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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郎 ...

  •   原是在这儿等着?
      姬桢险些笑出来,果然,济王那样不要性命的,固然是要死的,可阿爷与宁王这样乖巧的,也不得不因长兄生起的戒心,而受些限制。
      如此多的天家子孙都在东苑,那东苑,可不是要调集重兵把守保卫么?

      伯父若再有心些,还可以将朝中重臣的子孙也请来东苑一齐“读书”呢。
      圣人手上捏着全家子孙,还怕做父祖的,不肯听话?

      更况,能去给皇子们授课的,无一不是高才的大儒——但凡是想让儿孙辈仕途无忧做个贤臣的,谁会坐失这般良机?若是因此还要提防,那真是一瞧便心下有鬼了。
      真真任是谁都要盛赞陛下的仁德罢!

      姬桢如此猜想,倒也不是没有因由——如今朝堂上的众臣僚,十多年后,也多半都还活着,且成了新朝的顺臣。
      既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心中有节义的人,便很难说会如何忠君敬上。
      如此,多提防几分,也不算过分。
      可皇帝终是不曾这样做。

      最终进了东苑的,除却一直在里头的五皇子,便只有她与怀、宁二王府的小郎君们。
      除却请仪娘给她伴读外,旁人连个伴读,都不曾召。
      这……
      果然,在伯父心底下,亲兄弟比臣僚还可怕。

      只是这话,她可以想想,却不能拿出来说,皇帝好歹封她做了公主呢——大周立国以来,她是第二个以亲王之女的身份受封的公主。

      上一个受封的,还是因皇帝堂兄要用她去和亲——只那位倒霉的公主十分有胆气,她的情郎恰在送亲的队伍里,苦命鸳鸯路上暗成好事,待那位索求公主的契丹可汗与她洞房之夜,险些没气得昏死过去。
      公主珠泪盈盈跪在帐中,说她本不是皇帝的亲妹妹,亦不是姬姓宗女,只是个大周皇帝爱而不得的美人。
      皇帝为报复她,破了她身子,还逼她和亲。

      和亲原是为两国交好,然而经这公主摇唇鼓舌一番说弄,可汗深感受辱暴怒,挥师南下。
      接着,便是为期六年的恶战。
      多少生灵涂炭,全是为着皇帝拿别人家的小娘子做公主和亲,使那万念俱灰的贵女,死也要拖几个黄泉路上作伴的人。

      而从她后,国朝和亲,再没用过宗室之女。
      而既不用和亲,又何必要给宗室女封公主头衔呢?

      姬桢现下倒是不担心,伯父不会逼她去嫁给什么契丹可汗的——哪个可汗也不至于无耻到索要一个八岁的小娘子回去做可敦。
      现下不会,往后也不会。
      因契丹已然内乱了十数年,慢说要不到别人的公主来,几乎连自家的公主都愿送出去给大部落的酋领,好换数万能征善战的将士,投入到下一场内战里去。

      待他们下一回求和亲,又赶上那位带队前来的“太子”独具慧眼,一眼相中了个柔柔弱弱泪光莹莹的宫女,回去给他阿爷做小可敦。
      据说那宫女得宠得很,不到两年便将可汗耗死,转眼又改嫁了可汗的长子,竟也很有些英雄美人佳话的意思。
      可见和亲这事儿,与不柔弱的她,真是绝无半分关系。

      被封为公主一事,于此刻的姬桢而言,便是纯乎一件好事了。
      旁的不提,单是身为公主的食邑与俸禄,便足够叫她的日子过得很丰饶。
      只要攒一年多的俸禄,便可在京郊买一座好庄园。

      这还是如今京郊土地并不便宜的当口儿。前世里,再过一两年,朝廷会征发农户南迁。之后京师周遭郡县的地价,还要再往下降那么一些。
      不过此生,陆穆并未在江南大开杀戒,南边也不至于需要那许多农人举家搬迁,地价应当是不会再降,那么,好园子就要快下手。
      若不是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她几乎想请怀王妃替她先买一座园子,待她发了米绢银钱,再还给阿娘!
      现下么,她的一点积蓄,只够付个定钱。

      交托给了明氏,明氏还笑吟吟揉她脑袋:“我们阿桢有了自己的园子,请阿娘和你阿姨去玩耍可好?”
      姬桢点点头,大眼睛望着明氏:“最好的屋子,留给阿娘和阿姨。”
      “那你阿爷怎么办呢?”
      “没听说过亲王住在公主的园子里呀!也没听过阿爷住在小娘子家中的,他……他要是来了,那该住哪儿啊!”
      明氏哈哈大笑,瞧着小娘子懵然模样十分可爱,扫了一眼杨侧妃,笑意里又多了一丝温软。

      姬桢既下定了决心要拥有一座自己的庄园,还要给自己修个玩耍的好去处,入了东苑读书后,便少不得四处走走看看。
      上一世没再没想过自己修园,这些个皇家的游乐处,虽也常来,却没曾想过它们营造的精妙处。

      而此刻存了心思细细观察后,她便决定,待她买了庄子,要修园子的时候,便问皇帝伯父要几个巧匠,修造时的一应事宜,全都交给匠人来安排就好了。
      她自己,是绝想不出,怎么才能伺弄出这样好看的园林的。

      为她伴读的仪娘,却无忧无虑,正巧跟着姬桢四处贪玩,每日里爬假山过折桥的,还商量了等开春,一道去钓鱼捉粉蝶。
      她们二人,在东苑读书的日子,倒比在怀王府里还逍遥。

      说来大家虽都在东苑读书,然而男女究竟不同:小郎君们住折柳亭,蓼花馆,秋意霜天斋,都是原本便允许外男出入的所在。小娘子算上姬桢也只三人,便住在“后苑”里的抱珠馆——虽住得近了,可宁王府的小娘子姬椿,仍是不大敢与她们两个玩耍的模样。
      或是因姬椿性子内敛罢。

      她生母只是个婢女,早就没了,嫡母待她也不若对兄弟们慈爱——如今人来异乡,更是个恨不能将嘴巴缝起来的小闷坛子。
      姬桢知她有主意,也佩服她前世那纵身一跃的烈性,可玩不来,便是玩不来,很难勉强。

      而相较于生扯着堂妹玩耍,姬桢倒是更喜欢和兄弟们一起读书的——准确些说,是和阿弟们一起。
      这叫她很有些欺凌弱小的快活。
      兄长们岁数大,和五皇子一道,与她一起的,除却堂妹姬椿,便是姬栎与宁王府的三位小郎君了。
      既是“小郎君”,读书大半不会很好的。

      姬桢一向知晓,自家的阿弟姬栎在读书上头纯是个凑数的,不是个睁眼瞎罢了,圣贤的道理,是再不能学到心里头的。
      哪能想到,宁王府那三位,比他还凑数。
      姬栎好歹也读过不少诗书,晓得些许掌故,与师长对答起来,虽然磕磕碰碰,到底不至于如宁王府的三位:师傅将人一个个点起来,不是瞠目结舌,就是胡言乱语,宛如三尊穿锦佩玉的摩合罗。

      连师傅都说,三位女学生,倒比那些小儿郎像话得多——姬桢便不提了,就是姬椿和仪娘,两个打外头回京城的小娘子,连官话中都还带着些许口音呢,拿到师傅安排下的课业,也都是老老实实背记抄写的,再没有耍滑头的时候。
      小儿郎子就不像样了。

      姬栎的圣贤书皮壳里头,装着的实在是《海内神异志》《搜鬼记》《妖异奇闻录》。
      宁王府的二郎雅擅神游天外,慢说读书,便是师傅命他抄写书文,只消半柱香后,他便一定是提着笔,望着书桌上的木旋、地面上的砖缝,深思起来。
      四郎不深思,他嗜睡。课堂上睁着眼,摇摇晃晃,屹立不倒,散学后倒头便昏迷,昏到夜宵时分起身来扒一碗汤饼,然后接着栽向榻中,仿佛中了咒语。
      五郎既不深思,也不嗜睡,只师傅一迈入堂内,他便周身发起痒来,再没有一刻能静静坐着,只盼放课那一霎,连为他拾掇东西的内侍都不等,便如风般蹿出去。

      姬椿瞧着兄弟们,便觉十分没脸。只得自己拿出百倍的努力背那些文章——哪里那么好背熟?
      宁王原本是决意在封地长住下去的,彼时儿女也多半是在当地寻大家子婚配,既然如此,王女的学问不甚好,又有什么要紧?有亲王阿爷和郡王兄弟镇着,谁敢叫她吃苦楚。
      哪想到一日搬入京城,连刚封了公主的堂姊都有满腹好学问!

      姬椿是个不肯丢脸面的,更况,她那嫡母也与她说:“你与济海公主年岁相仿,只小她八个月,今后挑起夫婿来,也多半是在一起了。她是公主,身份上便高过你一头,若是才学上你也比不过她,她可要压着你一辈子不得抬头的。”

      彼时姬椿小声应了下来,当自己总不至于是个笨人,那公主,总不能比她还刻苦罢?
      谁曾想,公主确是不刻苦,可她不刻苦也一样能将她丢下八里地。

      姬椿简直伤心。
      先时还跟着姬桢与陆仪娘,在园子里走走看看,可当梨花杏花交替开到荼蘼的好时候,她反倒天天拘在院子里温书,便是姬桢唤她出门,她也不肯的。

      “阿桢,你家的九娘好倔强。”仪娘如是道,“学业上比不过你便比不过罢,有甚要紧呢,天下能比过你的人本就不多,也不少咱们一个。”
      “她阿爷是亲王,我阿爷也是亲王,她兄弟们,比我阿弟还没出息,她便……”姬桢笑着摇摇头,“宁王府的出息全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她不去便不去罢,我们两个去玩。”
      今日,去钓鱼!

      在天光云影池里养了一冬的鱼,这会子最肥。
      姬桢特意唤小内侍配好了鱼饵,前一日,还用好酒泡了的碎米在池边打了窝子呢。
      “今日定要钓个金红尾巴的鲤子!”新上任不久的济海公主决心满满,“我前阵子总是瞧书,眼都瞧酸了,得瞧瞧鱼儿,舒活舒活!”

      她真不为了吃,就为了看——天光云影池去岁冬日淹死了两个人,还是姬桢自己命令将他们丢下去的,虽然遗体当日便捞了上来,不曾叫鱼虾啃食,太子也安排了僧道给他们超度,可到底是瘆人呢。
      两个小姑娘在六名内侍陪护下,拿了挂好鱼线鱼饵的竿子,往水里抛,抛进去便见鱼漂子一点儿红,在水面亭亭地上下晃动出没波涛,站住了。

      接着便不动弹了。
      咦?
      姬桢前世钓过鱼的,自觉钓技精湛,抛钩不一会儿,便能有一条接一条地拉上鱼来。由小内侍摘了放在柳条筐中,泡在池水里,尽兴了再尽数倒回池中。
      她甚至想过,若是有一日,沈衍致仕了,他们二人便闲游江湖,彼时并肩立于扁舟上,钓得些鱼儿,以江水煮一罐汤,温了上好的酒,岂不是一桩爽心快事。
      她在钓鱼一道上,定是胜过沈衍许多。

      哪曾想,今儿竟然,一条鱼也见不到?
      那浮漂便像是定在了水面上,摇摇摆摆,只不上下动弹。
      总不能是鱼饵入水便被鱼吃空了罢!
      姬桢不信邪地把竿子拎起来,饵食果然还好好的都在那里呢!

      “这……这鱼怎的不吃饵食呢?”她十分纳闷儿,在池边站得累了,还招呼内监铺了后毯锦褥坐下,可盯得眼睛都酸了,那浮漂也一动不动。
      倒是仪娘那边,一会儿一条,一会儿一条。
      看得姬桢手痒,指甲只刮掌心。

      仪娘道:“阿桢,要么,你来我这里罢!”
      姬桢想要答应,又要脸——人家的窝子好,便去占人家的,不大合适。
      一犹豫间,仪娘道:“我的手臂都酸啦!”

      姬桢的手臂一点儿不酸,她可以帮仪娘的忙,于是勉为其难起身,接了仪娘的鱼竿,抛下一竿子去。
      周遭登时安静了,仿佛连宫女内侍们,都急切地等待公主殿下钓到一条大红鲤鱼,好将准备了许久的吉祥话全说出来似的。
      姬桢全神贯注盯着鱼漂子,忽然,那鱼漂一颤,连着哆嗦几下,向下一沉,她手上便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力量。

      上鱼了!姬桢一把紧握着鱼竿,咬着嘴唇与那鱼儿拔起河来,只不知是那鱼儿太大,还是她现下力气还小,不仅没将鱼扯上来,还被带得一个踉跄,朝前冲了几步。
      险些没栽进池子里去。
      此时却听得身后脚步响,她还未及扭头观瞧,便有一双男子的手,倏然覆上她的鱼竿儿:“人小,钓到的鱼倒大,阿兄替你遛它一遛,待这劲道卸下去了,你自己来。”

      姬桢:……
      这会子也没法说不了,那鱼大约是真大,左冲右突的,便是太子把着竿儿,脚下也要不时让一两步。
      若是她来,虽不至于叫鱼给拖进池子里——左右那么多侍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瞧着公主钓鱼落水——可一定是留不住这只凶悍的家伙了。
      要么叫人替她遛,要么便是被鱼扯断了竿尖儿。她力气不够大,哪能和那条鱼对着扯竿子!

      便是经住鱼儿第一下逃窜,鱼竿也将她的手扯疼了。
      眼巴巴瞧着太子和鱼斗智斗勇,半晌过去,仍然没有起竿的意思,姬桢便叫小内侍倒了茶来,往后站几步,品茗看戏。
      在池子边儿上站久了,还是有些凉的。再来一块儿在暖盒里烘着的羊肉酥糕——姬桢拍掉手上的糕饼渣儿:“阿兄,你腹中可饥饿吗?”
      “不饿——你究竟钓到个什么物事,气力好大……”
      “那阿兄你口中干渴吗?喝茶吗?”
      “不渴,请你五阿兄他们去喝茶罢!”

      五阿兄?
      姬桢一怔,扭头往太子带来的从人那边扫了一眼,这才瞧到,五皇子静静站在那里,半点儿响动也没有。
      他身后还站着沈衍和陆谦。

      姬桢嘴唇一哆嗦,定定神,才热切笑道:“阿兄怎不说话?快来坐!太子阿兄也不知多早晚才能钓起这条鱼来,始终站着,岂不疲惫。”
      怪不得原本坐在锦褥上饮茶的仪娘,不知什么时候便站到她身后去了——原来是皇子到场了。

      五郎再是个和善软弱的人,她手下这一票儿宫女内侍,也不该就这样晾着人家,连礼都不问啊。她少不得要说几句好话儿,不然,人家当她不懂事了。
      哪想她开口,五郎便笑:“无妨,方才他们要问安,阿兄免了,怕吵着你钓鱼。”

      说着便走过来,在锦褥上盘腿坐下。
      “那也不好叫阿兄这样站着……”姬桢亲自从小内侍手中端了茶,奉与五郎,才道:“今日怎么一道来瞧我们钓鱼呢?”
      “阿兄来园子里瞧我们,那几个小的不成话,满园子乱窜,叫他逮住一个,问了才知晓你们今儿不上课。”五郎抿了一口茶,赞道,“六妹这里是有好茶水——于是我们便来瞧瞧,我看,六妹所获颇丰呐。”
      姬桢脸一红:“全是仪娘钓的,这是我自己钓的第一尾……”

      五皇子抬头看看立在姬桢身后的小娘子,虽然也还是个孩童,但身姿挺拔端正,一双眼眸,乌亮如点漆。
      如今正瞧着太子在池边与鱼儿斗力。
      他低头,再抿一口茶,陆家兄妹两个倒是有趣,阿兄身姿细弱,似个女郎,为人却再古朴方正不过。做小妹的反倒英姿勃勃,瞧上去,便如一株春树,要顶着天那样长。

      “六妹,”他道,“讨你两盏茶,也叫沈二郎与陆大郎暖暖身子。”
      姬桢一提唇角,睨一眼侍人们:“还不快去?”
      口气中有些责怪,眼神里没有。跟着她的内侍宫女,都是从怀王府里派出来的旧人,得这一个眼神,心下便明镜似的。
      送了茶,赔了礼——送茶赔礼的时候,姬桢的目光也少不得要往那两个人身上过上一过。

      陆谦便是对着内侍这样的身份低微之人,亦是垂了眼眸,十分客气地接了茶盏,道一声多劳。
      沈衍则是还带了几分笑意,一样的话,叫他说出来,仿佛便比陆谦说的更和气,更叫人心下熨帖。
      这是天生的本事,还是沈家的教养?

      姬桢正要转头,便见沈衍遥遥望过来。
      因着礼法,他们二人离姬桢仪娘,总有个十余丈远,可眸光一触,她微怔之间,沈衍已然捧了茶杯,恭恭敬敬颔首,竟行了个便礼,旋即抬眼再打一个照面,便收拢了目光去。
      姬桢的眉心微微一跳,手拢在衣袖里,攥紧了绣帕。

      沈衍是在谢她。
      只有她自己知晓二人前世的那些个苦楚,沈衍再不知道。小郎君瞧着她,只知是当初救过自己的郡主,即便府上已经送了贺礼去,那到底是家中的意思,不是他自己的谢意。
      想必过会儿,若是有个机会,能光明正大在众人面前跟她道一声谢,他还是会再来一回。

      果然没错。
      太子将那尾鱼儿遛了约莫两炷香时分,又是拉鱼呛水,又是抖弄鱼线,待认定这鱼确是没劲儿了,才交给姬桢来——抄上来的,果是一尾金翅红尾的大鲤。
      姬桢开开心心夸了他,叫仪娘和侍从们来看过,又亲手将这尾累得不轻的大鲤鱼放回池中去。
      太子也饮了两盏茶,说了几句话,可趁着姬桢走开,沈衍就凑过来了,恭敬地请问太子,他能不能向公主致谢。

      太子只笑:“这有什么不能?阿桢,沈二郎要谢你!”
      姬桢愕然,转过身,便见沈衍朝她走来。
      春日晴空,一阵风卷起树树落英,琼芬碎玉洋然落下,沈衍的双眸乌亮,少年的脸上,还有几分羞赧。
      可到底是走到她跟前了。

      “小子谢殿下救命之恩。”沈衍分明比她高,站在三步开外,垂着个脑袋,大约正能瞧到她头顶珠花中间一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
      但跪下之后,想来就瞧不见了。

      “好啦,好啦,我知晓了。”
      要开口和沈衍说话,姬桢只觉嗓子眼都是紧绷绷的。深吸一口气,眼眸盯着他束发丝绳散开的尾端,轻咽一咽,才润起喉咙来。
      还是寻常说话的声调,旁人该听不出她言语中的生涩。

      “那种时候,谁瞧见能不救呢,”她听得自己声音尚算得清脆,哒哒地响过去,“也是沈二郎你自己身子骨硬实,方熬得过来!先前都已经派人送过谢礼,已经很知礼了,很不必再谢啦!实在要谢,谢我阿兄便是,我也不过是个跑腿儿的。”
      她是这样说,沈衍哪里肯这样信。
      “太子殿下,小子已然谢过了,郡主……公主殿下这里,却是未曾亲口道一声谢恩,很是不妥。”他说,原脆亮的童音里已经夹杂了一丝变声的哑,“谢罢殿下,小子方能安心。”

      安心,便是说,今后再见她,也不必搭话,也不必抬眼,只如外臣见天家内眷一般,行个礼退下便好。
      姬桢只笑,觉得自己的心里原本抱着一块巨石的,现下这巨石松动了,不见了。
      能喘一口气了。

      她不愿与沈衍说话——便是他不知前生种种,她知晓,便不能忘掉。
      沈家人是此生放不过去的敌人,沈衍自也是。

      可他如今,只是个彬彬有礼的小郎君。此生的他,又何曾欠她什么。
      姬桢自诩胸膛里头跳着一颗人心——既然今后总要做敌人的,如今也不要多话。免得事到头来,下不去手。
      “那,今儿谢罢了就是啦。”她挑挑唇角,“若是还想谢,你就好好儿读书,今后与我伯父和阿兄,做个贤良臣僚罢!”
      “是,殿下。”

      她最后又看他一眼,介于少年与孩童之间的他,正退步起身,剑眉清挺,鼻梁修直端正,近暮的日光在脸颊上落上影子。
      如今他十二岁——何其迢遥的过往。

      姬桢将没有叹出的半口气咽下。听闻太子那边唤她,向沈衍点点头,掉头离开了。
      她能感受到沈衍在她身后目送她,可她没回头,脚步也不曾慢半分。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她随着鬼差离开的那一刻,那声“阿桢”似犹在耳。
      这一世,永远没有那个人,会那样呼唤她了。很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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