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妖日常》小蛮无细腰

9、第九章

　　无名买了柴炭和裤子回来，天色已经擦黑了。福泉酒家的大门已经合上了门板，他从后院走进来，就看到顾舟坐在院子里数钱。

　　他把今天赚到的钱全都堆在一个大框里，然后挑出里面的银子，放在一个小荷包里，又把那些铜钱一个个的穿起来，一百枚铜钱就穿成一吊，然后整齐的放进另外一个筐里。

　　正在数钱的顾舟很高兴，虽然他还是第一次当人，但是数钱真的很快乐。

　　等到无名把柴火和木炭都放好了，顾舟的钱也差不多数好了，他拍拍手站起来，到井边打起一桶水来洗了洗手，又洗了把脸，就对无名说，“你洗洗手，我们开饭吧。”

　　晚上除了一大桶米饭和无名很喜欢的酒酿之外，还有一整只鸭子，这就是顾舟今天忙活了一天准备的烟熏鸭，另外还有香醋拌黄瓜和卖剩下的卤排骨。

　　无名吃了一块的烤鸭。被烟熏得香气入味的鸭子，没有了一丁点水禽的腥味，肉质又是细嫩的，有着软糯的口感。这一刻无名忽然觉得就算被当成苦力来用，每天能够吃到这些美味的食物，也就不算太吃亏了。

　　晚饭的时候，无名照例吃掉了半只鸭子，给顾舟剩下半只，就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回厨房去弄好了洗碗水，等到顾舟把剩下的鸭子和菜吃完，端着婉筷进来的时候，他就顺势把那些碗接过去洗了。

　　直到此时，顾舟对无名宣布，“你今天的工作就是这些了。除了二楼最左边的那个房间以外，你可以在二楼随便挑一个房间住下来，想洗澡的话自己去烧水。就是这样，我先回去休息了。”

　　顾舟在煮好饭菜等无名回来的时间里，已经洗过了澡，才在那里数钱的。今天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月亮也升上了天空，他伸了个懒腰，爬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现在的顾舟是没有心事的，除了替杨继明完成梦想，从而得到他的精神力之外，不会考虑其他的问题。他不在意杨继明和刘川之间的仇怨，因为杨继明的梦想不包括报仇，他只想要做名厨，让福泉酒家成为合州城最大的酒楼。

　　他也不在乎无名的来历，虽然无名是这世上最有天赋的修道者，可梦妖却是超脱于六界之外的存在。至少顾舟可以确定，无名不会给他带来危险，他也就放心的用了这个伙计。

　　无名选了顾舟旁边的房间住下来，他躺在床上，一时间却有点睡不着。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一个酒楼伙计，但是既然做了，他习惯要把一切的事情都做好，所以他不会拒绝一个伙计应该做的事情。

　　如今这座城看起来没有妖气鬼气，似乎非常繁荣，看起来并不需要他这个修道之人捉鬼除妖。也许就在这家饭店里好好的当一个伙计，体会一下凡尘也不错。虽然他已经被逐出了师门，但是从他出生开始，到如今已经满了二十二岁了，还从来没有在凡尘俗世中独自生活的经历。

　　无名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不断的切肉，不断的烧火。可是仔细想想，他发现他在切肉的时候，听那些排队买卤味的顾客讲了很多话，那些话仿佛空气一般飘过他的耳朵，却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

　　有些人疼惜自己的儿女，想要买好吃的卤味回去给自己心爱的孩子尝尝鲜。有些人只顾着自己享受美食，根本不在乎家里人吃糠咽菜。有些分明不是两口子的中年男女，在排队的间隙彼此对望，情.欲如同丝网一般勾勾缠缠。

　　年老的，年少的，男的，女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故事，各自的喜好与厌恶。

　　当这一幕幕的画面，在无名的脑海中盘旋的时候，他忽然感觉空旷的内心又充实了许多。在此之前，他因为一碗酒酿就得到极速提升的修为，仿佛是空中楼阁，基础不稳，以至于摇摇欲坠。此时仿佛在那座楼阁底下垫上了一些石头土，虽然不是特别的契合，但至少将楼阁支撑起来了，让它不再无依无凭，让它在空中固定下来。

　　就在无名感觉自己的心态得到了升华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敏锐的感知，让无名感觉到窗外正趴着一个瘦小的男人，他的心跳呼吸全都不能逃过无名的耳朵，就连他身上缠绕的庞杂煞气，也被无名这个修道之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杀过人的人，而且他手上的人命可不止一条。最开始无名并没有轻举妄动，直到他感觉窗外的瘦小男人撬开了隔壁的窗户。

　　虽然顾舟算不上一个好老板，但他的确是个好厨子。而且就算顾舟不是好老板，无名也发自内心觉得他并不讨厌，所以无名绝对不会允许，窗外那个手上沾了许多条人命的家伙伤害到顾舟。

　　当小三子撬开顾舟的窗户，打算往里面吹烟子的时候，突然感觉后脖颈子一痛，整个人就被别人拎在了手里。

　　这可是二楼啊！小三子惊恐地望向身后，却发现身后的人似乎飘在空中。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做多了亏心事的小三子，察觉身后的人飘在天上之后，吓得想要惊叫一声鬼啊！然而他的喉咙被抓住，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没有看清身后情景的小三子，没有发现无名并不是飘在天上的，他的脚下还有一把飞剑。突破到阳神境界之后，无名不仅仅可以元神出窍，还能用肉身驭驶飞剑了。

　　无名抓着小三子回到自己的房间，粗暴的把人扔在地上，又抬脚踩着他的后颈，让他爬不起来，就着这个姿势问道，“你是那来的贼盗，想要谋财害命。”

　　小三子虽然被踩的很难受，但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比刚才顺畅了一些，张开口果然能够说话了，便赶紧求饶道，“鬼大爷，你放了我吧，不是我想来害人，我只是被人指使的小喽啰。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娃娃，都等着我的卖命钱吃饭呢。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穷了，想要钱而已。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然您直接把我交给官府吧，你千万别杀我。”

　　无名不听小三子的狡辩，无情地揭穿了他的谎言，“我看你的面相三岁丧母，十二岁丧父，而且你亲手弑杀了自己的父亲，如今已孤身一人，世上并无亲眷。而且你命中无子，也就是说你永远不可能有小孩。”

　　却没想到，无名的这一番条件反射的面相分析，让小三子更加确定，抓自己的并不是人，而是不在人世间的鬼魂。

　　最开始小三子觉得自己被鬼魂抓住的时候，前所未有的老实，并没有用力的反抗。没有按照之前设想好的，如果被抓住，就把自己夹在指甲缝里的毒物插进抓他的人身上。那是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他能扎伤抓住他的人，他还有机会逃命。然而在面对一个鬼魂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没办法逃跑，反抗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只能希望能够凭借一张巧嘴，说服这个鬼魂放过他。

　　然而鬼魂竟然还会算命，这让小三子感到无比的绝望，而人在绝望之中，除了彻底的屈服之外，还有可能彻底的放纵自我。

　　他拼命的挥舞着自己的胳膊，恶狠狠的骂道，“好啊，你是鬼，你了不起哦。你要是杀了老子，老子生前是恶人，死了必定做恶鬼，到时候我们两个都是鬼，老子一定把你这只鬼给吃了。”

　　听到小三子说要杀掉自己的时候，无名的心中已经起了杀意，因为他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纯粹的恶。不同于他从前杀过的那个书生那么自私自利，故意欺骗别人的感情，因此害死了很多女人。眼前这个人只是单纯的为了利益去杀人，他将杀人视作谋生的手段。所以杀掉这种将别人的生命当作财富的家伙，简直就是标准的为民除害。

　　不过无名并没有立刻杀掉人，他轻轻的脚尖一点，封住了小三子后脑的穴位，让对方昏睡过去之后，就抬脚来到桌边。

　　无名现在住的这个房间，其实以前就属于刘川。当时刘川故意装作看不惯杨继明作为的样子，愤怒的离开了福泉酒家，所以他只带走了用各种方法弄到的钱财，而房间里的东西却基本没有动。所以无名很快就找到了笔墨，他就在漆黑的房间里，随手画出了一套傀儡符。

　　无名在小三子的身上贴满了一套傀儡符，这才将人唤醒问道，“你到底是自己想要谋财害命，才摸到这里来的，还是受人指使。”

　　今天顾舟卖卤味挣了很多钱，这都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如果其中有人眼红了，想要半夜过来弄走那些钱也不是不可能。

　　无名并不知道，刘川和顾舟代替的这具身体之间的恩怨。所以他最先想到的可能性，就是钱财露白之后吸引来了强盗，所以他并不相信，小三子刚才辩解的话语中，透露出来自己是被人指使的事情。

　　然而被贴上了傀儡符的小三子，无法自主的张开嘴巴道，“我是受人指使。”

　　听到这样的答案，无名有点意外，虽然顾舟的脾气不太好，但也不是坏人。他把自己这个伙计指使的脚不沾地，可他给自己吃的食物却很好。他对顾客斤斤计较，可却也从来不会缺斤少两。

　　“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无名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已经判定，那个想要伤害顾舟的人绝对是个大奸大恶之徒。

　　于是接下来他就从小三子的嘴里，完整的了解到了刘川和杨继明之间的恩怨。

　　就在月上中天的时候，顾舟突然听到自己的房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有些不悦的睁开眼睛，看着床顶上的蚊帐迷糊许久。他听到门外熟悉的呼吸声，还在不停的敲门，他这才不情不愿的爬起床来，一边走一边对门外的无名说。“你最好确定自己有要紧事儿，否则我跟你没完。”

　　顾舟打开房门，又没好气的说，“你要是觉得隔壁房间睡起来不习惯，你就重新再找个房间睡嘛，干嘛半夜三更来烦我。”

　　顾舟眯着眼睛说完了，才看到门外除了无名之外，竟然还站着另外一个人。或许说对方是人有点牵强，因为它只是一个移动的躯体，脉搏和呼吸全都没有了。

　　顾舟这才惊讶地睁开了眼睛，望着无名说，“你杀人了啊！”

　　无名看到顾舟惊讶的表情，还有他乱翘的头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他也知道现在的气氛很严肃，不能随便发笑。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点头道，“我的确杀人了，不过这是别人派来杀你的杀手，我杀了他应该没问题吧？”

　　顾舟仔细想了想，觉得的确没问题。但他还是有点不满道，“我这可是酒楼，是做生意的地方，你以后不能随便在这里杀人。还有这个人，你要把他处理好，不要让别人发现他死在这里。”

　　天真的残忍。

　　无名突然发现，顾舟比自己看起来更加不懂凡尘。他做生意的时候只会按照自己的规则行事，不会像其他的生意人那样，为了促成生意的发展而让利，或者说好话恭维客人。

　　直到这时候无名才想起来，用相术去看顾舟的面相，可是他发现顾舟跟他签订了雇佣契约之后就跟他产生了联系。所谓算命不看自己，就连自己身边的人也都看不清，所以他并不能看清顾舟的命运。

　　发觉相术不能用了，无名又用望气术去看顾舟。他觉得顾舟不像是小三子描述中的那个杨继明，无名猜测他多半是山中精怪假扮的人类。无名并没有收妖的想法，不过他还是很好奇，想看看顾舟到底是什么跟脚。

　　然而他用望气术看到顾舟的身上，却只看到一个活力充沛的凡人，根本不是妖怪。可是无名不会轻易推翻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只是心中暗叹，顾舟的变化术实在高明。

　　所以他对顾舟说出了自己刚从小三子嘴里得到的一个秘密，“你父亲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无名准确的看到顾舟的脸上没有丝毫伤痛的模样，而是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不过无名没有拆穿顾舟并不精湛的演技，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你应该能猜到吧，害死你父亲的人就是刘川。他在你父亲的饭菜里放了迷药把他迷倒，又让那个擅长攀爬的小三子把你父亲的窗户打开，把他身上的被子掀掉，衣服扒掉，让他在冰天雪地的天气里昏睡，一个好人就这样生了重病。等到他病入膏肓的时候，又偷偷换掉他的药，再打开他的窗口，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

　　“我还以为他们用了毒药呢。”顾舟只是惊叹于他们杀人的手法，又再一次证实了无名心中的猜测，只是无名始终没有拆穿他。

　　无名反而对顾舟说，“你知道我是江湖游侠，遇到这样的不平事，我可以帮你杀掉刘川，替你父亲报仇。也能让你开酒店的时候不再有后顾之忧，以后不会有人再来找你的麻烦。”

　　“不用了。”，顾舟摆摆手拒绝了，然后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无名说，“你该不会是想要替我报仇，就可以免了账单了吧？”

　　顾舟看着无名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这才放低了声音，点点头说，“你可别想赖账，我这里正缺人手呢，你跑了我找谁去啊！”

　　说完了这话，顾舟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补充道，“我看你今天活干的不错，虽然让你当三个月伙计是还债的，不过看在你挺勤快的份上，我以后每个月给你二两银子的工钱。你也别东想西想了，赶紧回去睡觉吧。哦不对，先处理掉你杀人的证据，然后赶紧回去睡觉。”

　　可无名依旧不依不饶道，“那报仇的事情呢，你放心吧，我一定帮你当满三个月的伙计。”

　　顾舟很无所谓的摆摆手说，“不如实话告诉你，我留着那个刘川是有用的。我本来以为他会受不了挑衅，跑来跟我比试厨艺。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阴险，竟然派人来暗杀我。不过他不挑战我，我过了后天就去挑战他，没有点噱头，怎么才能用最短的时间把酒楼开到全城最大。”

　　顾舟越说，脸上的表情越得意，“所以那个刘川，就是我选好跑的踏脚石。等我踩着他和如意楼的名声，把福泉酒家做大了，再收拾他不迟。”

　　他说完之后，想要去拍一拍无名的肩膀，却发现自己比无名矮了整整半个头，最后只能将就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小伙子，你还有的学。”

　　虽然顾舟也是第一次帮人类完成梦想，可他却有着丰厚的传承记忆，知道做任务的时候不能一味蛮干，而是要懂得借势而为。

　　不过话说回来，无名背后的肌肉也那么紧实。顾舟背着手，摇着头，慢慢的踱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嘭一声关上门，继续回床上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