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Catchen

8、第八章

　　凌晨两点，夜深得浓郁，林里还有许多动物趁夜色掩护出来觅食，怪异的叫声、低沉的嘶吼、弱肉强食的挣扎，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纷纷上演。

　　祁辉独自开车，沿着谭婧霏指定的路线，越开越陌生，直到在某个路段被草丛中钻出的人拦住去路。
　　脚踩刹车，停稳后祁辉下去，对方发现车上没其他人后相继冒出来，一共四个。

　　阿文打头，“对不住了老板，检查一下。”
　　祁辉被阿文搜了个遍，全身上下除了车钥匙和烟盒外什么也没有。
　　“走吧，跟住了！被啥东西咬了我可不负责。”
　　祁辉被夹在中间，打头两个带着手电，前方能见度不足五十米。

　　从坡道下去，路就不好走了，或者说不是路，而是人为踩出的小道，本来就不清晰，晚上尤其难辨。
　　方向每变化一次，路线在祁辉心里都要重演，他要尽力记清。
　　......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祁辉看到前方有光亮，一座木屋架在两棵大树之间，下面隐约站着七八个人。
　　等走到跟前，谭婧霏从木屋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人群中心，她和祁辉面对面站着，阔别多年，重逢却是另一般情景。

　　“这么多年了，你做什么还是一向准时。”
　　“尹晗呢？”祁辉说话往上看，这个角度看不到木屋里侧。
　　“别心急，好久不见了，不想跟我叙叙旧吗？”
　　“不想。”
　　熬了半宿本就劳神，眼下谭婧霏噎得够呛......

　　“我看完合同没什么问题就签。”
　　谭婧霏打开文件袋，递过去，“除价格略低于市场价外，其他权益都与正常收购合同无异。”
　　祁辉没听她的，照样打开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期间谭婧霏那方人面面相觑，生怕有什么变故。

　　“笔给我。”
　　“......”
　　真到了这时候谭婧霏忽然将信将疑，之前费尽周折，眼看要达成了她反而觉得不踏实。
　　不过她没多想，把笔递过去，在祁辉握住的时候她攥紧收力，祁辉抬眼。

　　“你确定要为她放弃种植园吗？”
　　“我不是来了吗？”
　　谭婧霏苦笑，“为什么中意她呢？。”
　　之前谭婧霏不是没找过女人试探，可一次没成功过。

　　“我想中意谁是我的自由。”
　　祁辉不知道刘改仙都和尹晗讲过什么，但以他对刘改仙的了解，“知己知彼”的战术才是刘改仙的常用伎俩，可事实证明，尹晗并没有采纳。
　　人与人之间的契合不故意而为之，才能称为命运。

　　得到答复，谭婧霏像被点醒一样，突然明白了，之前那几个女人的类型都是她亲自挑的，她以为祁辉会喜欢那种，原来根源就错了......手放开，笔被祁辉抽过去，牙齿叼着笔帽，手心当垫板，签名利落完成。

　　“放人。”
　　两份同样的合同被祁辉举在胸前，最后一页的签名充满十足诱惑力。
　　谭婧霏勾手，阿文会意后上去把尹晗带到门口，足够祁辉看清的距离，半步也不多往前走。

　　祁辉......尹晗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嘴里塞了毛巾。
　　她身上那件衣服因之前躺在地上沾了许多灰，还好夜色掩饰，让她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带过来，松绑。”
　　没等谭婧霏发话，阿文立马执行，他再是个粗人也明白眼前什么形势。

　　祁辉把尹晗拉到身旁，盯着她看了两秒，最后笑了。
　　他转头，笑容在俯视谭婧霏时瞬间收回，“谁打了她？”
　　谭婧霏咬咬牙，“我。”
　　祁辉拍拍尹晗肩膀，“打回去。”

　　所有人都看向尹晗，包括谭婧霏，她这边虽然人多，却有种巴掌真会扇过来的预感。

　　“算了。”尹晗一直紧张的肩膀落下去，她是真心的，所以一脸坦然。
　　祁辉并不意外，他把合同扔给谭婧霏，拉着尹晗转身离开。

　　谭婧霏本想说点什么道别，可看到祁辉和尹晗牵手离开的背影，话生生咽回肚子。
　　阿文不合时宜地“啧啧”两声，“霏姐。”
　　“说。”
　　“你不觉得这位老板刚才签字领人的样子很帅吗？”

　　阿文跟谭婧霏混了两年，但对她和祁辉之间的事全然不知。
　　谭婧霏瞪他一眼，招呼手下兄弟快速打扫残局，收工撤退。
　　天快亮了，光亮总是对做坏事的人不利。
　　......

　　走出身后人视线，尹晗才敢跟祁辉讲话。
　　“我出来给你买咖啡，他们把我迷晕，对不起，是我警惕性低，我欠你的。”
　　“那你打算怎么还？”
　　尹晗认真了，飞速计算每月工资乘以平均寿数够不够还一个零头。

　　祁辉笑了声，“钱财身外之物，你没事就好。”
　　尹晗顿了一下，说：“你和我认识时间这么短，为了我签那种合同有悖常理。”
　　祁辉的脸被清冷的天光沾染，“你这么想吗？”
　　尹晗点头。

　　树林里忽然惊起群鸟，“扑啦啦”从一棵树的树梢飞向另一端。
　　她慌忙刹住脚。
　　“别害怕，没事。”
　　“我们在哪？”尹晗环顾四周，根本没什么路，脚踩之处除了断裂的树干就是落叶。

　　“走回去需要半个多小时，天快亮了。”
　　“你知道路吗？”尹晗将信将疑。
　　“大概记得。”

　　“要不要报警？”尹晗记得之前经历枪击的那晚，祁辉当机立断就报警了。
　　“合同是我自愿签的。”
　　祁辉攥紧尹晗的手，在一颗特别粗壮的树干旁边右转，下坡，来到一处溪水边。

　　溪水两岸不宽，但绝不是双足可以跨越的宽度。
　　“过来。”
　　尹晗跟他过去，沿河岸走了几十米，看到一段溪水中垫着几块石头，天然台阶。
　　她暗自感慨祁辉记性好，夜里过来还能记住路，而且是在森林中。

　　刚要过河，耳旁传来几声清晰的“嘶鸣”，断断续续，和鸟群不同，这种嘶鸣声极像大型动物。
　　“蹲下。”祁辉不慌不忙，拉尹晗蹲到草丛里。
　　“什么？”
　　“象群。”

　　祁辉每年往返勐纳数次，对这里很了解，但野象群却一次也没见过。
　　象群顶着晨光欲晓，慢悠悠走到溪水边喝水，小象紧贴大象，喝两口后开始调皮玩水。

　　尹晗小心探头张望，刚要问话就被祁辉拿手堵住嘴，片刻后分开。
　　“嘘。”他做手势。
　　尹晗的心脏扑通通快跳出嗓子眼儿，手心开始冒汗。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的梦境，梦里有关祁辉，还有那个象群，和眼前景象竟然如此雷同。

　　这是第一次，她彻底相信人们口中常说的那句，“万物皆有命，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当境遇转换，周遭的一切竟然也变了，原本在木屋时听到的各种怪异叫声眼下转换成美妙的击乐，像是在为她逃过一劫而助兴。

　　“祁辉，我觉得你才是福星。”
　　她双手交叠搭着膝盖，目视溪水潺潺，眼底涌动着祁辉的影子，比溪水还要清澈。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故意勾引你？”尹晗坦白交代。
　　“愿者上钩，有什么问题。”
　　祁辉轻描淡写，像是完全不在意她的别有用心。

　　尹晗全撂了，“其实我接近你是为了合作。”
　　“所以你并不想跟我上床是吗？”
　　祁辉说这话的时候，不甘意味很明显。
　　“我要是不愿意，你一根手指头都别想碰。”

　　不远处，象群饮完水掉头往回走，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尹晗说完撑着膝盖站起来，“可以走了吧？”
　　野象群行，采花已散。
　　他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

　　因为昨晚的闹剧，错过的飞机只能再买，尹晗感谢祖国交通线四通八达，让她只比原定时间晚几个小时回到杭州。

　　去勐纳短短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不是睡几觉就能消化完的。
　　在机场出口，有车来接祁辉，尹晗被其中一辆送回家，祁辉则坐另一辆。

　　一个多小时后，她躺在自家床上发呆，连行李都无暇收拾。
　　不安、后怕，这些情绪混乱着涌上来，让尹晗片刻都休不安宁，而最让她觉得不安的是刚下飞机的时候，祁辉手机开机后拨通的一个电话。

　　“下发一条通知，将刘改仙和江文博开除恺莱集团，即刻执行。”
　　尹晗听完无比惊讶地看着祁辉，过廊桥的脚步都慢了。
　　刘改仙被开除？
　　......

　　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小时，尹晗醒后给尹航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顺便通知他合同可能暂时签不上的噩耗。
　　种植园都被收购了，恺莱集团发生这么大事，祁辉肯定无暇顾及他们这个芝麻粒大的甲方。

　　约见地点在一个连锁店里，尹航正好在那巡店，公司两位领导光临，员工们各个打起十二分精神。

　　“什么？黄了？”
　　尹航的惊叫在店里掀起一阵波澜，大家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你先别急，也不一定百分百没戏。”

　　来的路上尹晗一直琢磨怎么跟尹航解释，但她也的确不想提她和祁辉的细节。
　　尹航有些沮丧，本以为天上掉馅饼，没想到是空气。

　　“要不我给刘改仙再打个电话呢，可能中间有什么误会。”
　　“他被开除了。”
　　尹晗喝了一大口咖啡，虽然不知道具体理由，但她确实听到祁辉亲口说了。

　　“开除？”接连暴击让尹航直抓脑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前几天马总来找你，我就说你去勐纳了，我寻思他那么忙，不可能去勐纳找你。”
　　尹晗斜睨他，“找了，不过被我打发走了。”
　　对付老板，尹晗撒谎撒得手到擒来。

　　“对了。”她假装随意想起的模样，问：“你知道星月吗？和恺莱差不多。”
　　尹航抬头，“当然知道，今天都上新闻了，闹得有点大。”
　　尹晗不淡定了，从座位下来，高跟鞋晃悠两下才站稳，“什么新闻？”
　　“他们公司的问题产品遭曝光，旗下好多款咖啡豆面临下架和索赔。”

　　联想祁辉签的那份合同，尹晗忽然想到什么，瞬间感觉汗毛竖立。
　　所以即便谭婧霏他们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收购恺莱的种植园，也不会是一笔小数目，眼下星月集团面临危机，自顾不暇，极有可能拿不出这笔收购的钱，那么届时毁约的就是星月了......
　　是不是祁辉早就知道，所以签合同时才那么干脆？

　　如果是爱情陷阱，尹晗心甘情愿往里跳，可如果换做商业棋子，那她是祁辉选中的一枚吗？
　　十岁年龄差，他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诱惑小女孩一步一步向前，最后掉入他的掌心之中。
　　想到这尹晗暗嘲自己到底多有用，让谭婧霏和祁辉同时看上？

　　“你没事吧？饿不饿？要不咱俩先吃饭去啊？”尹航见她脸色不好，安慰道，“没事，合作不成再换一家呗。”
　　尹晗不顾他说什么，匆匆走出咖啡店。

　　冷风从街道四面八方涌过来，没两下就把尹晗吹精神了。
　　她觉得用《萨迦格言》里的一句话形容祁辉这个男人再合适不过——“山间的小溪总是吵闹，浩瀚的大海从不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