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城阳公主》泠泠弦月

19、人间四月（五）

　　李仪重回宫中以后，便与妹妹李微一同住在琼华殿。

　　这几日，李仪姐妹俩一有空便往立政殿跑，李世民除了处理政务以外，其他时间基本都在立政殿，后宫都没怎么涉足。为了今后的荣华富贵，李仪自然要与皇帝老爹和太子老兄搞好关系，所以不知疲倦地去立政殿刷好感，而皇帝老爹也乐在其中。

　　今日李仪再来立政殿时，李世民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基本已与平常无异。

　　伤痛终归是要深埋于心底的。

　　李仪兄妹刚向李世民行了别礼，正转身打算离去，就见有位宫人领着两位女子走了进来，对李世民道：“陛下，徐充容与武才人来了。”

　　一听见宫人的禀报，李仪便立即将目光落在那俩女子身上。

　　一人与她年岁差不多大，另一人看着稍年长个两三岁，皆不失端庄与文雅。

　　历史上的武则天比李治大了好几岁，那么左边那位便是徐充容，而右边那位就是现在的才人武媚。

　　未来君临天下的女皇，李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两人经过李仪兄妹身旁时，很是恭敬地向他们行了个礼，而后才接着向李世民走去。

　　在此期间，李治与武才人未曾看过对方一眼。

　　此时的他们估计还不曾有过交集，面对武媚从身旁走过，李治神色漠然目光都没有动一下。

　　李仪也不能多停留，跟着李治离开了立政殿。

　　此时殿外下起了大雨。

　　与李治分别后，李仪特意放慢了脚步，回头就见武媚也走出了立政殿，而那位徐充容没有一同出来。

　　她进去时手中捧着书卷，此时已两手空空。

　　武媚是来给李世民送书籍的，任务完成自当离去，而那位徐充容不一样，她是当今后宫中最受宠的嫔妃。

　　只因她身上有长孙皇后的影子。

　　其才华横溢，贤良淑德，就连长相也与长孙皇后颇为神似。

　　但是她无儿无女。

　　武媚返回后宫恰好与李仪是一道，但是李仪装作不曾看见她，并未等她，带着李微若无其事地朝前走着。

　　李仪虽然对她感到好奇，但毕竟不熟。

　　走到岔路口时，武媚也恰好走上另一条道，还没走出几步远，就突然听见“砰”的一声脆响，好似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李仪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便听见另一条道上传来女子的叫声：“什么人竟如此不长眼？”

　　转头望去，透过树叶藤蔓的缝隙，李仪看见在武媚面前出现了另外两位女子，还有一位望着撒了一地的羹汤而惊慌失措的宫女。

　　听见这声厉喝，李仪还以为是武媚，这一看才知是另外两位女子，她们正怒目圆睁瞪着武媚。

　　看这样子，是武媚与那端着羹汤的宫女相撞了。

　　“这两人是谁？”

　　李仪与她们隔得还有些距离，便低声问旁边的李微，闲来无事吃个瓜也并无不可。

　　“姐姐不曾见过她们？”李微颇为惊奇，在李仪逐渐心虚之时，她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也是，姐姐基本未涉足过后宫，认不上来也正常，她们分别是韦昭容与萧美人。”

　　“原来是她们……”李仪面不改色，强装镇定。

　　这俩女子已是中年模样，应该已经入宫很多年，还只有二十出头的武媚明显被她们压了一头。

　　“哟呵，这竟然是武才人？”待武媚抬起头来，萧美人故意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眼中虽然含笑，却充满嘲讽，“不愧是商贾出身，行事如此鲁莽，竟敢打翻昭容姐姐送给圣人的羹汤，你说说你该当何罪？”

　　韦昭容亦是脸色阴沉，厉声道：“这羹汤是我亲自熬制了三个时辰，竟全被你撞翻在地，武才人，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萧美人又附和道：“你还不赶紧给昭容姐姐跪下谢罪？”

　　武媚手中撑着伞，看了眼已经和雨水混在一起的羹汤，她眉心微蹙却仍是镇定自若，“是韦昭容的宫人没有看路，径直撞上了我，这才洒了羹汤，敢问二位我何罪之有？”

　　仿佛被戳穿一般，那位宫人心虚地看了眼韦氏两人。

　　道路那么宽，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撞上。

　　但是韦昭容没有丝毫心虚，反而更加怒不可遏，目光中尽显锐利锋芒，“你还敢将责任推到我的人身上？不过就是一介五品才人，还敢在这宫中横行霸道，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胆子敢这般以下犯上！”

　　说话间，她身后已跟过来多名侍从，而武媚身边只有一个小宫女。

　　先皇后离世之后，皇帝就没有再立皇后，如今管理后宫的人是四妃之首的贵妃，而这位贵妃是韦昭容的堂姐。

　　在这后宫之中，自然无人敢招惹韦氏姐妹。

　　“也不知你何德何能，竟能屡次得圣人召见，定然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圣心，着实胆大妄为。”萧美人对此嗤之以鼻，可嘲讽间不难窥出嫉恨，她高仰着下巴满脸傲然，“今日你若不跪下认错，我们会替贵妃姐姐好好管教管教你，武才人，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李仪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就是故意来找茬的，如今后宫最为得宠的人是徐充容，但是她们不敢招惹，只敢来欺辱位居才人的武媚。

　　地面上全是雨水，跪下认错势必要湿了衣裙。

　　武媚面上并无惧色，但是眉心蹙得更紧了些，她微垂着眼帘一言不发，身形不动如山。

　　李仪恍然明白过来，纵使她今后再辉煌，可此时也只是个小小的五品才人，没有家族撑腰。纵使心性再坚韧不拔，可面对强权，她也毫无办法，不想低头便要受罪。

　　韦昭容两人不会料到，站在她们面前的武才人将来会取代李唐，成为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今日的屈辱，来日势必会加倍奉还。

　　眼见武媚迟迟没有要跪下认错的意思，韦氏两人已然没了耐心，一个眼色，宫人们便毫不犹豫地向武媚围了过来，而韦氏也朝着她的脸扬起了手掌，“今日我便让你长长记性！”

　　“哟，此处竟这般热闹？”

　　在韦昭容的巴掌即将落下时，李仪忽然出现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韦昭容手一顿，随即便收了回去，而那些宫人也停在了原地。

　　武媚虽然身份低微，但这不是被人欺凌的理由，李仪看不过去便站了出来。

　　看见李仪和李微，韦氏二人面色明显不悦，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向她们问安：“城阳公主，衡山公主，好巧在此处遇见。”

　　“你们也好巧在此处遇见武才人，还恰巧打翻了送给圣人的羹汤。”李仪停步于武媚身旁，满面笑容地望着韦氏二人，“只是我竟不知，圣人何时吩咐你们给他熬制羹汤了？又是何时召见你们前来？若无召见，此处是后宫嫔妃可以随意涉足的地方么？”

　　若是皇帝真有召见她们，她们就不会在此处纠缠不休，而无召见，这羹汤也根本送不到立政殿中。

　　后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李仪都打听得差不多了，这两位并未生育皇子，虽然在此横行霸道，其实在后宫的地位并不高。没有皇帝的宠幸，又没有皇子可依靠，固然有贵妃罩着她们，但无实权，李仪自然不怕得罪她们。

　　韦昭容原本凌人的气势霎时消减了大半，她眼中仍旧暗藏锋芒，却不得不低下头来，“圣人并未召见我等，只是……”

　　“我等只是恰巧路过……”萧美人接话道。

　　她眼中的嘲讽也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略为紧张的殷勤笑容。

　　李仪是嫡出公主，又是太子的孪生妹妹，后宫嫔妃自然不敢对她不敬，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恃强凌弱，人性的本能。

　　李仪也不想过多纠缠，“既然如此，两位还有别的事没？”

　　韦昭容悄悄看了眼一脸漠然的武媚，暗自咬了咬牙，冷声说道：“无事，城阳公主，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便带着宫人匆匆离开了。

　　目送她们渐行渐远，李仪刚转过身就听见武媚的声音响起：“多谢城阳公主。”

　　虽是行礼的姿态，却不卑不亢。

　　未来的一代女皇竟向自己低头道谢，这李仪可有点受不起，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武才人心性如此坚韧，着实令我敬佩，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跪地求饶遂了她们的意了。”

　　也正是因为她这份坚韧不屈，才让李仪动了出手相助的心思。

　　那俩女人毫无作为，只会争风吃醋恃强凌弱，又怎能向她们臣服。

　　“人若没有骨气便挺不直腰杆，便只能任人欺凌，永无出头之日。”李仪兀自感叹了一番，在武媚的沉默不语中，她带着李微一同离开了。

　　李仪没有再回头，她不曾看见武媚还站在原地，目光紧盯着她的身影。

　　武媚默默在心底记下这个名字：城阳公主李仪。

　　入宫多年无人赏识，这是第一次有人赞许她的心性坚韧，旁人只道她不懂得屈服，空有一身傲骨而无用武之地。

　　踽踽独行，终遇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