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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碎金钗 ...

  •   十二岁那年,我有出身侯府的母亲,有入阁拜相的父亲,还有封狼居胥的兄长,任谁看来,上京再没有比我身世更高贵的官家小姐了。
      那时更让人羡慕的是从小我便和护国大将军的幼子定了娃娃亲。
      虽说是幼子,却也是独子,他前面还有两个姐姐。
      听说,因为我娘和将军夫人是手帕交,有一次将军夫人陪着我娘去庙里上香,大师偶然远远看了一眼我娘,特意寻了我娘说,我命格显贵,但福薄,将军夫人便笑言:“是个女儿那就嫁入我们家,福气便薄不了。”
      就此,我还没出世,就有了未来夫君。
      第一次见他,是我六岁那年,我娘带着我去将军夫人家做客,将军夫人很喜欢我,把我抱在膝头,喂我吃青梅羹,远远地,我就瞧见一个少年,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色衣衫,如春晓之时,挂在枝头的露珠,眉如墨画,神色安宁又带着骄子的飞扬,他看我的时候,眼神清澈明亮,如昆仑山巅神圣的池水。
      他一出现,把我心里每个角落都透进天光,可能那时并不是喜欢,但后来我想,谁不喜欢光啊。
      他微微笑着,走进堂里,向我娘和将军夫人请完安后,微微躬身,眼神温柔的说:“这便是江家妹妹吧。”
      我娘叫我给他请安,我从将军夫人膝下跳下来,笨拙的行着礼,语气稚嫩的回他:“祈家哥哥好,我是阿也。”
      这便是我和祈言的初相识了。
      那时候,上京人人说起青梅竹马,都会说祈家三公子和江家小姐那样才算青梅竹马。就连那时的话本子,都有依着我们写的。

      那年秋天,家里来了个女人,婆子们说,那是我父亲的表妹。
      那个表妹跪在我家门口哭了半天,然后整个上京都知道,我爹是个负心汉了。
      我坐在离大门最近的长廊里,像听戏文一样。
      “表哥,你金榜题名,高中探花郎,转身娶了侯府贵女,把往日婚约忘得一干二净,伤透我的心。”
      这是说,我爹登入天子堂,舍弃昔日娘。当然这个娘是娘子的娘。
      “表哥,当初你走的时候说的好好的,他日蟾宫折桂,定要八抬大轿娶我入门,这些都忘了吗?”
      这是说,她的婚约在前,她应该是正房嫡妻。嗯,听到这句我笑了,她这纯属做梦了,有我外祖在,她这辈子应该只能想想了,况且,聘为妻奔为妾,我爹要是让他做妻,那这官也不用做了。
      “表哥,我本不想耽误你的大好前程,若不是乡间地绅对我百般纠缠,我是不会奔你来的。”
      这是说,她是走投无路,才来我家门口给我爹丢人的。不过该说不说,这位娘子应该也是有学问的,出口成章,条理甚是清晰。
      “表哥,我不敢奢求您能怜悯一二,只求给我一条活路,让我入府做个粗使丫头也是使得的。”
      你瞧,目的这不就来了吗,我正想着,我娘那软性子,定会给她安排个轻快的活计,就听见一阵马蹄声,我爹回来了。
      我偷偷跑到大门处不起眼的小角落,这么新鲜的戏,满上京可是没有的,让我家碰上了。
      只看那位娘子泪眼朦胧,身量纤弱,一身素采色衣裙,衬得她姣若秋月,在这秋日里,仿佛一阵风便能如嫦娥般,飞升登月。
      “表哥,若不是迫不得已,我定不来耽误你的大好前程。”她这声音,比之刚才还要柔弱几许。
      我爹那时在我心里,是儒雅正直,文质彬彬,谈吐有度,在朝堂上,也素有贤良忠臣的美名。
      而此刻,我爹依然适如其分的对着那位娘子说道:“秋风乍起,咱们府里说话。”
      我怕被发现,便先一步跑回我娘的院子,正赶上我娘从院子里出来,我气喘吁吁的跟我娘说:“娘,定不要心软。”
      我娘拍了拍我的脑袋,和煦着说:“姑娘家家,莫要管这些。”
      我娘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早先做姑娘时,便是家中独女,还是那种三代没有闺女的独女,宠的我娘性子温柔,却没主见,按理来说,这样的家世,不该出个小霸王也该是个性子活泼的,然而,我娘她完全反着。
      到了朝晖堂,我爹坐在上首,我悄悄趴在屏风后面偷听。我娘到的时候,我爹还温声说着:“今日圣上御赐了新出的顾渚紫笋茶,想着你喜欢,都往你院子里送去了。”
      我娘也一贯温柔的笑着,“那就多谢官人了。”
      我娘坐在我爹右面的上座,含着笑问:“不知表妹名姓。”
      那位娘子福了一礼,同样软着声音说:“奴家姓方,闺名唤筠雾。”
      我娘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又问:“可是筠雾迎春侵晓梅?”
      “正是。”方筠雾再不见刚才在门口哭喊的样子,反倒一副官家女子风范,我心中叹气,这女子真是比南边新来上京的戏班子里,最近最有名的伶人还要会演。
      最后,我娘贴心的给她找了个风景雅致的院子给她住。
      我爹为此晚上还宿在我娘房里。

      第二日,我阿兄从军营里回来,说来我家也算奇怪,父亲是朝中文臣的佼佼者,而我阿兄却背道而驰,偏偏喜欢刀枪剑戟,看一会书就打瞌睡,我父亲平常多柔和的性子,硬是让他逼得拿起了戒尺。
      不过,我的外祖却高兴的不行,靖安侯府出身将门,看到我阿兄如此练武奇才,对我父亲都顺眼了几许。
      我刚刚洗漱完,章嬷嬷正给我梳着头呢,我阿兄大喊着我的名字,爽朗的笑着进了我的院子。
      “阿也,你阿兄我回来了,阿兄给你带了兔子。”
      章嬷嬷笑着对我说:“咱们家大少爷向来疼你,听说这次秋狝,还射了只白狐,人还没回来,给你做冬衣的狐皮就回来了。”
      还没待我回章嬷嬷,阿兄就进来了,看着嬷嬷最近新学的时兴发髻,还有模有样点评了一番。
      “阿也的丱发带上珍珠箍儿定会好看。”
      我有些无语的看向他:“阿兄,我现在梳的是百花分肖髻,再说,现在上京闺阁女子都不喜欢带珍珠箍儿了。”
      我阿兄挠着后脑勺,嘿嘿着笑,然后一边献宝一样,拿出笼子里关着的兔子,“上次你跟我说海宁伯府的赵大少爷给她妹妹送了一只兔子,我就想着阿也定也想要,你瞧,我给你弄来两只。”
      我阿兄有两个方面喜欢争强好胜,一个是军营里比武,一个是给我做阿兄。
      “我阿兄是最好的阿兄。”我笑着看着他,少年鬓角垂着汗滴,可眉梢里却带着盎然的笑意,仿佛黎明破晓时那一束日光,每个见到的人都觉得美好。
      章嬷嬷拿了两个耳坠子,问我要带哪一副,我左右看了看,举到我阿兄面前,“阿兄觉得哪一副和今日的衣裙相搭。”
      “那个玉兔捣药的耳坠子甚好。”
      我抿抿嘴,放在耳边比量了一下,也觉得这副更好。
      收拾好衣着,我们便一起去了母亲的院子去了。
      到了那,远远就看见方筠雾在给我娘请安,我阿兄稍微靠近我,低声问:“父亲何时纳了妾室,我竟全然不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她单纯是亲戚表妹呢,人家还喊着有婚约,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爹没有否认啊。要说她来日会被纳妾呢,人家开始还说了粗使丫头都做的。
      “现在是父亲的表妹,来日我也不好说。”
      “这父亲都离乡二十几载了,怎么现在才来投奔啊。”
      我细细想着她昨日说的话:“她说要不是地痞流氓欺人太甚,定不会来打扰爹的。”
      然后我阿兄提出了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她没嫁过人吗?她家里没人了吗?”
      我停在原地,是啊!
      我一头雾水的走进堂里请完安,坐在我娘身边,正巧啊,就听见方筠雾说起她的过往。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当然还是好看的那种:“自从表哥来上京求学,金榜题名之后,我娘说不能耽误表哥的大好前程,就给我找了个家里有几亩薄田的秀才家,嫁了,可谁知三年前相公染病,没两个月功夫,就撒手而去,只剩下我和刚十岁的儿子相依为命。那些地绅欺我孤儿寡母,苦苦纠缠,我去找我兄长,兄长甚至要收了彩礼把我嫁给那地绅,那老头儿子都与我一般大了,我定是不愿意的,便变卖家产,来上京投奔表哥来了。”
      我娘跟着一起哭起来,还问起:“外甥现在在何处,快接到家里来,也能跟我们阿也做做伴。”
      我心里不停摆手,我小姐妹挺多的,不需要个没见过的哥哥。
      那方筠雾用帕子沾沾眼角,我就好奇了,每次我一哭,鼻涕眼泪横流,怎么人家哭就这么得体呢?
      “还在客栈,昨日天色太晚了,怕耽误表嫂和表哥休息,便没有说起。”
      许久没有说话的我爹,咳了一下,叫了他身边的南原,往方筠雾说的客栈去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个男孩才进府,一身衣衫面料也不次,眼睛东张西望,丫鬟看他要走错路,便低声提醒了一句,可他脾气不大好,对着小丫头骂骂咧咧。
      我撑着下巴,看着这个男孩,非常开眼,上京官家子弟,就算私底下再不堪,表面上都装的举止得体,这般男孩,我也是从出生起头次见到。
      到了跟前,他非常随便的行了一礼,随便到我都以为没行礼。
      我爹温和的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方,叫福生。”
      我不禁咂舌,这名起的,一目了然。
      我娘亲切的把方福生叫过去,“福生以后住在这里好不好。”
      方福生用乡音说着:“能让我每天吃烧鸡,我就住这里。”
      我睁了睁眼,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他娘这么知书达理,她儿子怎么……
      我爹倒是笑起来,还带点对孩子的宠溺的意味,边笑边说:“放心,烧鸡是管够的。”
      阿兄还应和:“是啊,管够。”
      “福生现在读书了吗?”我娘给方筠雾夹着菜说。
      方筠雾叹了口气,“说来也遗憾,该读书的时候他父亲病着,没空管他,便耽搁了,后来,穷乡僻壤,也找不出个好先生,就平常我教他认认字,读读诗。”
      “那就先跟着阿也的先生读读诗词,等着给他找个学堂,倒时再认真读书。”我爹很平常的语气说着。
      我连忙反驳:“爹,我的先生是教闺阁女子的,怎能教他。”
      “有何教不得,只是多认些字,又不会一直跟你一起读书。”
      我好了个大奇了,方筠雾在我家门口给我爹丢人现眼,我爹竟然不在乎,还巴巴的给他儿子找学堂,我爹是转性了吗?
      要搁平常,他可是最注重名声的,这么一个败坏他名声的女子坐在他面前,他还能温声细语的关心,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我娘那个性子,是最好拿捏的,别人一哭,她就能特共情,明明这辈子没受过苦,能哭的跟感同身受一样。
      我偷偷对着阿兄耳语:“阿兄,这个方姑姑有爹爹什么把柄吗?”
      阿兄轻轻拍了我脑袋一下,很小的声音说:“小丫头想的也太多了。”
      我撇撇嘴。
      心里反正不喜欢他们。

      过了几日,我表姐林韫办了个秋日诗会,遍邀上京官宦女子,也开了男席,我爹特意!特意来我院子,跟我说让我带上方福生。
      一万个字都描述不出我心里的心情。
      我连梳妆打扮的心思都没有了,我倒不是嫌他丢人……好吧,有点。
      到了靖安侯府,门前门庭若市,看来这次来的人还挺多啊,想想,我有点绝望。
      方福生穿着我娘新给他做的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他只要不开口,也挺像个上京人士,可见他们家也是娇养着他的。
      我愁容满面的看着熟悉的外祖家,突然没有勇气踏进去了,我响当当的上京有名的贵女,实在承受不起啊。
      表哥远远的看见我,笑着朝我走来,见我一脸愁容,还亲昵的点了我一下额头:“小丫头,撅着个嘴,谁欠你钱啦?”
      我不置可否。
      身后的方福生突然上前,很无礼很无礼的对我表哥说:“你们家待客迎人就一个人出来吗?”
      我一脸嫌弃的回头,心里想你谁啊。
      表哥依然笑着,却没有回答,而是对着我说:“阿韫特意给你备了好多你喜欢的桂花米酿,笑一笑。”
      我勉强的扯出个笑脸,跟在表哥身后,进去了。
      刚到大门,就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我回头就正好看见祈言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穿着黛紫色衣衫,上面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头上的羊脂玉发簪让他显得又那么柔和。
      “阿也。”
      他叫我的时候,总是比他原本的语气要温柔很多。
      “祈言。”
      他下马的姿势我觉得比我阿兄还要有英气。
      祈言拍了我脑袋一下,故作训斥的语气跟我说:“叫言哥哥。”
      “祈言,祈言,祈言,略。”我还顺便偷偷做了个鬼脸。
      然后一溜烟跑去我表姐在的花厅,也不再管方福生。
      花厅外面,摆着一圈墨菊,一边还有一片桂花树,我正想去摘朵桂花,身后的竹月先看见了表姐,低声提醒了我一下。
      “阿也来了,快来,菊花糕和桂花米酿都给你备好了,我给你准备了那么多,你今日定要抚琴一曲才行的。”
      我恹恹的开口说道:“我表姐都说了,我当然是遵命啦。”
      表姐看出我的神色不如寻常,捋了捋我额前因秋风而飞起小碎发,语气飞扬的说:“怎么啦?我们家阿也今天看起来不太开心啊,为了姑父让你带着你那个表兄?”
      我点点头。
      “没关系的,你什么样上京谁人不知啊,他做什么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你表哥和你言哥哥也会看着他的,放心吧。”
      表姐这么说,我也渐渐开朗了一点,进厅里和其他小姐妹也说说笑笑起来。
      只是!天不遂人愿,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方福生打了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
      那可是独子啊,韩大人年过五旬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上京人人皆知,韩公子是韩大人的命根子,怎么方福生招惹谁不好,招惹他。
      我因为年纪小,就在远处屋里瞧着,等到祈言过来叫我,我才上了马车,祈言也跟着我一起上了马车,在车上跟我讲了刚才发生的事。
      起因是韩公子作了一首咏菊的诗,大家很捧场的应和着。只有初来乍到的方福生,很轻蔑的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韩公子自小众星捧月般,长这么大还没人用轻蔑的态度对他,伸手就是一拳,那方福生身体健壮些,便还了回去,表哥和祈言拉都拉不住,最后还是刚回府阿舅出面,一切才平息下来。
      我叹了口气,胳膊扶在车窗边上,撑着下巴,看着上京的景色,越看越惆怅。
      我江家那可是上京最清贵的人家,名声那是极好的,如今也算抹上灰了。
      祈言轻笑一声:“小丫头,大人的事情你愁什么?”
      “祈言,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丫头。”我气呼呼的说。
      祈言更是举一反三:“那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叫言哥哥,你不也没听过吗?”
      我稍微一滞,对上他的眼眸,他的瞳孔被投射进来的光照的微微发光,让我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叫他一句言哥哥。
      但,我偏不,从小到大我特别喜欢这种,明明事事都跟着他反着来,他还惯着我的感觉。
      “你说我爹这次应该会生大气吧?”
      祈言随手翻出我放在车上的话本子,随意回答我说:“又不会波及到你,你担心什么?”
      “可是是我带着他去的啊?”
      祈言:“你自己想想你才多大,你又是女眷,男女不同席,你上哪能管到他啊。”
      我觉得祈言说的很有道理。
      “江晴也,你以后少看点这种非常没有脑子的话本子,你本来就不太聪明,别再看了这些,脑子更不好使了。”祈言看似一本正经的对我说教道。
      “你管我。”我冲他扮了个鬼脸,还吐了吐舌头。
      祈言挑挑眉,嘴角微微一翘,语气带着点认真,却又有三分随意,“当然要管啊,不管以后遭罪的是我。”
      我皮笑肉不笑的对着他。
      没一会就到了我家门口。
      方福生先一步到了家,刚进朝晖堂,就听见方筠雾的哭声和打骂声。
      我娘在一旁拉着,我阿兄坐在一旁不知所措,倒是没看见我父亲,表兄见我们进门,凑到祈言身侧,低声耳语,我想悄悄偷听,还没听完一句,就被祈言一只手捂住了脑袋,往一边去了。
      可我耳朵多灵啊,还是隐约听到了一两句。
      大概就是我爹很生气,倒是还没骂方福生,就先给韩大人赔罪去了。
      我再次好了大奇了,方筠雾救过我爹的命吧,那么重名声的文官,居然为表妹的儿子,上门赔罪。
      明日上京又该有新的传言四起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爹回来了,紧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方福生还在厅里跪着,方筠雾都哭晕过去好几次了。我看热闹般躲在屏风后面,见我爹回来,还特意让品月给我上了果子,吃了一块觉得太甜,又让她上了一杯果酿。
      我娘先问起韩大人怎么说。
      我爹声音冷冷的:“福生去上门道歉。”
      “只这些?”我娘又问。
      “上京的学堂是去不了了,我会安排他去上京附近的学堂,后日就启程。”
      方福生耍赖般:“我不去,道什么歉,表舅欠我们的,就该给我解决。”
      方筠雾上来就是一巴掌,呵斥他:“谁教你这么说的。”
      我爹也不出声,僵持了一会,挥袖而去了。
      这件事大概也就这么解决了。
      我娘要留表哥和祈言用晚饭,他俩都婉言拒绝了,只是祈言走之前,让品月给我送了个东西。
      是把短匕首,下面还有一张字条
      「外面豺狼那么多,小丫头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扬扬眉,脸上不自觉笑起来。

      方福生走的那天,方筠雾哭的那叫一个凄凉。
      我娘稳定发挥,我看着哭的比方筠雾还要伤心。
      我站在远处,看着方福生一脸不乐意的上了马车,手里的瓜子我都觉得不够嗑了。
      “小姐,方公子还会回来吗?”
      我一脸震惊的看向品月:“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还是我爹疯了,我阿兄虽说不太循规蹈矩,但什么时候让我爹上门道歉了,况且,那只是个外甥,还是个表外甥,我爹能为了他,不顾自己的脸面吗?”
      品月严肃的点点头:“小姐说的是。”
      阿兄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我回头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我正要发作,我阿兄点着我的额头,怪我现在还矮小,竟打不到他。
      “阿也什么时候喜欢看热闹了?”
      我没好气的说:“你不在家的时候。”
      阿兄笑了,“阿也这是在怪阿兄离家时间太久吗?”
      我多倔强啊:“我才没有。”
      原本抵在我额头上的手指转而摸了摸我的头顶,“我们阿也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
      “江延青,不许叫我小丫头。”
      “叫阿兄,我可不是祈言,那么惯着你。”
      我跺了一下脚,“品月,我们走,把兔子还给他,我不要了。”
      “正好,我想吃陈皮兔肉了。”阿兄在我身后高喊。
      我听到之后站定,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那俩兔子那么小,都不够一盘吧。然后就听见我阿兄爽朗的笑声,我才意识到,怎么可以吃兔兔。
      “江延青,你休想。”然后气呼呼的往我的院子去了。
      小时候,和我家有来往的人家的小孩,好像都要比我大个三四岁,小孩子喜欢和大孩子一起玩,大孩子喜欢和更大的孩子玩,所以导致三四岁的时候,我都没有玩伴,总是跟在他们身后,他们总是叫我小丫头,小丫头,以至于后来我极其不喜欢这个称呼。
      后来,我阿兄和祈言想要故意惹我生气,或者逗我,都会叫我小丫头,而我也如他们所愿的,每次都气得不得了,他们都笑的可开心了。
      男人真幼稚!尤其是我阿兄和祈言。
      我回到院里,蹲在那两个兔子前面,仔细地看着两只红着眼睛的小白兔。
      品月也蹲在我一边,语气像是认真考虑过的一样:“这么嫩的小兔子,做陈皮兔肉可惜了,做葱泼兔正好。”
      我缓慢的转过头看向品月,面无表情的对品月说:“这两天别让我看见你可以吗?”
      品月这个傻丫头,还一脸无措:“小姐,确实葱泼兔好吃啊。”
      我露出个很难看的笑脸:“我让厨房给你做一个月葱泼兔,你说好不好。”
      “小姐我错了。”品月这才反应过来。
      我轻轻吐气,气大伤身。

      十月底的时候,天气凉了很多,府里的树叶子都黄了,掉了一片一片的,跟遍地黄金一样。
      我拉着品月和竹月在枯叶上踩过来踩过去,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这种无聊的事情,真的很有趣。
      抬头间,我看见阿兄倚在廊边的柱子上,笑着看着我。
      “阿也,你是在家憋太久了吗?”
      我想了一下,说的也没错,点点头说:“最近天老是下雨,也没办法找表姐她们玩,有点无聊了。”
      “走,阿兄带你去骑马。”
      我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你阿兄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那能叫上祈言吗?”
      “我说小丫头,你还没过门呢。”阿兄笑着说。
      我撅了撅嘴,“那是因为上次他写信,说要带我去吃繁盛楼新出的片皮乳猪的。”
      “走吧,江大小姐。”
      我让竹月去给我拿了长帷帽,兴高采烈的跟在阿兄身后。
      “阿兄,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啊?”
      阿兄扬扬眉,“我什么时候不好了。”
      我故作思考的说:“叫我小丫头的时候。”
      “哦,那不好就不好吧,反正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小丫头。”
      怎么听着这句话有点好听呢。
      那这次就不计较了。
      策马上京城,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事情,上京满目繁华,直到城头总是花。
      我朝自太宗年间,高宗安定江山后,强大至今,人人提起大朝,都会说起上京,上京的热闹繁华,四海之内的翘楚。
      每当走在上京的街坊里,都会为自己生而为大朝女儿而骄傲。
      街边立着琳琅满目的摊子,高楼林立,软红十丈,熙熙攘攘的行人,各个都仰着笑脸,到了夜晚,便是万家灯火,尤其是繁盛楼,每个屋檐都挂着莲花灯笼,月光普撒在这遍眼都是琉璃瓦片之间,和灯火相映,美的犹如画卷。
      阿兄抱着我骑在马上,不快也不慢,略过这白日里的八街九陌。
      “阿兄,你今天是不是心情很好啊?”
      阿兄轻笑了一下,低声说:“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嘿嘿一笑:“因为阿也今天很开心,我觉得阿兄也应该很开心。”
      隔了有一会,阿兄没有说话,我抬起头,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可我太矮了,都看不到,只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颌。
      那时候我心里就在想,我一定要快点长高,那样,我就能看见阿兄了。
      “阿也,阿兄要上战场了。”阿兄像是在跟我说话,也不像在跟我说话。
      “啊?”
      “只是想跟你说,阿兄这次要离家时间久一点,你不要太想我。”
      我哦了一声,还是问起:“那要去多久啊,明年春天能回来吗,我的生辰你能赶上吗?”
      “小丫头只想着自己的生辰。”阿兄轻笑出声。
      我其实想说,久的话,我会有点想他的。
      可我这个人憋不住,还是很小声很小声的说:“阿兄,我会很想你的。”
      我以为我声音很小阿兄没有听到,便继续看周围的人来人往。
      到将军府门口的时候,阿兄把我扶下马,我站定后,往前走,阿兄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我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用很温柔的声音对我说:“阿兄知道了。”
      我以为他没听到,可听到他说知道了的时候,我知道,他听到了。
      我连忙往府里跑去,我有点害羞。
      进了府,正巧碰见祈言的小厮长河。
      “长河,祈言呢?”
      长河恭敬的向我行礼,“少爷在书房,您随我来。”
      我认识他书房的路,自己往前跑着,阿兄跟在我身后,喊着让我慢一点。
      祈言的书房叫也善轩,说来和我也有关系,他那时候书房刚收拾好,我正好在将军府,便过去凑热闹,他说没想好叫什么,我说:“那还不简单,你叫祈言,其言也善,就叫也善轩吧。”
      于是这里便叫了这个名字。
      “祈言,祈言,祈言,你快带我去吃乳猪。”我想起阿兄也跟着,“也带着我阿兄去。”
      祈言正在练字,被我突如其来的打扰,一张好好的《春华秋实》就这么没了。
      祈言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让长河收起案上的纸,走到我面前。
      “你今天又毁了我一幅字。”
      我眯眯眼,“你一个习武之人,偏偏喜欢舞文弄墨。”
      “我这叫文武双全。”祈言微微瞪眼。
      我嘻嘻地笑着,举了个大拇哥,说:“那你真棒。”
      祈言被我气笑了,不再理我,而是对我阿兄行了拱手礼,之后说:“修竹兄。”
      我阿兄也同样,回了他:“昭行兄。”
      “我们赶紧走吧,还能赶上午饭。”我兴致勃勃的说着。
      阿兄和祈言对视一笑,一起开口说:“走吧,小丫头。”然后两个人结伴出了门,留下我一个在后面,“不许叫我小丫头。”
      到了繁盛楼,人果然很多,这繁盛楼在上京开了数百年,老板换了三代,可从来不缺客人,而且随着时间过去,从来不见衰败,反而越来越昌盛。
      繁盛楼的顶楼,是祈言的,说来也巧,祈言十五岁的时候,回他老家祭祖,路上救了一行人,祈言没当回事,可回上京之后再去繁盛楼,被老板认出来了,说是祈言救得他,于是为了表达救命之恩,把顶楼送给了祈言,那可是上京城除了宫里的望星阁,看风景最远阔的地方了。
      “祈言,上次你给我打包的那个绿色的卷卷很好吃,这次再要好不好。”我紧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的说着。
      祈言也不烦,而是跟我解释:“那叫龙井茶卷,你喜欢等会吃饱再带点回去好了。”
      “不了不了,那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江家大小姐多么贪吃呢?”我连忙摆手。
      我阿兄语气嫌弃的说:“你倒是知道丢人。”
      到了顶楼,坐定后,祈言打趣道:“让我知道就不要紧吗?”
      “你敢说出去,就死定了。”我伸出手指,指着祈言,表现的恶狠狠的说道。
      阿兄把我手拍了下去,“江晴也,你给我淑女点。”
      我冲阿兄做了个鬼脸,便撑着下巴看窗外的景色了。
      祈言和阿兄在说着朝中的事,说起此次出征,我本不想听这些,可耐不住上菜太慢,我无聊便听了几耳朵。
      大概就是,南蛮发动政变,老可汗的兄弟篡位,自己当了可汗,这位新可汗是主战派,他不满老可汗对大朝的臣服,上位之后,几次三番惊扰我边关百姓,大朝威严,容不得挑衅,圣上便下令命祈大将军率兵出征,而阿兄被封为左将军,而祈言因为我没听懂的原因,留在上京。
      我微微叹气,战争四起,最先受苦的果然还是百姓。
      但愿我大朝铁骑所到之处,皆是旗开得胜,还边关百姓炊烟不断的安宁。
      菜一道一道的上来,什么红梅珠香,八宝野鸭,五彩牛柳,鸡丝银耳,桂花鱼条,还有许多不知道名字的菜,让我食欲大开,但常年的教养,依然吃的很斯文。
      阿兄和祈言依然说着,只是两个人很默契的往我的盘子里夹着菜。
      吃完饭便和祈言告了别,跟着阿兄回了家。
      和阿兄闲聊了几句,就回了我自己的院子,只是路上居然遇到了方筠雾。
      她身边跟着个我没见过的丫鬟,我礼貌笑着向她行了礼,:“表姑迷路了吗?这里离您住的问云阁还挺远的。”
      方筠雾神色有些疲惫,想来大概是见不到儿子,愁的。
      “来府上叨扰这么久,表哥待我很好,我想着表哥的衣物配饰都由表嫂打理着,便做了几个小荷包送给你,顺便认认府里的路。”
      我依然客气的笑着:“那表姑来我院子里坐坐吧,院里有棵桂花树,现在树上还零星挂着几朵桂花,我去年也收了些桂花,掺了些乌龙茶,桂花茶配着桂花树,也别有趣味呢。”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方筠雾如往常一样温柔的笑着说。
      有时候我觉得,她活得会不会累啊,待人接物都完美的不像话,一点都挑不出错。
      “表姑不嫌弃小院凌乱就好。”
      竹月先一步到了院里,在院中的石桌上摆上了桂花茶和茶点。
      “表姑先请坐,我刚从外面回来,稍微去外面收拾一下,片刻就来。”
      “去吧去吧,我也看看这院里的景致。”
      我也不和她多说,便进了屋,然后一边问着品月:“她最近经常在府里转悠吗?”
      品月努力回忆:“我见过两次,一次在花园里,一次在靠近前院书房的地方。”
      花园里还正常,她去前院干嘛?
      我边换衣服边想,勾引我爹吗?
      “品月,你平日少往厨房那边晃悠,给我盯着方筠雾,看看她还去不去前院。”
      我娘那个性子,让她防人她是不会的,也难怪,跟我爹成亲这二十多年,我爹一个妾室也未纳,连对抗的机会都没有。
      可我总觉得不对,我爹的态度不对,他对方福生太上心了。
      换了一身与这秋日相搭的谷鞘色石榴裙,在镜子里照了一眼,又觉得头饰和衣服不太配,便又挑挑拣拣选了相衬的。
      出来的时候,方筠雾已经在喝着茶了。
      “表姑久等了。”我也不提让她莫要见怪这类的话。
      方筠雾一贯温柔的笑着:“晴也这石凳上垫着草编的垫子,也不凉,多坐会也多闻闻今年最后的桂花香。”
      “这是金桂,香味也更浓郁一点。”坐下后,让竹月给我倒了杯茶。
      方筠雾顺着我的话,接着问:“那这桂花茶里的桂花,也是晴也摘了这树上的?”
      我淡淡的笑着回答:“表姑叫我阿也就好,爹娘和阿兄都这么叫我。这桂花也是打发时间的时候和竹月品月一块摘的。”
      “那看来阿也是喜欢桂花的,巧了不是,我这正好投其所好,绣的荷包里,还真有绣着桂花的。”说着让她身后的丫鬟从小包袱里拿出来。
      我不动声色的又看了一眼那个小丫鬟,确定不是府里的人,这几年,我娘为了让我学怎样打理家中庶务,便让我边学边管家,家里几口人,大概长什么样子我还是知道的。
      “这位姐姐眼生,可是表姑带来的人,怎么前一阵没见过?”我喝了口茶,语气分不出情绪的说。
      她拿着几个荷包到我面前,也接着说:“原先离开老家给她安顿好了,可她也是个忠仆,竟跟着我来了,之前不知怎么开口,在府中吃住已经是表哥表嫂的仁慈了,本不想在多个人,多份开销,只是前日跟表嫂说起早在老家的事了,提了一嘴蜜合在上京,表嫂开恩,便让我把蜜合接进来了。”
      然后把几个荷包摆开,什么花样都有,梅兰竹菊,荷花,桂花,还有绣着金钗的。
      “别嫌弃表姑的绣工简陋,你如今是金钗之年,我便也绣了个金钗,也当应应景。”
      我接过那个绣着金钗的荷包,说实话,绣工还算不错。
      “怎么嫌弃呢,表姑这么有心,喜欢还来不及呢。”平常我都懒得说这套虚伪的客套话,觉得累,可如今不跟她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随后我俩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直到起了一阵风,方筠雾才说起离开。
      “这礼我也送了,茶我也喝了,花香我也闻了,就不打扰阿也休息了。”说着起了身。
      我也跟着起了身,“和表姑说话觉得舒服,表姑下次再来找我,或者我去找表姑,可别嫌阿也太烦就好。”
      我的意思是,可别找我娘了,我娘那经不起挑破的性子,我怕哪天她让方筠雾卖了,还替她说好话呢。
      方筠雾笑着捂了捂嘴,语气微扬:“你瞧,这么好的小姑娘,我当然喜欢你多跟我说说话的。”
      然后!她居然接着叹了口气:“哎,只是想起那不争气的儿子,这心里又堵得慌了。”
      我真服了,这是怎么扯到这上面的。
      我也继续虚伪着:“表姑放心,我爹定会关照表哥,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还是女儿贴心。”她伸过手摸了摸我。
      我也只是腼腆的笑了笑,送她出了我的院子。
      待她出了门,我深深吐了口气,进了屋喝了口竹月准备的米酿,缓了口气。
      “竹月,我终于感受到阿韫表姐说的了,和不喜欢的人说话,真是耗元气。”
      竹月给松了发髻,轻轻的说:“小姐不喜欢,可以不和她来往啊。”
      我抿了抿唇,还是说:“我自有打算。”
      竹月嗯了一身,把珠花,发钗卸尽后,品月从门外走进来,不用说我都知道,到饭点了,品月这个厨房吉祥物来问我吃什么了。
      “小姐……”
      我没待她说完,便懒懒的说道:“我午饭用的太饱了,弄点带鲜味的粥和青菜就好。”
      品月一愣,急忙开口:“可今天厨房做了八宝鸡丁啊。”
      哎,吉祥物想吃八宝鸡丁了。
      “那就多要一碟八宝鸡丁,你和竹月一起吃。”
      品月眼见的喜上眉梢,蹦蹦跶跶的走了。
      竹月轻笑:“品月还没长大呢。”
      我叹了口气:“大概小时候把我从荷池里救上来之后,她脑袋进水了吧,没办法,惯着她呗。”
      我说完竹月笑意更浓了,我也跟着笑。
      “小姐这是把品月当姐妹了。”
      “跟我一起长大的都是啊,你也是。”
      我不是把品月当姐妹,她是我的恩人,她护我一时平安,我就要管她一世平安。
      我那时候才七岁,品月还比我小一岁,我落水后,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把我救上来的,后来我第二天就醒了,她昏睡了三天,吓得我不行,从此我就决定,谁也不能让品月受委屈。
      吃完饭后,我坐在窗边,就着烛光看着刚找出来的《史记》
      月亮慢慢散出光辉,我又想起了阿兄,我生活在天下太平的年代,生在安逸的上京城,战争二字离我太过遥远,我只能在书里看看那份兵荒马乱,如今我的阿兄要奔赴战场,身为闺阁女子,我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保佑他平安无恙。
      “竹月,明日我们去青云寺吧。”
      竹月不解,“小姐是想去散散心吗?”
      我摇摇头,“我去给阿兄求平安符。”
      “小姐什么时候喜欢看这类的书了,以前一看这个小姐就犯困。”
      我没有回答她,从前不喜欢看,是因为里面的繁华,我能体会到,里面的动荡我从未经历,所以对我来说,史书,只是一本枯燥的学问书,而如今,一切发生在了我身上,我确实不该像过去一样,觉得无关紧要了。

      阿兄出征那天,很盛大,这是百年以来第一次大军出征。
      我和我娘特许在城墙上观看。
      我对着身后的竹月说:“我阿兄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
      只是没有等到竹月的回答,低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会的,小丫头不要害怕。”
      我回头去看,一双清明带着笑意的眼睛望着我,祈言一身白色,上面的花纹是他喜欢的竹子,他生的文质彬彬,若不是穿上铠甲,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个吟诗作曲的文人。
      我嘟囔着:“不要叫我小丫头。”
      他笑的更开心了,“战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出征的仪式盛大,也是为了鼓舞士气。”
      他耐心的给我解释。
      “你不担心你爹吗,毕竟他也年老了。”
      祈言看着大军离开的方向,有些自豪的说道:“我大朝安定近百年,却不缺乏边关被侵犯,我爹在边关多年,打过无数胜仗,我自是相信他的,。”
      我看着他的笑容也不自觉笑起来:“嗯,我也相信阿兄。”
      “祈言,有一天你也会踏上战场吗?”
      祈言敲了我脑门一下,语气很宠溺的说:“天下大安,哪来那么多仗,但如果有那一天,吾必往矣。”
      我忽然觉得此刻他这么耀眼,比凌于天空的红日还要夺目。
      “嗯,天下大安,我们只做守国英雄也很好。”
      守住一个国家的安定,让她一如既往地繁荣和平,也很伟大。

      进了冬日,又是一场又一场的咏雪诗会,赏雪宴,我有时会去,有时不会。
      每过十日,阿兄的信就会到。
      他给我讲边关的风土人情,讲边关的风景,讲大雪漫过膝头是什么感受,讲许多我听都没听过吃食。
      每次的信我都会异常珍重,因为只要等到信,那就是说,我阿兄就还是平安的。
      进了腊月,来信变成了半月一次,字数越来越少,可每封信后面都写着。
      「我尚安好,勿念。」
      我心里不踏实,想着,也许祈言知道的更多。
      用了午饭,我去给我娘请安,还没进屋,就听见一片笑声。
      我实在不解,儿子在外征战沙场,她是怎么做到,能笑的这么开心的呢?
      方筠雾拿帕子轻捂着嘴,说起她老家的趣事,我请完安,淡淡的坐在我娘旁边,静静地听着。
      方筠雾:“表嫂知道吗?表哥幼时最喜欢乘着小舟采莲蓬,那时他才六岁,有次我随着表哥一起,突然下了大雨,我们都没有拿伞,就用那个斗笠遮着,表哥高大些,只遮住了头,身上全湿了,姨母当时看了,还笑着说,‘砚云读书读得冒傻气,顾头不顾尾。’”
      我娘还贴特捧场,还问我:“阿也觉得不好笑吗?”
      我淡淡的笑了笑:“娘觉得阿兄现在在干什么?反正不会喝茶吃着点心说笑。”
      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阿也,娘也担忧你阿兄的。”她赶紧伸手扶在我的手上面。
      “是吗?我阿兄每次来信,你认真看了吗?娘,你总是会为了自己。”我眼里噙着泪,声音有些颤抖。
      方筠雾倒是识眼色,连忙走了。
      我也不想再和娘待在一起,起身要走。可还是说:“娘,我知道你喜欢热闹,可能不能等我阿兄回来你再热闹啊。”
      我娘点点头。
      她就是另一种被宠坏的大小姐,温柔却只为自己。

      第二日,我随着娘去了将军府,夫人倒是一如往常,我和长辈们闲聊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将军府我自小就来,熟悉的不行,我知道这个时候,正是祈言从书房回内院的时候,便等在门口等着。
      没一会,祈言快步进了内院,神色匆匆,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祈言。”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
      他听到有人叫他,四处看了看,看见我站在不远处,便换上温和的笑向我走来,完全不是刚才严肃的神色。
      “你怎么来了?还在这等我。”
      我努努嘴,“不能来找你吗?”
      祈言的脸上打来一束光晕,伴着他的笑,格外让人沉迷。“乐意至极。”
      我和他携伴往最近的花厅走去,“祈言,你可有前线最新的消息啊?”
      祈言站定,跟在他身后的我,也撞在他身上。
      “你阿兄的信不是刚到吗?那就说明没事啊。”他语气那样的让我相信。
      祈言忽然转身,我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浅褐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发出浅淡的光彩,穿着一身鸦青色的衣衫,腰间系着去年他生辰,我送他的玉佩,他缓缓伸手,抚摸了我的头顶,我听见他微微的叹气,他说:“阿也,没事的。”
      那时,我沉浸在他第一次摸我头的心动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随即,他不再见刚才的神色,而是换上往常一般的样子,“小丫头,要过年了,准备送我什么礼啊?”
      我撇撇嘴,一梗脖子,歪着头回问他:“那你要送我什么?你要是还跟去年似的,送我一整套书的话,我会打你的。”
      他也停下来,低头看着我,带着好看的笑,就像是这方天地里猝然逢春般的笑,他说:“那是让你好好学习。”
      “不好好学习,你就不娶了吗?”
      “不好好学习,就更要娶你了,别人肯定会嫌弃的。”
      “祈言!”
      “叫言哥哥。”
      “祈言,祈言,祈言。”
      他故作生气的盯着我,我也不怕,盯回去,僵持了一会,他先败下阵来,一如往常的惯着我:“阿也,要一直这样,听到了吗?”
      我扬起笑脸,踮起脚凑到他面前,很欠揍的说:“一直这么不听话吗?”
      祈言用一根手指抵住我的额头,把我摁了下去:“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来不及了。”我做了个鬼脸,往满是枯枝残叶的树林跑去,越跑越远。

      除夕那天,我收到了这二十天来,阿兄的第一封信。

      阿也
      这封信到的时候,我觉得,大概要过完年了,那就恭喜我们小丫头又长大了一岁。
      边关过年和上京习俗不同,过年买的东西也不同,我给你买了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当你的新年礼物,我看他们这的姑娘,喜欢带着帽子,我想着,我家小丫头那么爱漂亮,定是会喜欢的,就给你买了好多顶。
      阿也,帮我和爹娘说一声,新年好。
      还有我的小丫头,新的一年,一如既往地喜乐。
      来年我定随着大军凯旋而归。
      「我尚安好,勿念。」

      你阿兄江延青

      我看着阿兄的笔迹,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因为阿兄说,来年定会随大军回来了。
      我走出屋里,抬头看向宫里燃起的烟花,笑意再也遮不住,因为此刻我拥有很多。
      金钗落地千层雪,来年豆蔻挂枝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八点,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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