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蔽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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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应沉向来不知如何面对沿芜君。
从前是有浓情溢满胸口，如红豆入骰，脉脉难诉；如今满心爱慕不得回应，便像鸩酒入喉，哽咽难言。
幸好，装模作样是他惯会的。
一个满心神域的完美君主，装得久了，也可以成为本能。他果然在亭中石桌上看到了神侍送来的东西：“都看过了？”
“是。”沿芜君皱起眉头，似乎这两样东西十分棘手。
他的表情逃不过陆应沉的眼睛。两人相处几十年，陆应沉自然知晓沿芜是个什么脾性。他确实是个英姿威武的将军，也是声名远扬的能臣。只唯有一点小小的缺陷：在面对君主时，时常流露真情实感。
这小小的缺陷对于任何君主而言都是一种蛊惑。自古以来的上位者，都梦想有读心的掌控力，尤其那些对外喜怒不形于色的，唯独被君主看透，几乎可成就流传野史逸文的佳话。
可陆应沉并不感觉愉悦，他心知肚明，这份表露心迹的信任并非由他建立，那只是被他的面容塑造出来的习惯。就像陆应沉习惯事事倚仗沿芜君一样，沿芜君也习惯在陆应沉面前袒露自己。
这本是君臣佳话，若是掺杂私情，就不合礼法了。
想到这，陆应沉神色有些恹恹：“有何见解，君可直言。”
沿芜君盯住他看了会儿，他才慧过人，猜到小神尊敏感的心思，也护着他的脸面不戳穿：“这个新生的秘境，位置有些特殊。”
他挥手，一副描绘细致的山河图跃然面前。沿芜君寻了一会儿，标注了新秘境的位置：“此地曾是群魔盘踞之地，凶山恶水，不好插手。”
神族自是不畏惧什么妖魔的。
传言，神魔二族乃鸿蒙初生后自然演化出的种族，拥有最近似世界本源的力量。而后，又由神魔二族，衍生妖鬼人仙四族。
上古有神，点化山河星月为万物。万物繁衍昌盛，修行可化仙、化妖，亡故可化鬼。只后来，人族自诩万灵之长，又启万般因果，便自成一家。
可那都是上古传说了。当今六界，四族不相上下，神魔二族竟是不知何时悄然衰败下去。
只是神尊尚在，地位暂且超然，群龙无首的魔族才是真的式微。
“既曾是魔族群落，想来夷则已往里填了不少性命。”魔族没落后，常有势单力薄的小魔，凭着能够化去秘境内迷瘴的天性去做什么秘境开荒者。
换言之，给秘境喂命罢了。
此番行径几乎已成默认，更有各路散修组织着一两个魔族，去做专业开荒小队，无非为了讨个续命的营生。什么时候续命成了送命，也无谁在乎。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下一个。
各族皆养着所谓的“开荒队”，除非迫不得已，那样大的财富怎愿意拱手让与神族？
“沿芜，你说，该让谁去？”陆应沉看着神力显化出的地图，图上秘境的位置红光闪烁。
“臣愿请命。”
“你就这般急着离我远些？”察觉自己说了什么，陆应沉先是愣怔，随后才醒悟不妥。
他怎么能这样说，是他先避之不见。分明是沿芜君知晓他不愿意见面，才会在此时提出要求。这般通晓君心，他不该埋怨。
可有时候，心意总比理智快一步。
沿芜君还是愿意为君主留几分薄面的，躬身清点起来：“青荷正于杏林开坛教学，下月便是六界大比，各族学子都想趁机提升，怕是脱不开身。桃婺沉迷医理，眼下正四方云游，也不知身在何处。四元守将各司其职，不能调动。其他神君也各有事务，唯臣最清闲了。”
“……”确实只有几分薄面，多一分也给不了。
偏偏陆应沉无力指摘，先前因先神尊之故同沿芜君置气，是他强行停了沿芜君的权职，净派他做些搜物查证的琐事。
本想搞“锁在身边”那一套的，可不忍心……更生气了。
分明对着别的谁都可以，独独面对沿芜君的时候，七情六欲便像山间野猴一样，不受控得十分自由。
就是这一点，与先神尊相差千里，才叫沿芜君格外厌恶吧。
他突然就放弃了无意义的争执：“那便交给你了，有沿芜君在，我向来是放心的。”这句话可有足够像先神尊？
若非沿芜君行着礼，陆应沉必然能看到他倏然睁大的双眼。许久，陆应沉都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沿芜君才慢悠悠开了口：“谢神尊体谅。”
体谅他心有所系、情有所忠。
“此行前去，吾不能陪同。六界大比不日举行，走前，先随我看看小比的结果。”
他根本没必要如此急于请命，秘境就在那又不会张腿跑了。陆应沉当然明白，沿芜君此举不过是百般借口不想相见罢了。
不见就不见，稍陪他片刻总行吧？可别连这个都拒绝。
陆应沉盯着沿芜君，直到听见那声“是”，才舒了口气。
嘶，先前纠结躲着人的是他，现在埋怨不见面的也是他。陆应沉再次唾弃起自己的贱……总觉得继续下去他早晚不得善终。算了，这怎么不是一种自作自受？
陆应沉这边想着，那边沿芜君犹豫着，吞吞吐吐开口：“主君……”
“何事？”陆应沉混乱的神识瞬息被压制下去，他停住脚步，疑惑似的回头。
只见沿芜君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掏出一件白底绣金大氅，领口一圈毛绒，看起来很是保暖。他目光扫视着陆应沉仅被一层雪白锦缎包裹的身体跟敞开的胸口，眉头简直皱成了麻花：“主君在外如此行为放荡，略有不妥。”
陆应沉跟着他目光看自己，方才在寝殿，他实在痛苦，只想着出来散散心，未曾注意自己装束居然如此…他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形容，但先神尊应当不会这般。
有劳夜色，只让沿芜君看到神尊拢住了衣襟，没叫他看见陆应沉面上飞霞。陆应沉背过身去，由着他动作。
直到大氅裹得严严实实，沿芜君才觉得顺眼许多。
六界大比是从不知何时开启的活动了，陆应沉翻阅古籍时有所了解。在最早期，大比是在神域举行的，神魔二族拟订大比流程，获胜的麒麟才子可获得继承神魔血脉的资格。
惜昨日今朝，高楼烟树也随雨打风吹去。大比传承至今，也早失去原本的模样。
当年的遴选变成六界比拼后辈能力的展示，魔族凋敝，早已缺席数届。神族难有后代子嗣，参与者少得可怜，也是时不时缺席。更多的时候，大比只是需要神尊的身份，来代行神魔两族的职能，又兼有监督大比公正的权利。
胜负已极少考虑在内。
但今时不同，神君桃婺在外游历期间捡了个徒弟，起名小桃子。作为百年间难得的神族后辈，参赛的机会自然而然也落到小桃子身上。
之前的神族小比，便是为她一人举行的。
名为“小比”，实则“小考”。听说这个芳龄六岁半的小家伙，经过一整套完整小比赛事的洗礼，已经到了看见考卷就大呼“师尊误我”的地步。
桃婺听说以后没办法，自己又赶不回来，便把安抚小徒弟的事情托付给神族的几位挚友。
现在还留在神宫的神君们，天天轮流过去带孩子。
今日负责带小徒弟的是玲珑神君，名为玲珑，实则是个极凶悍的武将，针对小徒弟在考试…不是，小比中实战部分的不足进行加急训练。
但玲珑神君实在是……除了名带玲珑、相貌玲珑，细数其他各个方面，简直与“玲珑”没有半贯钱关系。陆应沉怕她给小桃子的实战训练下手太狠，前几日就把最好的伤药准备好，保证小桃子挨完揍几秒钟就恢复如初。
于是两人的一路无言，在堪堪靠近学馆时便被打破。
小桃子抱着自己手中的木剑，一头整整齐齐的垂髫髻散了大半。嘴里不知道在嗷嚎些什么东西，见了陆应沉就跟见了救命恩人似的，也不在乎从前见没见过，脚底抹油就往他身后躲。
在她之后，一群玉白细手撞翻学馆院门——那些小手似乎是从无数砖缝、墙缝中挤了出来，最初还是扁扁平平、漆黑一条，延伸越长，越是如玉菩提妙手般柔美纤长——直直向着小桃子袭来，随后便是一道阴气沉沉的女声：“再往哪儿跑？”
不管怎么看都是令人理智逐渐清空的阴间场面，要不是陆应沉跟沿芜君早知晓玲珑神君难以名状的战斗方式，恐怕会以为神域有了秽物入侵。
陆应沉垂眸看了眼躲在他身后死死拽住衣摆不放的小桃子，终究还是没忍心，抬手时指尖泛起柔光，一道视觉无法捕捉的屏障无声出现。
玉手打在屏障上，柔和无害的假象被破除，变得疯狂至极，锲而不舍得抓挠、拍打，在空气中留下无数嘈杂错乱的声响后，最终“咚”一声冲撞到屏障上，化作无数细小的、肢足还在颤动的虫落到地上。
身后的小桃子也终于没能坚持住，也是“咚”一声，俩眼一闭，直挺挺晕倒过去。
沿芜君深深叹了口气：“玲珑，你的教导太过了。”
从被损毁的学馆院墙后，看起来年轻柔美、宛如人族皇室公主般端庄的女人款步而出。
姿容自是“美玉无瑕”，说的话却比冬月寒天还冷彻心扉：“她的实战分还不到乙等，一说训练便大呼抗拒。意志力如此差劲，大比时遇上那些专攻神识的修士，她岂不是只有发疯陨落一条路？”
天知道小桃子那几句哭嚎，不过是难得见到漂亮姐姐，有意扮惨撒个娇罢了。谁叫玲珑看起来端庄又温柔，长得就像会溺爱小孩的心软女人。
奈何玲珑神君实在是个铁石心肠的狠女人，当场就对小孩儿的撒娇术解读失败，顺便想到了七八套解决提升方案，试图让小桃子以后看见试卷就快快乐乐露出畅快美丽的笑容。
笑死，战神的眼里只有战斗。
小桃子：我长这么大就心动一次，你却让我输得这么彻底。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蔽体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