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兽》彀中

1、缘起

　　灯红酒绿的姬馆里琴筝交响，高台之上，婀娜的女郎们舞姿翩然，座椅间，客人们叫着酒，漂亮的姑娘捧着酒坛穿行，廉价的脂粉香与酒臭味交杂，是醉生梦死的味道。
　　三楼上，一位中年女子神情淡漠地俯视着整个姬馆的运作，一身雅而不媚的装扮给她添了几分荒诞的贵气。
　　“多亏了平生小姐，姬馆今夜也很安宁。”
　　自从平生小姐当着众人的面一脚踢断了梨花木桌，将哭泣的姬女从傻眼的男人怀中拉出来后，那些趁着酒意想要强来的男人都收敛了不少。
　　一旁的副主事无比庆幸，主事不光做事厉害，还有一个这样强悍的女儿。
　　听到心爱的孩子被夸，女子的目光也柔和起来，“是啊，平生向来是个让人安心的好孩子。”
　　“也是主事教导得好。”
　　平生小姐言谈举止都很得体，与主事一样隐隐带着一股贵气，一看就是大家出身。
　　姬部被灭后没多久，她们就被发配到这里，在大家都垂泪悲泣的时候，她们母女全程没掉一滴眼泪。
　　管着姬女做取悦仇人的恶心事？
　　权利很诱人。
　　但抓住敌人伸出的橄榄枝，无疑是对姬部的背叛。
　　中年女子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份权利。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副主事真心佩服她，既镇得住场子，又立得好规矩，姬馆很快就步入正轨，也让那些人少看了不少笑话。
　　眼看着气氛好起来的时候，一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跑到跟前，气喘吁吁，“主事，相生小姐她…她…”
　　女子登时凝了脸色，转身便走，“不必报了，我自己去看。”
　　与热闹的大堂不同，姬馆后院一片肃然，一群穿得朴素的女娃正掰着腿练功，汗湿了后背衣裳，而本该行监管之责的教谕们都围到了角落处，包围圈里传出了一个女娃清脆响亮的哭声。
　　一看女子走过来，教谕们惶恐地跪下，而女娃的哭声却更加响亮了，她抱着肿得老高的右脚求安慰，“娘亲，痛！”
　　女娃一副大家小姐的打扮，看模样不过六岁，虽然穿得最好，那张脸也最是平平无奇。
　　在这个环境里，本该是没福气的命，但她有一个厉害的娘。
　　“怎么回事？”女子扫了一眼跪下的人，目光严厉。
　　“主事，是相生小姐要学跳舞，扭到脚了。”一个人回道。
　　“都做事去吧。”女子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娘亲，我痛！”女娃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转身就要离开的女子，将话重重地重申了一遍。
　　“我说过，你不用学跳舞。”女子没给好语气，甚至没转过身看女娃，“自己找苦吃，就自己受着。”
　　“娘亲，我愿意吃苦，我要学跳舞。”女娃急急地表态。
　　比起困在屋子里孤零零看书，她更想要和同龄孩子们一起学舞。
　　“呵…”女子冷笑了一声，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相貌平庸的幼女，“学会跳舞有什么用？相生，别在错误的方向白费功夫。”
　　“娘亲，我不要像姐姐那样做打手，我也要成为能赚钱的人。”
　　在姬馆，除了正副主事，地位最高的就是挂牌的姑娘。
　　女娃私下里听过不少闲话，如果姬馆经营不好，娘亲从主事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她们仨中没有一个能赚钱的挂牌姑娘，在这姬馆的日子将会很不好过。
　　能够赚钱，才有底气在姬馆生存。
　　娘亲不也对其他姬女说过，容貌并不是挂牌的唯一指标。
　　“你真想要赚这种钱？”
　　也许是看破了小女儿心思，女子的语气有些嘲讽。
　　哪怕顶着这样一张脸，脑子里想的都是赚钱。
　　是啊，在姬馆里，姬女能够赚钱才能过得安稳踏实。
　　但相生不能这么做，她不会让女儿走上这条路。
　　“反正我不会像姐姐那样吃白饭。”女娃嘟囔了一句。
　　再厉害的打手又怎么样，在那些姬女眼中，姐姐还不是一个吃白饭的家伙。
　　因为娘亲的缘故，大家明面上对她们姐妹俩恭恭敬敬，背地里都在等着娘亲失势后看她们笑话。
　　“你应该照照镜子，”女子弯腰，抬起女娃的下巴，“才艺并不是挂牌的唯一指标。”
　　女娃红了眼圈。
　　但她不会安慰她。
　　“主事，相生小姐哭了。”跟在女子身后的副主事轻声提醒。
　　“我知道。”
　　中年女子没有因此停下离开的脚步，就像抛下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也将副主事抛到了身后。
　　没挪步的副主事看了看安静掉泪的女娃，到底是咽下了安慰的话。
　　“我要娘亲过来！”
　　女娃总这样对她说。
　　真是孩子气的话。
　　她终有一天会明白，这种地方容不下柔软的感情。
　　那个时候的副主事不会想到，女娃还没长大，主事就抛下了她，带着平生偷逃出姬馆。
　　但她们没有得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