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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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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外,烽火狼烟四起,起义军的呼声刺进了京师的每个角落。
我披头散发,独自游弋在空荡的宫城,不顾啼血的杜鹃与哀叫的老鸹。
京西大道上,有老道在算命,仙骨傲然。
“给我测个字。”
我说。
“相公要测什么字?”
他捋了捋胡子,那双眼要把我看透。
“有字。”
“国事家事?”
“国事。”
“大明不全,要完。”
我不死心,
“是友朋的友。”
“反字出头,有人造反。”
“不,是子丑寅卯里的酉。”
“尊字上无头,下缺足。至尊者无头无足。”
我不再言语,仰天长啸。
大明果真要亡,亡于吾辈之手。
而我,是亲手将这江山倾覆的人。
太祖高皇帝马上打天下,至我朝已有二百七十七年。
十七年,他已经去了十七年,我也即位十七年了。
十七年间,北地连续大旱,秋蝗蔽天,颗粒无收,哀鸿遍野,百姓易子而食,饿殍遍地。亦有大疫,朝发夕死,染千里而外,京师无免,户丁尽绝,流寇遍地。
王朝的末代,伴着夜雨孤灯,破碎山河。
这一幕像极了二百多年前北元将亡时的惨象。
乱世出英雄,起义军一波又一波揭竿而起,要反我。
我不怪他们,是我没护好我的百姓。
可是,我也努力了啊!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自习字起我便将此刻在了心上。
数年间,我宵衣旰食,鸡鸣而起,夙兴夜寐,事必亲躬,未敢有半分懈怠,乾清宫中从无丝竹宴乐,朝堂之外亦无奢靡之举,二十多岁的我已白发簇生,势必要挽大厦于将倾。
阉党误国,我逼死了魏忠贤,鞭死了客氏,重新启用东林。
可那些朝臣又给了我什么?平日里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起义军兵临城下时又面面相觑,半分话也说不出。
无用的腐儒,吾非亡国之君,汝皆亡国之臣。
我太想造就一个盛世了,一个如“永乐盛世”一般的天上人间。
可“海清何晏”又何止是四个字那么简单?我没有张玉和朱能,也没有夏元吉和杨荣。
也许是这样,我怕党争,怕奸佞,怕民不聊生,更怕有人祸乱朝政。
我信不过一个长久的朝臣,于是我中了反间计,我杀了袁崇焕,我的抗金名将。我用人过疑,于是内阁学士换了五十个……
清军已入关,李自成已兵临京师,十五行省已饿骨成堆,南北各处已瘟疫横行。
大厦将倾,积习难免,这满目疮痍、内忧外患的河山,已经无法拯救。
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如此输给关外的蛮夷。
就让我一人来当这罪人,下十八层地狱,受无法超生之苦吧。
明朝,是明日;明朝,犹是我朝。
成祖曾言,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君王死社稷……
我已明白。
万岁山,他曾在那儿升堂听戏,那地方不错,还能俯瞰整个紫禁城,千千万万年。
回了宫,我递给皇后一条白绫,她心甘情愿,与贵妃一同去了。
昔年北宋靖康之耻,莫不敢忘,我的女儿,不可受人欺凌。
我砍死了她,鲜血溅满了那本多年未曾翻开的《西洋番国志》。
莫怪爹爹,何故生于帝王家?
拂晓,天光乍亮,城已破,起义军杀了进来。
四周火光四起,疯了似地蔓延。
我走到万岁山,目睹着这人间惨象,费劲扯出一个笑来。
脱下外袍,卸下冠冕,咬破手指,我看着鲜血泂泂流出,于袍上愤然手书: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
瞧着血书,蓦然间,我想起天启七年他留给我的话来,
“吾弟……当为……尧舜!”
闭上眼睛,我心知大势已去:
“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万岁山的歪脖子树,离地九尺,挂上白绫,恰好。
好累啊,你莫走,等着我,我来找你了。
有生之年,寸土必争。
我于旧梦里寻铁马冰河,哪管玉门外金甲百穿,只顾拔剑斩下来人旌旗,好张弓射下塞外狼烟。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
我终是做了个囚徒,被困于京师一生。
后记:
1987年4月25日,国家考古队于北京某皇陵发掘一明代书籍,字迹不清,有缺页。经多方比对查证及技术校验,实为万历年间所印《西洋番国志》,独缺“南浡里”页。
《故园青·西山梦忆》明崇祯皇帝手记
叹昔年,关山皓月人长久。梦易入,柳絮沾衣,梧桐覆井,南浡里外小山重。
怜今朝,瀚海枯桑几时秋。恨难休,素光阑珊,小窗幽静,故国残阳杯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