”
      “已然宵禁,实不知大奶奶在外游荡,冲撞了您,府上头老太太亲自发话,点名要这湖里头的鲢鳙,生奉到庙里,以求大少爷早日完婚。大少爷传下话,不得已连夜到此寻找。”伙计添油加醋,鹦鹉学舌。
      元娘盘着腿,嘲笑道:\"原来是抢。”
      她用手拍了几下崔白的腿,大声喊道:“定墨,差个下人去衙门,报官!”
      崔白回应了她一口血,捂着嘴在元娘嫌弃的眼神下默默的咽了回去,继续看她演戏。
      忠福预料到她会发难,提前想了好几种应对方式,确实没想到她要报官。他心中,早已经给元娘定下了通奸罪状,推己及人,认为这些阴私,嚷嚷大了对王家对她自己都是百害无利。忠福意料之外,严重怀疑这倪家疯小姐是不是真的脑子不好使。他回过神来,赶忙与王公焕谋划道:“爷,都,都是自家的事儿,哪用闹。。。闹。。。到衙门。。。”
      王公焕越听越不是滋味,他来势汹汹,不再顾忌礼节与体面,他跳上船把那损毁龙凤镯回掷进了舱中,那物件擦着元娘的心口蹦进崔白怀里,元娘吃痛。
      王公焕像是听见了,他扭曲的心火快意不灭,还想着再毁伤些什么才痛快,于是嘴上接着说道:“黑经半夜!我妻当真是好雅兴!这是要再与何人私相授受?”
      崔白按兵不动,见元娘脸垮下来,以为她吃了亏,崔白思索片刻,将金镯子毁捏成金条尽数塞进了留给元娘的皮袋子里。他小声宽慰她,作势就要向外冲撞。
      “别气,计使不得,我带他一路走。”
      元娘顾不上他,被他的莽撞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也虚着气安抚:“我有考量,谁也不用上路。”随后柔声拉回话头,追问王公焕:“那王家大郎,鲢鳙可是带回你王家?”
      忠福暗自笑了笑,倪家又怎么样,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妇人。即便是再不吃亏的性子,见到自己丈夫也一样得低头认输。
      “那是自然!莫说要鱼,就是要你,今儿也得乖乖跟我走!”王凌酒劲上头,见元娘服软,说话越发轻慢起来。
      “那好,王公焕,你不经允许,此为偷航过界,明言夺物,此为强取豪盗。无人引路,无端带着一众外男闯进我家后花园。当真是欺我孤寡无依。”
      元娘倒转话锋,她柔声细语,内容却掷地有声。
      “今日是我感念亡亲,泛舟祭扫之日,四更天若我和丫鬟没有回去,家奴就会去通报官府,律法有言,凡强盗已行而不得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得财者,不分首从皆斩。你说谁让你夜闯我家?你王家老太太?我可劝你谨言慎行,王公焕,守孝的日子可不好过。”元娘双臂环胸,语气瞬间冷下,毫不讲情面的来乘胜追击。
      好一副伶牙俐齿。
      “你这恶妇!!!你敢咒我祖母!!来人,给我把鱼丢回去!”忠福赶忙招呼伙计到船尾把盛着人头的篓子沉下水去。
      “你还想闹到衙门去败坏我,好呀,闹吧,我今日非得瞧瞧你不可。”
      “我这人胆气虚弱,见了外男是要投湖的,就算我命好,留下条命去做了姑子,我家这硕大的家业,可就都是我舅舅一个人的了,你是聪明人,可休要再踏步了。”
      “你个尖牙利嘴的丧门星,老子今天就看看你到底是哪来的倚仗!”王公焕从小到大就没有在女人身上受过一点挫折,如今面子折在一个从未谋面过,且一定会成为自己附属的女人身上,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叫嚣着冲进来舱里,没看见心心念念的女人,而是迎面对上了暴起的崔白。
      黑暗与明亮的切换让他视物不清,突然出现的极大黑影让王公焕身子僵直,他话都没说出口,眼中就见一把柄上坠红的匕首,朝着自己的心口就飞了过来,他大叫着侧身去躲,那把匕首还是扎进了他的身体。崔白失了准头,唯一趁手的兵器也没了。他咳嗽声压不住,动静大了起来。
      元娘见势赶忙一把将王公焕推出内舱,小船晃动,这位受了伤的大少爷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血大声哀嚎,脚下虚浮,绊在船缘,翻身落水。
      忠福开始只是看热闹,看大少爷落水,他再也不淡定了,大喊着:“快快…救…人!”所有伙计都跳进了湖里头,手忙脚乱之间,莽撞伙计抢不过别人,自己潜在水里头乱摸,合该他走运,鬼使神差的,又摸到了宝。
      那物缠在水草中,他凑近看了几眼,正是先前遗失的那一颗人头。那颗头后脑勺向着他,脸面正斜向闹哄哄的人群。他伸手把脑袋捡回来,悄悄回到船尾处,下潜捡寻沉尸篓。他憋着气,打算着要把脑袋装进去敛了,好解忠管家后顾之忧。
      莽撞伙计计划顺利,游了几下,就找对了地方,他喜滋滋的转过人头,打开篓子,毫无预警的被一双灰白浑浊的眼珠瞪了个正着。莽撞伙计受惊,手上不受控,把篓子和人头甩出去老远,东西飘飘荡荡脱了手,他再抓可来不及了,所有的人头从篓子鱼贯飘出,像是有生命般极其快速的向上浮去。
      元娘知道不能再拖了。她对着围过来的王家伙计隔着帘子大喊:“这船是我的,湖是我的,再跨上一步,你们身首异处的尸体也要归我处置!”
      话音落下,言出法随,湖面登时翻起来好几个青白人头,瞪着浑浊的眼睛看着王家伙计。
      “死人睁眼了!!!!”
      伙计屁滚尿流,扔下手中的风灯头也不回的往自己船上跑,扑通通落水声响起,几个等不及的跳进水里头玩命往岸上游。
      “都闭上嘴!上岸找郎中!!!!!”
      忠福眼看着人脑袋上浮,也顾不上元娘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按穴位,他按住王公焕胸前的伤口,话说的都比平日顺溜。
      王公焕脸色发青,吐了几口水,真被被忠福的“忠心”唤醒了过来,对着忠福吩咐:“回府!”
      “爷。。。把人…带走,还是留在这湖…湖…里头?”忠福看着大少爷还能说话,松了口气,他斟酌着指向元娘的小船问。
      “先别动她。”本想趁机把人带回去先收房。看着远处的倪家大宅,王公焕消想着倪家取之不尽的祖产,他虚弱的看着水里上下翻滚的人头,又看看自己胸口的匕首,按下翻腾的情绪,恶狠狠地说:“她现在得活着。”
      狗腿子抱着三个脑袋要往船上抬,忠福一巴掌打了狗腿子的脸,抓起脑袋扔回水里,大喊:“回!!!”
      元娘眉头皱紧,人群很快退去了。岸上的灯火亮了又灭,没一会岸边又出现了会移动的荧光,夹杂着几声哀泣般的嘶鸣。
      她挑帘,身子探出半截,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崔白站不起来,见帘外嘈杂声断,又上了亮,心中燃起生机,靠意志撑着船壁挪出身子。
      他眼中盯着光圈,中途挡路的木箱让他重重摔在船中,他不再动弹,眩晕过后,探着脖子喊元娘。
      循着光亮望去,见元娘提灯跪在船头,正从水中拉上一个人头。
      寂静的环境下两双眼睛都如死水般直直盯着自己,船灯引来了飞蛾水虫,血肉即是饕餮盛宴,人头上没一会就趴满了昆虫,在五官处挤挤挨挨的爬,随着虫子的窸窣声,灰白的眼球也晃动破溃,汁水流淌。
      风声,虫声,像极了死者哭诉,说不出的诡异。
      元娘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脱手,人头入水,蛾虫散去,她颤抖着拿起船桨,才注意到倒地的崔白。
      此时倪家的镜湖,名副其实,变作了现世中的森罗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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