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的人设最不行》死去的作者

3、3.求求他们吧

　　喷溅的血为滚落的人头践行，弄脏了神的灰色羽翼。

　　恐惧霎时在郑常的脑内爆裂翻滚，又迅速弥散到空气中，让呼吸都变得艰涩。

　　“太吵了。”活阎王终于开口，揭示这让他不悦的原因，竟是如此简单和荒谬。

　　孙文祥罪不至死，可他已经死了。

　　姜弦思手颤着按住了自己的嘴，仰头对上了郑常的视线。他们两个，刚才站在离活阎王近在咫尺的地方，一个滔滔不绝、一个喋喋不休，没给对方留下片刻安静。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惴惴不安犹如天塌地陷，她不得不直面死神就站在自己隔壁的命运。而郑常，离他更近。

　　活阎王将头缓缓转了回来，郑常麻痹僵硬的四肢却还没有复苏的迹象，直到——萧雨歇握住郑常的肩膀，将人往后方一带，把和活阎王四目相接的人换成了自己。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快速一瞥，萧雨歇就移开目光，神情严肃地大步跨下高台，拨开围聚的人群，走到孙文祥人头落地处，将头提了起来。

　　他要干什么？

　　他抬起左手手掌，中止腐烂之神消解逝者的仪式。掌落之际，一把剑从他手中化形，他用力插进沙土之中，结下层层栅栏般的荆棘结界。结界外隐约可见他将孙文祥的头颅安回脖颈，再用五指拢住断口，闭上了眼睛。

　　灵力喷涌，白光刺眼，结界内犹如狂风过境，萧雨歇掐着死人的脖子，召唤生魂。

　　孙文祥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脚撑地不住挣扎，手臂痉挛扬沙，腹部向上拱起。

　　“他能暂时魂归体内，是因为生魂还在，”萧雨歇撕下他的衣袖绕颈，捆住一拉，不知在跟谁解释道，“生魂还在，说明这里连魂魄都出不去，是完全封闭的……死地。”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疲惫、嘶哑，好像已经力竭。

　　“你竟能起死回生？”有人问。

　　萧雨歇摇了摇头，提剑收结界。孙文祥十指扣紧脖子上的布料，大汗淋漓地战栗着，他亲耳听到了萧雨歇说出的：“这里情况特殊，暂时能把灵魂困在身体里，出去即死。”

　　“谁允许你救他？”

　　在萧雨歇往回走时，活阎王盯着他手中逐渐消失的剑，开口问道。

　　平静无波的口吻里暗含警告，微微抬起的手心里凝聚的，是完全不同于萧雨歇修炼体系的另一种力量。萧雨歇眼神凌厉，动作迅速地用手掌箍住了对方的手腕，说话的声音却格外温和，他说：“何必动怒？”

　　“他讥讽你，你还救他？”对方又问。

　　“我也可以骂他个狗血淋头，这才是对等的抗争。我不想看到这里死人，希望您能理解。”

　　“我不理解。”

　　“也是，你不会理解。那我收回我的希望，成全你的目中无人。”萧雨歇说话语气依旧没有变化，“我直接告诉你我的态度，我不允许这里发生屠戮，谁杀人，我就杀谁。”

　　众人头顶缓慢投下一片阴影，此刻，银色巨轮已垂直竖立，与大地呈直角。

　　两人对峙，火光在空中飘扬爆裂，像上坟焚烧的纸钱带火纷飞，百余人的场面却一片死寂，因为一旦他们开打，死的或许不是他们俩其中之一，而是插手的人。

　　理应无人插手，却有第三只手虚虚地覆在了两人的手上，光看手指弯曲的弧度和止不住的指尖轻颤就知道，他不是能力足以和他们抗衡的第三人，也绝不是维持秩序的审判者。

　　他是来拉架的郑常。

　　他连劝架的话都没想好，只蹦出四个字：“和气生财。”

　　哈哈，当众嘴笨，不自量力，瞎参和的人设立住啦。

　　郑常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是他的三号作者位刚好处于两人中间，他们还没打起来呢，这火星子就往脸上身上一顿刮，他平平无奇的模样已经遭不起这样的摧残。

　　而且萧雨歇出手帮过他，他如果选择袖手旁观，良心会很不安。这场游戏不该以杀戮开头，因为个体力量的强弱一目了然，郑常这类人很难在这种情况下存活。因此，萧雨歇的存在十分必要。

　　“银轮已经悬在头顶，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还有一百多个人没有做出自己的选择，你们在游戏开头就愿意站出来，走到作者位上，至少说明你们主观上还是以积极的态度在参与游戏吧？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郑常把正常的话说完，就开始东扯西拉，“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你们既然牵上了，那就是异父异母的手足，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势均力敌的知音……”

　　反正郑常的手没碰到他俩，他不参与这样的关系。

　　“怎么办？他说他要杀我。”活阎王看向郑常，那语气仿佛是要他主持公道。

　　好惊悚。

　　“他…他是在说以后，他希望以后大家不要杀人，他没办法真的让人起死回生，只能从源头制止。你那个发生在之前，不算……”郑常边说边看着萧雨歇，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揣摩他会不会开口反驳自己，犹豫地确认道，“对吧？”

　　萧雨歇松开了手。

　　噼里啪啦的火星黯淡坠落下来，剑拔弩张的氛围逐渐崩解，萧雨歇说：“就这样吧。”

　　“你看，如果你们联手，那不就是如虎添翼，龙凤呈祥。”郑常胆子大了起来。

　　活阎王盯着他，说：“闭嘴，否则今天不杀他，改成杀你。”

　　郑常低头，闭上了嘴。

　　姜弦思也安静了许久，等到人们陆陆续续开始有所动作，选择起了自己的作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很轻的字，她问郑常：“你平常也这样吗？”

　　郑常：“怎样？”

　　她说：“胡言乱语。”

　　郑常耳根红透，他把牙齿嚼碎了往肚子里咽，在心里辩解道这只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语言跟不上脑子的发挥性失常。

　　是啊，他刚才根本就是在乱说一通，给双方递个台阶下，这两人说下就下，不是在给他面子，是因为本来就不想在今天交手吧？在游戏规则还不明晰的阶段，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底牌是相当危险的事，他们不能在第一个银轮日就受伤。

　　尽管，萧雨歇的情况看上去已经不太好了，他的嘴上有血。

　　身上没纸，郑常只能送去他的问候：“没事吧？”

　　郑常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萧雨歇抬手去擦，没擦下什么东西，他怔了下，而后了然地笑道：“不是血。”

　　他的笑容恰好让下唇上的花绽开。

　　姜弦思特别担心自己说话的声音会让活阎王觉得心烦，可是见状她也不禁感叹：“天呐，我也想修仙，我可以跟你修仙吗？”

　　“不行，你没有灵根。”

　　姜弦思萎靡下去。

　　“不单是你没有，你那个世界的应该都没有。”萧雨歇安慰道。

　　好吧，郑常刚想问呢，这下省事了。子不语乱力乱神，谁让他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孙文祥，你刚才还没说完，接着讲，”萧雨歇余光瞥见断头的孙文祥捂着脖子又勉力爬上高台，说道，“你是一个畅销书作家，所以呢？”

　　“我……我研究过类型小说，钻研过哪些更赚钱，所以很多人一说自己的人设，我就知道是哪类小说里的角色，”他犹犹豫豫、唯唯诺诺，一扫之前的自信和狂妄，斟酌了很久才开口，“我个人认为……仅我个人拙见，明显就是角色的人，最好不要占作者位，这场游戏，肯定会用到写作能力，作者和主角的对应位置也非常关键，自己的角色落到别的作者手中，不知道会被改写成什么样。错位，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人生事故——对于角色而言。”

　　这场游戏，不是归顺于强者的队伍就能获胜的游戏。作者的高台之上，站着的最好是作者。孙文祥的这番话不难理解，可已经站到作者位上的人，会甘心下来吗？

　　萧雨歇问：“依你之见，作者位上的人谁明显是角色？”

　　“你。”孙文祥说。

　　“说得有道理，”萧雨歇说，“确实是拙见，没有参考意义。”

　　孙文祥捂着脖子垂着头，脸色晦暗不明，被反驳也不生气，血水顺着手臂落到地上，他犹豫再三才开口说道：“不管怎样，谢谢你，后面有什么需要我的，开口就是。”

　　“你是写什么小说的？”萧雨歇问。

　　“修仙。”孙文祥说。

　　那不是巧了吗？郑常想，说半天，合着孙文祥想说萧雨歇可能是他笔下的角色。

　　萧雨歇不置可否，摩挲着代表着作者的手环，像游戏的主持人一样，说：“下一位。”

　　刚刚站上高台的第八个作者被点名，规规矩矩地介绍起了自己，她是写言情小说的，她说。

　　郑常还没听两句，就被姜弦思的叫声吓得转回了头。姜弦思脸憋得通红，手中的纸笔都掉落在地，因为她怀中的青鸟正在“融化”，青色的羽翼缓缓垂坠，像水流一样往下延伸，鸟体变得浑圆，活像个球，坠落下来的东西细如丝线，又像虫一样耸动。

　　“程晓青…怎么会……”郑常觉得毛骨悚然，赶紧说，“小姜，把它扔掉！”

　　姜弦思咬牙，闭眼猛地一抛。

　　抛到了郑常的身上。

　　丝丝缕缕的触手粘在郑常的衣服上，稳稳当当，“球”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几十只眼睛，望向郑常。

　　也就是说，程晓青变成了一只长满眼睛的球，眼睛并不是挤得满满当当，而是在空隙里延展出一些细长的发状触手，会动会飘，还黏黏的。

　　郑常嘴唇发白手发软，眼睛想闭腿想蹬，总之特别特别想死。

　　“哇哦，我恢复成原形了。”程晓青惊呼。

　　“你他妈，不是人，甚至不是鸟！”郑常平常不说脏话的，但此时他死了的心发不出活人的音。

　　程晓青漂浮在空中，稍微与郑常拉开距离，他说：“我没说我是鸟啊。”

　　“那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瞳体，由眼睛组成，凡是被我的眼睛捕捉到的事物，都可以作为我的化形。”他说着说着，化为天上的银轮，微缩版，转动的幅度却保持得出奇一致，“刚才我差点就死了，有人把我握住，然后一股很温暖的力量涌进了我的体内，那股力量很神奇，你知道吗？我很难描述那种感觉……”

　　“我知道啊，是灵力。”郑常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这股力量的名字？是你救了我？”

　　多稀奇呢，萧雨歇修仙，那可不就是灵力吗……

　　“他救的你。”郑常的脸色逐渐恢复了过来，因为程晓青变成银轮，亮锃锃的比刚才好看多了。他指了指萧雨歇的方向，给程晓青示意他的救命恩人。

　　“是他拜托我救的。”萧雨歇关注着最后一位作者的发言，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让程晓青不要把这放在心上。

　　程晓青又化为原形，他兴高采烈、眼睛亮晶晶的往萧雨歇的主角圈里赶，刚一触碰到萧雨歇所对应的角色光圈，就被弹了出去，啪地一声砸在了姜弦思身上。

　　姜弦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隐藏规则：已经互相选定的作者和主角在本轮不可更改站位，请审慎做出决定，也请坚定你们的选择。】

　　互相选定？！

　　那就是说郑常自己也没办法从这作者位下来了？

　　他在听过孙文祥的发言之后，已经决定带着姜弦思和程晓青投奔其他作者了。

　　他气急反笑，笑这规则像屎。现在好了，他现在必须要带着一个十八岁的女生和一只长满眼睛及须须的球进入大逃杀游戏了，这个游戏策划者满意了吗？

　　他接受不了，站在台下的姜弦思更是头晕目眩，直接伸出手把程晓青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和郑常相看无言。

　　他们两个眼里好像写了字，那几个字是：死了算了。

　　“圣索菲亚大陆第十一位神确实更适合你。”郑常想要道歉。

　　“不怪你。”姜弦思说。

　　“我没有选定你们啊，怎么回事？”程晓青忍不住出声。

　　“说太多话脑袋会掉的，保持沉默，可以吗？”姜弦思吸了吸鼻子，觉得连说话都费劲。好难受，原来想站在这里跟老乡多聊几句八卦会有报应。

　　【恭喜各位作者及主角，已全部选好所在位置。】

　　啊？

　　郑常和姜弦思如梦初醒，往后一望，怎么作者位上站满了，下面也乌泱泱全是人啊，只有郑常和断头的孙文祥前面门可罗雀。

　　【本关的胜利条件为：作者与其所有主角成功会合，站到相应位置，即全组通关成功。现在揭晓游戏结果，成功会合的作者和主角数量为——零，十组玩家全部失败，即将进入游戏负一关。】

　　真是意料之中。

　　怎么可能站对，放眼望去，十个作者位里起码一半以上都是纸片人！

　　活阎王会热衷于创作吗？郑常信都不信！

　　他现在出奇地愤怒，愤怒到如果游戏发起人站在他面前，会迎来他左勾拳右勾拳一套组合拳。

　　【大家好，很高兴能在这里和你们见面，我好像出场得有些迟，没能亲自发布第一关的游戏规则，抱歉。】空中的大屏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他似乎坐着，只有上半身入镜。

　　说曹操曹操就到，郑常看着他，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负一关的游戏规则，将由我来亲自为大家讲解。】
　　【在此之前，我会解答你们的疑问——即，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场游戏的目的是什么，最终如何获胜，获胜会得到什么奖励，失败又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郑常紧盯着他的脸，倒吸一口凉气。

　　他发现，这个空中屏幕上的人，和一号作者位的汪迢长得一样。

　　发现这一点的，当然不止他一个人，汪迢的脸色更是变得惨白。

　　很快，屏幕上的脸在闪烁几下之后，又变成了五号作者位的岳慎独，连声音都变成了女声。

　　【这里是所有世界的尽头——永蛰之地，我是这里的员工，代号1111，作为毁灭世界的执笔人，我已经独自在这里工作了很久，现在，我想招募一位作者成为我的同事。】

　　屏幕对面的人好像只是一块画布，让十个作者位上的人脸在上面轮番播放。

　　【只需要一位，所以剩下的九位如何死去，由你编纂，换言之，我允许杀戮，并期待你发挥出令我眼前一亮的创作能力。】

　　他用萧雨歇的脸讲出：“我允许杀戮。”

　　连萧雨歇唇上那朵花渐渐隐却的过程都模拟得生动而同步，不止是简单的外貌复刻，连血肉和骨骼都是一比一的描摹。

　　【永蛰之地不是虚拟的地方，你们的身体也是原身，所以，作者在这里死去，就是真正的死亡。而角色，是我根据你们的作品构建出的人物，我不止构建了他们，还构建了他们所属作品的整个世界。因此，角色在这里死亡，整个小说世界，将同步被摧毁。】

　　【获胜的总条件，就是杀死除你之外的所有作者，亦或是，你不杀人，但你能够写出让我满意的、让我看到你绝佳的毁灭能力的游戏剧情，我喜欢，也算你赢。赢者可实现所有的愿望，输者，如果没被赢者杀死，就由我来结束。以上皆是对作者的要求，角色的生死我不管，你们写出的角色，由你们自己来控制，控制得好，角色才会成为你们手中的利刃，对吗？可倘若他们只担心自己的死亡、小说世界的毁灭，那你们可得拿出点诚意了……】

　　【求求他们吧。】

　　游戏发起人用郑常的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