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替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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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沿芜君出现了，就像俗世话本中，从商贩手里买下一尾鱼的书生一样，把他从小鱼兜里捞出来，转身扔进了神域。
他还记得，踏晨光而来的神君，轻轻抬一抬手，冒犯他的人就消融在那片晨光中，一丝一毫都未留下。
好笑的是，那时候陆应沉还以为，神君是专程下来，除掉他这只蛊惑人心的妖怪的。谁知下一刻，俊美无俦的神君单膝跪在他面前，一双紫槿色眼眸里藏着他看不懂的神采，恭敬道：“从今天起，您就是新神尊。”
“恭迎神尊。”
多像个梦呀，让他到现在都不想醒。
陆应沉坐在床边，信手翻阅着好几年前沿芜君教他使用神力时送来的书，忽然有点想知道：如果当时沿芜君找到他时，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最初的那一点孺慕，也不会在与沿芜君的朝夕相处里，一点点烧成一片荒芜。
应当不会。
在遇到沿芜君前，陆应沉独自活了十几年，遇到了沿芜君，他们又朝夕相伴十几年。合起来将近三十年的岁月，对他来说足够漫长，可对动辄千百岁的神明而言，不过小憩片刻。
倘若那时候，沿芜君在凡俗找到他时，只是一具辨认不出的尸骨，左不过劳烦他再多花上十几年，寻一寻轮回转生。
沿芜君、沿芜君……
陆应沉也曾经想过，自己对于他究竟是什么？
一个顶替了神尊位置，用同一张脸来显示他忠诚的替代品吗？
或许还有爱恨？
陆应沉偶然撞见过沿芜君买醉，据说是先神尊亲手酿的酒，埋在梧桐树下。纵然神力滔天，也要瘫软在三盏下肚后。
他趁着沿芜君喝醉，悄悄走上前，坐在一旁石椅上，凑近了看沿芜君那双已经有些失神的紫槿色双瞳。
随后猝不及防被吻住双唇。
并非无人亲吻过他，不属于人间的姿容带来祸端的同时也曾带给他异常的倾慕。
但这是沿芜君呀，是他的救命恩人，亲手带给他另一种生活，也是令他倾心的存在。
就这样突然吻上来的那一刻，陆应沉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可沿芜君下一句话却把他全身都浸没在冷水中。
他抱着陆应沉，满含占有意味的吻从唇到颈，一边侵略着，一边一字一句地控诉着：“是我不够忠诚吗？是我不够锋利吗？”
“神主为什么要离开沿芜？”
“我明明为您做任何事都可以，为什么还要丢下我？”
“我不想要什么新神尊，他不是您，根本配不上这个位置。”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
陆应沉是半神，最初不会用神力，都是沿芜君手把手教会的。他见过沿芜君在战场上，用精确的神力操控，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强悍。
却没想到平日总是对他沉默寡言的人，嘴巴也好厉害，言刃比神力还会伤人，让他一时连如何动作都忘记了。
肩上软绸无声滑落，直至吻落胸口，红印隔着皮肤，遇上紊乱的心跳，沿芜才察觉出哪里不对，抬头愣愣地看着陆应沉。
“我不比你的神尊，”他想他确实比不得，那位先神尊为护苍生周全出生入死，他连神力如何用还要人教，“倒也不至于，只一张脸让你难分。”
神不会说这种奚落的话，陆应沉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了他们口中“半神的缺陷”——说这话的时候，他心跳得又快、又痛。
他记得，沿芜君端详他片刻，道：“你确实不是。”
他离开了。
徒留陆应沉坐在原地，默默捉着垂下的外衫，搭回肩上，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反正也不会被发现，他抱着空了的小酒壶，撑着脑袋吹了一整晚凉风，试试能不能把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吹跑。
可是他失败了。仔细想想，忽然觉得沿芜控诉得没错——他确实不是一个完美的神尊。
他会哭会笑，也会做错事。
因为是沿芜君救了他，在陌生的神域里，他只跟沿芜君称得上熟悉，所以很多事情都依赖他。
哪怕是现在，陆应沉也依旧依赖他，雏鸟情节在他身上完美体现出来。
可神尊不该是这样的，统领一方神域，不该像他一样轻易就被牵动心绪。
他在凡间的时候，也听说过古往今来、声名赫赫的帝王。他们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稍加打磨就能变成沿芜君期待的样子，以至于陆应沉也一度怀疑他是否是找错了。
这些都是他作为君主无能的表现，怎么能怪沿芜君不满呢？
是陆应沉作为人的那一半，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跟沿芜君有什么关系？
都是他不好。
都是他的错。
是他还不够完美。
承洛根本睡不着，他抱着暖衾躺在榻上，神宫里的物件每一样都是他享受不起的舒适华贵，可他的心思却不在任何一样上。他在想神尊，目光控制不住地透过薄薄的纱帐，追随着另一端的剪影。
隔着纱帐，承洛看不清神尊的表情，只辨认出模糊的轮廓。好在劣种蛇妖的嗅觉极其敏锐，本能令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头。他还在纠结着要不要询问，就看见原本坐在床边安静翻书的神尊，手撑着床弯下腰来，像是突然窒息一般，大口大口喘息着。
搁置腿上的书也跟着滑落一边，因不重，落地也只是发出小小的声响。
承洛脑子都没过，直接起身挥开重重纱帐窜了进去。
不久前还一副如坐云端模样决定他们生死的神尊，此刻靠在他怀里，因为吸气困难而难以抑制地发抖，却紧紧抱住他不放，好像他是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一双眼水光潋滟。
这样的认知除了让承洛感到惶恐，还令他上瘾、令他着迷：手指穿梭在锦缎般的发丝间，冰冷的皮肤让他下意识抗拒，而顺滑的手感又让承洛舍不得放手。
——那最尊贵的，此刻宛如孤独无依的囚徒，在他这样的劣等蛇妖怀抱中祈求温暖。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却能让他舒爽到头皮发麻的事实。
这副样子，比他在妖王那里遇见的，最蛊的妖精还要魅惑，竟然属于神域最尊贵、最难以触碰的神尊，难怪妖王总是惋惜。
“听我的话调整呼吸，来，吸气、呼气。”
陆应沉看着沿芜君的面容，听话地遵从他的指令呼吸着，一点一点平静下来，紧绷的身躯也逐渐放松，拥抱变得不那么紧密。
认知也一点点清晰，眼前有沿芜君面庞的，绝非他心心念念的人。那个人，是，他也会安抚他，但也会用那种“不堪大用”的眼神无声责备他。
“多谢。”陆应沉将鬓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别至脑后，又恢复最初冰冷冷的神像模样，眼底的脆弱一并收敛回去，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场幻梦。
如此反差令承洛口干舌燥，咬着下唇润了润：“方才，多有冒犯。”
“无妨。”陆应沉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近年总是这样，尤其独自一人、无所事事的时候，像是被自己的记忆逼迫着，一遍遍回忆那些跟沿芜君相处的过往。
重复回顾那些记忆里自己犯过的错误，唾弃那个连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嫌恶的不合仪的自己。
他如果能够更像个善妒自私的凡人，就会利用沿芜对先神主的忠诚束缚沿芜君，直到对方不得不说“爱上”为止；如果他彻底变成无情无感的先神尊，那么沿芜君所期待的就会成真，自己也不会因为多余的爱恋而痛苦了。
真可惜，他天生悬在中间，哪个都成不了，只好在原地自我唾弃，忍耐不知何时会袭来的神识不稳的痛楚。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还存在，早点找个借口去死不好吗？
那对谁都好，谁都会满意的。
好像又要开始了。
陆应沉赶忙将自己的神识封锁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思考，手指指向承洛锁骨间正中央的位置。伴随着指尖灿烂的光芒，一枚小巧的烙印浮现于皮肤上：“感谢自己的善心吧。”
明明他四肢百骸尽是冰冷，指尖的光晕却是温暖。
融融暖意从烙印伸展，蔓延全身，承洛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与劣种蛇妖融合后总沉重疲惫的身躯，由是轻快不少。
这样舒适的温度让劣种蛇妖心生贪恋，趁机环住神尊的腰肢好多在这儿留一会儿。神尊像是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令承洛觉得自己还可以更近一步：“让承洛来温暖您吧，您太冷了。”
“呵，蛇妖？”陆应沉推开他，留下句揶揄，忽的消失在寝殿。
跑走了。
真是难以亲近。
这重纱帐，掀了同没掀一个样，最后的距离依旧那么远。不愧是神尊啊，表里如一地高高在上。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点，承洛把脸深深埋进方才碰过神尊的手掌中，嘴巴大张以至于唇角裂开，露出薄薄一层黏连膜，口中柔软的蛇信“嘶嘶”舐过掌心：蛇妖的嗅觉不会出错，的确有隐秘的蜜香，被掩盖在寝殿用以安心凝神的熏香中。
是神尊身上的味道。
蛇妖的天性上来了，承洛晃晃脑袋，凭着剩下的理智回到纱帐外的小榻上。
不论如何，总不能弄脏了神尊的寝具。
——
离开寝殿的陆应沉实在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只是胡乱走，神域大多数地方他也只是看着眼熟。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觉此处眼熟得有些过头了，一栋八角小亭藏在翠竹掩映处，空气里弥散着极浅的酒香。
陆应沉突然有些反感，神域未免太小，只是随便走，居然也能撞见不愿意撞见的人。
不远处的沿芜君察觉有人看他，略带警惕地回过头。
像这种场面，哪怕只是身份所限，陆应沉也不会做出掉头就走的事情。只是，自从上次他忍受不了神识混乱的痛苦，想他表白被拒后，以免尴尬，陆应沉一直有意避开两人独处的场合。
岂料今晚好巧不巧碰上了，陆应沉只得硬着头皮，假装随意走过去。
嗳，怎叫“假装”？
他本就是随意到这里。况且眼下正有要事同沿芜商议。东极山秘境已是稳定秘境，其中宝物众多，正适合神族年轻才俊前往历练。而妖王送来的新秘境，恐怕内部正处于能量混乱时期，是未曾发掘的宝库。
“沿芜。”
察觉来人身份，沿芜俯身行了一礼：“主君。”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替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