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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Chapter 27 ...

  •   孙勤本来在家里等乐颐曦,结果接到了乐颐曦的电话。他扔掉手中的书,抓起包便往医院冲。电话里听乐颐曦说自己脑出血,吓得孙勤背脊直冒冷汗,直叫出租车再开快点。出租车司机说:“我这已经是最大限速了,再开快点儿就要被吊销执照了。”

      到了医院,孙勤下车直奔急救病房。刚到门口,医生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孙勤连忙问:“医生,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医生说:“头皮破损出血,现在已经没事了。”

      “不是说脑出血么?”

      “哪有那么严重!脑出血的话我们就把他送到重症加护病房了,没那么严重,他只是普通的表皮出血,也没有脑震荡的现象,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孙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他恍然想起乐颐曦在电话里说自己是被-,孙勤连忙去往住院大楼问到了靖亭的病房,便朝楼上奔去。现在不是医院规定的探病时间,走廊里很安静,所以孙勤的脚步声显得特别响。他走到房前扭开门锁,看到靖亭正站在船台旁边,倚着墙壁,他头上已经没缠纱布了。弗吉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件外套。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房间里很明亮,孙勤刚开门的时候还有点睁不开眼睛。

      “孙勤?!”弗吉有点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孙勤,“你来这里干什么?”

      孙勤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根本就无视弗吉的存在,只是盯着靖亭,一言不发。

      靖亭也一直盯着孙勤,他看不出孙勤的眼里是什么情绪,只觉得他的瞳孔似散未散,挂在清晰与模糊之间。

      空气有点儿凝滞。

      过了一会儿,孙勤从房门口走进来,他取下挎包扔到床上,然后朝靖亭走去。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他走到靖亭面前,停下脚步站定,抡起手“啪”一耳光甩在靖亭脸上,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孙勤一字一句咬得非常重,“报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吗,容靖亭你到底想怎样,伤到你是颐曦不对,可是他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是来看你的,你有必要让他和你一样承受那种痛-”孙勤话还没说完,弗吉冲过来一把将孙勤拉开,抡手一耳光扇在孙勤脸上。如今这个世界,似乎一耳光总是不够解决问题。

      “孙勤你他妈少在这儿假惺惺!”弗吉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你们都会有心情来探病,有这个闲工夫当时为什么要弄伤靖亭?孙勤你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动手,你他妈的到底要不要脸,欺负一个病人。”

      侧脸火辣辣地烧,孙勤即将要出口的话硬是被弗吉一耳光给扇得全都忘了。他呆呆站在那里,侧着脸,头发遮住让靖亭看不见他的表情。

      弗吉一看到孙勤火气就从脚底直往上蹿,他恨不得马上就让孙勤给靖亭跪下认错。“怎么,不说话了,你刚才不是还那么嚣张吗,那你就继续说啊!现在又说不出来了是吧,那你就给我滚,马上从这里消失,这里不欢迎你,快滚啊!”

      孙勤仍然站着没动。

      “你还杵在这儿干嘛,我叫你滚啊!”弗吉真想一棒打得孙勤魂飞魄散,他正准备上前去推孙勤,靖亭一把拉住了他,“够了,马上住手。”

      弗吉怔怔地望着靖亭凝视孙勤的目光,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使劲儿揉搓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仍然。

      片刻,孙勤将头转过来,脸上除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淡定得波澜不惊。他开口道:“容靖亭,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靖亭的嘴巴在他大脑未下达指令之前便张开,“你知道为什么吗?”

      “就为了一个恨字,”孙勤的语气似疑问又十分肯定。他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竭力压制胸口向上翻涌的东西。“所以你才会成这样。可是你找错报复对象了,你该恨的人是我,而不是颐曦。”

      “有区别么,现在你和乐颐曦还在分彼此吗?”靖亭淡淡地问,但是很有分量。“又或者说你只是把乐颐曦当成了一个-”

      “替代品,”孙勤接过靖亭的话,嘴角冷冷地扯着。“容靖亭,其实你和我的处境差不多。但我要说,颐曦绝对不是什么替代品,我孙勤从来就没有回头的习惯,颐曦怎么对我我自己心里明白,我绝对不会把我的过去强加到他身上。而你呢-”孙勤看了一眼弗吉,“我觉得你肯定做不到我这么绝对。”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改变。孙勤的声音由最开始的尖亮变成了低沉,但多了一份深度和温度。

      弗吉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语气嘲讽:“孙勤,难道到现在你还在幻想靖亭的心中还为你保留了一个位置,你未免太天真了吧!你认为一位伤者还会对下毒手的人心存感激吗,你这玩笑开得未免也太大了点儿。”

      “是不是玩笑他自己心里明白。”孙勤说:“不过我再和你说一次,容靖亭,我孙勤从来就没有回头的习惯,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还是如此。现在谁在你的身边,就对谁好一点吧。”孙勤转身提起包准备离开房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对弗吉说:“感觉你比我更适合容靖亭,那就好好守在他身边,我在他身上刻下的伤或许只有你才可以治疗吧。”

      弗吉蛮不在乎地“嗤”了一声,心却被猛撞了一下。

      孙勤最后看了一眼靖亭,然后离开了房间,回手轻轻把门带上。

      明亮的房间又重归寂静。

      靖亭望着门的方向,感觉那一边就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自己永远无法进入的世界。孙勤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人,以前只是因为两个世界运行到相交位置,才有了那样一段短暂而美好的记忆。如今,两个世界已经脱离了相交位置,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运动开去。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便不会再有第二颗一模一样的复制品。即使后来的流星雨如何壮观绚丽,也不会有那一颗的悸动。紧到极致便要松,握到疼痛便要放,这是真理。

      那么那段记忆是要封印在心里,还是要封印进尘土?

      靖亭刹那间感觉整个世界一片空白。

      而弗吉,看着靖亭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眼神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到最后,散瞳,一片模糊。

      空白之后,会不会重新唤回色彩?

      未知数。

      孙勤将打湿的毛巾拧干,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帮乐颐曦擦脸。医生包扎的时候将伤口处理得十分干净,但是包扎完后却没有清洁残余的药液。乐颐曦感觉眼睛很涩,不停地拿手去揉,孙勤连忙把他的手抓下来,“不要揉,那样容易感染的。你眨眨眼睛,让眼泪把那些东西冲出来就好了。”

      “可是好难受啊,我又不想流眼泪,那样子看起来好狼狈。”乐颐曦极强的大男子主义作祟。

      “那你也不能去揉啊,眼睛会肿的。”

      “我不。肿就肿,反正我不要这么难受!”乐颐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不买账的表情。

      “颐曦,听话啦,”孙勤觉得哄乐颐曦比哄一个哇哇大哭不肯睡觉的婴儿还让人头痛。“你不要这么人性啦,头上包着纱布还要闹,多大的人了还要装嫩!”

      “可是眼睛真的好难受啊,好痒。”

      孙勤扯扯嘴角,“真拿你没办法。”孙勤放下手中的毛巾,然后轻轻俯身到乐颐曦身上。乐颐曦还没搞清楚状况,孙勤伸手轻轻拨开他的眼皮,然后缓缓地吹气。就像是顽皮的小孩跌倒擦破膝盖,妈妈一边擦酒精一边轻轻地吹气。

      孙勤的口中有洋甘菊的清香,气流缓缓地淌过乐颐曦的眼珠和周围的皮肤,轻轻撩动着额前的头发。乐颐曦下意识地抓紧床沿止住颤抖,他观察着孙勤的面庞。孙勤的嘴唇微微张开呈“O”型,小心翼翼地呼着气。房间里没有开灯,阳光透过纱窗安谧地洒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的微粒,显得很清晰。过了一会儿,孙勤停下来,将距离拉远点儿,这样乐颐曦可以看到他的整张脸。“这下好些了吗,你可别跟我说一点儿效果都没有,那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乐颐曦怔怔地看着孙勤。孙勤歪着头看他,笑的表情有点儿古怪,“你怎么了,难道我的嘴很臭吗?”孙勤往手掌上呼一口气然后放到鼻前闻闻,“可是没有啊,我的嘴巴没味道啊,今天还用的那个洋甘菊香型的牙膏,难道没有效果吗?”

      乐颐曦一把将孙勤搂进怀里,孙勤的额头撞到乐颐曦的胸膛上,叫了一声:“哎哟,你的骨头怎么这么硬啊!”

      “废话,我又没有软骨病,骨头当然硬!”乐颐曦揉着孙勤的头发,“你这孩子真是不听话。”

      孙勤直翻白眼,“拜托,我哪里得罪你了?还有,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就跟我是你儿子似的。”

      “勤,”乐颐曦把脸埋进孙勤的头发中。“我似乎太起伏欺负你了。”

      “你现在才知道啊。”

      “对不起。”

      “没关系。”

      “嘿,你小子还得寸进尺了!”乐颐曦说道:“这么久了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那就没有吧。”孙勤顺着乐颐曦的话接下去。

      乐颐曦看着孙勤,才注意到他侧脸上的指引,脸立刻拉了下来,黑沉沉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谁打你了?”

      “谁打我啊,没有谁打我啊。”孙勤连忙用手捂住侧脸,那被打的地方还有点辣辣的痛。他努力微笑着,“你在想什么啊,没有谁打我啊,你想太多了。”

      乐颐曦猜得也八九不离十了,“你去过容靖亭的病房了,是吗?”

      孙勤只有点头,瞒也没有用。

      “容靖亭还是弗吉?”

      “啊?”孙勤怔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我问你是弗吉打的你还是容靖亭打的?”

      “这有什么重要啊,”孙勤连忙摆摆手,“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乐颐曦伸手抚摸孙勤的脸颊,摸着那一块肿起来的地方,就感觉有人一耳光重重地扇在自己脸上,痛到叫不出声。“勤,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乐颐曦的表情特别认真。

      孙勤觉得胸口堵得厉害,眼泪也在眼眶里迅速分泌,他连忙调整自己的情绪,靠在乐颐曦身上,“答应你啦,不过你得先照顾好你自己,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好难受啊。”

      乐颐曦捧过孙勤的脸,对着他的双唇吻了下去,他的双臂圈住孙勤,吻得很用力。孙勤觉得乐颐曦对自己太过溺爱,但他却对这种厉害深深上瘾了。

      “勤,以后不要一个人再去找容靖亭了,似乎每次你去他那里都会受伤。弗吉现在就跟个疯子一样,为了容靖亭他几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真的很怕哪天他会伤到你。”

      乐颐曦说的每一个字都温柔地淌过孙勤的心上。他靠在他怀里,觉得很满足,不再奢求其它的了。

      医院规定晚上病房里除了病人不能留任何人,但乐颐曦死活要孙勤留下来陪他,于是两人就使出浑身解数与护士死缠烂打。为了突出悲凉的氛围,乐颐曦把自己的身世编得那叫一个凄惨。说自己是留守少年,父母双双在十万八千里外的地方打工挣钱,自己和姥姥相依为命,不料姥姥不久前病逝,自己在世上就只剩下孙勤这么一个朋友,他不能离开他,恳请年轻漂亮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白衣天使护士姐姐能够破例让孙勤晚上留在病房里。乐颐曦演得那叫一个传神,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赚尽了护士的同情心,还差点儿赚到几滴眼泪。不过那护士也真够笨的,床边摆着一双鞋上那么大的NIKE标志,床上搭一件CK外套,难道这也是留守少年穿得起的衣服?

      那位年轻漂亮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白衣天使护士姐姐抹着眼泪走出病房,孙勤关上门,对着乐颐曦笑得特别造孽。“穿NIKE和CK的留守少年,你这留守到哪个千万富翁家里去了啊?”

      乐颐曦回以同样造孽的笑容,“这才叫编故事啊,当然是怎么凄惨怎么好,我还有更绝的呢,就说我们那一个大家族到现在就只剩我这么一个独苗苗了,我看那位护士姐姐舍不舍得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你没去说评书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天赋。”

      “本故事纯属虚构嘛。”乐颐曦指了指病床边才铺好的软弹簧床,对孙勤说:“这东西的弹性都抵得上游乐园里的蹦蹦床了。”

      “懒得跟你鬼扯,”孙勤帮乐颐曦掖了掖被子,“早点睡,睡眠好就恢复得快些。”

      乐颐曦躺下,看着孙勤盘腿坐在弹簧床上,双手托着腮帮把自己盯着。“怎么,你不睡吗?”

      “等你睡着了,我再睡。”孙勤说。

      乐颐曦那表情看上去只有那么幼齿了,“感觉就像儿子生病老妈在边上守着一样。”

      “你快睡吧你!”孙勤强行把乐颐曦的眼皮扯下来盖住他的眼睛。最初乐颐曦还要反抗,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去,面色平和,呼吸均匀。

      孙勤保持手托腮帮的姿势将近半个小时,等到完全确定乐颐曦真的睡着了之后,孙勤打了个哈欠,帮乐颐曦掖了掖被子,然后自己才睡下。

      医院的食堂做得很好,早餐都经过了营养搭配。孙勤拿着饭盒到食堂买饭,在窗口前观望了许久,将盒子递给厨师,让他舀了乐颐曦喜欢吃的东西。盖好盖子,转身便看到弗吉也走进了食堂。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知道如何打破沉默,因为两个人都怕沉默过后便是激烈的唇枪舌剑,那又给食堂的所有人免费演了一出大戏。还是孙勤先开了口:“靖亭—恢复得怎么样了?”

      弗吉点点头,“快要痊愈了,”他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孙勤的问题。“乐颐曦呢?”

      “他只是皮外伤,没有什么大问题。”

      弗吉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的,但是孙勤先开口了,“那—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了。”孙勤说着走出食堂,步子不知不觉越来越快。

      弗吉望着孙勤的背影怔了一会儿,然后便走到窗口前买饭。

      孙勤扭开房门,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女生。“妮亚,你怎么会在这里?”

      “探病啊,”妮亚伸手拨了拨自己的长发。“孙勤,你做得太不仁道了,再怎么说颐曦在医院里躺着你也该打电话和我说一声啊,害我到现在才来。”刚才孙勤去食堂将手机扔在了病房里,妮亚打电话过来,乐颐曦就帮忙接了。

      孙勤额边挂几滴汗,“什么叫现在才来,难道要我在颐曦刚受伤的时候就打电话给你哭爹喊娘‘你呀啊,颐曦受伤了,你快点过来啊’然后你就提着大包小包往医院里冲,这也太夸张了点儿吧。”

      妮亚象征性的一拳打在孙勤肩上,“什么时候你也学会搞笑了?”

      乐颐曦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对彼此的态度。妮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最讨厌勤的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像上辈子就和勤认识了似的?还有勤,从前见到妮亚脸拉得比谁都长,现在—“那个,你们—”乐颐曦半天没有问出口。

      孙勤转过来,“你想说什么?”

      妮亚看着乐颐曦头上几百个问号的样子,笑得特造孽,用手捂着嘴巴对孙勤说:“他认为我们俩还是结了几十辈子仇的关系。”

      孙勤已下载反应过来,对乐颐曦说:“我和妮亚已经冰释前嫌了,其它没什么的。”

      “十辈子的仇说冰释就冰释了?”乐颐曦仍然是一脸疑惑。

      “因为有足够的冰可以释啊!”妮亚说。

      孙勤在旁边瑟瑟发抖:这丫头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冷。他将饭盒放到病床的小桌子上,“快点,吃饭了。”

      乐颐曦盯了一眼饭盒,又盯了一眼孙勤,嘴角一抽,“我不要。”

      孙勤同样抽着嘴角,“你就那么想让妮亚欣赏欣赏你发疯的样子?少那么多条件,快点儿给我吃!”孙勤扳开乐颐曦的手将勺子放在他手里,然后又把他的手摁回去,“快点儿吃吧!”

      乐颐曦不说话,又把勺子还到孙勤手里。

      “你干什么?”孙勤看着乐颐曦那一副超级幼齿无辜的表情,叹一口气,然后拿张椅子坐下,舀一勺饭送到乐颐曦嘴边,“张嘴吧,多大的人了吃饭还要让人喂,你害不害臊啊。”

      乐颐曦摇头,脸上还是那副超级幼齿无辜的表情。

      妮亚在边上看着这两个人的互动,笑得特灿烂。“孙勤,看来你真不是属于那种事业型人才,你还是最适合一天到晚家里蹲。”

      孙勤白妮亚一眼,“对啊对啊,我就是适合家里蹲,你还真没看错。”

      妮亚没有回答,反倒是乐颐曦在那儿就跟颈上装了弹簧似的一个劲儿点头。孙勤狠狠瞪乐颐曦一眼,“又没问你,你在那儿一个劲儿点头给谁看啊,快点儿吃你的饭!”

      乐颐曦嘴里包着饭吼道:“妮亚说得没错啊,你本就是个家里蹲的主儿。”

      “要不是因为你成天事儿多我才懒得做这些,你这死家伙真没良心!”如果不是考虑到乐颐曦头上还缠着纱布,孙勤准扔到饭盒上前去按住他暴打一顿。

      早上医生安排给乐颐曦输液,把它送到了专门的输液室,有特护照顾。妮亚便把孙勤拖上了街。女人就是天生的血拼者,到了街上见了什么东西都要买。孙勤边走边看表,“该回去了,颐曦输液快完了。”

      “你急什么啊,再逛一会儿。”

      “颐曦输液真的快完了。”

      妮亚转过来予以鄙视的眼光,“哼,重色轻友。”

      “懒得和你瞎扯。”孙勤看着妮亚的砍价技术简直要喷血,把别人卖家说得都快晕菜了。再怎么说他们逛的也是名店,她居然在里面和人家售货员为了几十块钱砍得不亦乐乎。孙勤站在店外手里捧一杯奶茶晃时间,刚刚颐曦发短信过来说自己想吃荞麦卷,孙勤本来想顺着这条街走去那家特好吃的食店买,结果走到这里妮亚二话不说就杀了进去,孙勤不想进去看那些标价牌上的一连串零,便待在了外面。过了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孙勤掏出来一看,屏幕上闪着“孙树直”三个字。

      有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了,孙勤现在看到这个和自己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人,心里居然抽都没有抽一下,想一想,似乎上一次用那个称呼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孙勤按下通话键,“喂。”

      孙树直依然是万年不变的低温声音,“十多天不回家,飘哪儿去了?”

      “家,”孙勤一抹笑。“我对那个地方完全没有家的感觉,最多就是一歇脚的旅馆。”

      “也就是说,现在你准备退房了?”

      孙树直的话带有很强的指向性。孙勤说:“怎么,你终于准备赶我走了?”

      “我是个中国公民,根据中国的法律,我现在还有义务抚养你。可是,你现在这样成天脚不着家,要我怎么履行自己的义务?”

      “抚养?我看你给我的除了钱,其余的都是烈性炸药吧。”孙勤把话说得很直白。

      “你不是还击得挺主动的么?”

      “废话,不还击难道等死?”

      沉默了一会儿,孙树直说:“孙勤,你现在回来一趟吧,我不希望你拒绝,有些话我想我必须得当面和你说清楚,你需要明白一些事情。所以,在你很忙的时候抽一小段时间,回来一趟吧。”

      “有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说?”

      “不能在电话里说的话多着呢,”孙树直说。“怎么,你不敢见我了?”

      “不敢?”孙勤笑道:“孙树直,你把我孙勤想得也太孬种了吧,我都敢和你动手,其它还有什么不敢的?见面是吧,那你就在家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你最好不要逃跑,我对这样的对手没有兴趣。”

      孙勤挂了电话,妮亚从店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刚刚买的新款包包,脸上一副胜利者的表情。她把战利品在孙勤的眼前晃了记下,牛皮哄哄地说:“怎么样,这是刚到的新款,我让店老板给我打了八折。”

      孙勤将手机扔进包里,对妮亚说:“我现在有点事要马上回家一趟,你去帮我给颐曦买点荞麦卷拿回医院,我很快就回来。”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你一定要现在就走?”

      孙勤点点头,“去帮颐曦买点荞麦卷,要一小碟它那里的辣椒酱,颐曦特别爱吃那种味道。我差不多一个小时回来。”

      “好吧,”妮亚将孙勤交代的事情记在心上,拍他的肩膀说:“那你就快去快回,我可不能保证乐颐曦久了没看见你会不会发疯,我没那个耐性像你那样哄他。”

      孙勤拦了辆出租车往家去了。

      真的有很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孙勤站在楼下向上望去,砖红色的墙面很干净,没有一丝裂纹,每一家的窗户都很干净明亮,每一家的窗户都开了一两扇,有的房里还传来饭菜的香味。

      这里算是时间较早的高级楼盘,孙勤一家是十年前搬到这里来的,那一年小孙勤才七岁,那个时候孙树直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那个时候孙勤的妈妈是一个幸福漂亮的女人。然而这一切在八年前戛然而止,孙勤的妈妈走了之后,孙树直和孙勤的战争就随之而来,持续至今。

      这里每一家的阳台上都养了各式各样的花,除了孙勤家。阳台上只有几个陶瓷花盆,里面除了干土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以前有客人来家问:“你们家的花盆里面为什么没有花呢?”孙勤抢在孙树直前面说:“战争年代,资金全都用在军费开销上了,哪儿还来的钱和闲情逸致养花?”

      孙勤上楼,从包的最下面翻出钥匙开门。客厅里面的灯全亮着,家里出奇的整洁。腰枕整齐地摆在长沙发上,孙树直跷着二郎腿坐在单人沙发上,茶几对着他的那一面摆了一罐啤酒。他转头看一眼站在门口的孙勤,“回来啦。”

      孙勤突然发觉眼前的这个孙树直,居然有了一点八年前的感觉。整齐的头发,饱满的脸颊,有神的双目,剃干净胡渣的下巴;身上是整齐的西装,记忆中那个硬朗的男人轮廓又渐渐清晰起来。可是八年毕竟是那么长,它并没有对这个男人手下留情,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印记。

      看到这样的孙树直,孙勤的心里居然有一股惊喜,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进屋将包挂在衣架上,孙勤进厨房倒了一杯果汁,然后回客厅在孙树直对面坐下,孙勤没有说话,将果汁杯捧在手里,盯着孙树直。

      有点像是谈判前的肃静,空气的流动速度很慢。

      孙树直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怎么不说话?”

      “你叫我回来说有事和我将,当然是你先讲咯。”孙勤呡一口果汁,把杯子放到眼睛前面转,“这苹果汁是什么时候买的,怎么和以前的口味不太一样?”

      “前几天买的。”

      “怎么,你还喝这玩意儿?”

      “本来买回来是给你喝的,结果你十多天不落家门,就一直放在那里没动。”孙树直说:“还好现在天气还不是很热,不然这种东西在外面放久了很容易变质坏掉。”

      孙勤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多,他不相信刚才自己听到的话。孙树直给自己买苹果汁喝,时间是不是退回到八年前了?孙勤努力使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说:“把我叫回来有什么事儿,快说吧,我还有其它的事情没做完呢。”

      “到医院去照顾那个叫乐颐曦的男生,”孙树直顿了一下,“是吗?”

      拿杯子的手僵在空中。孙勤已经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了,他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颐曦之间的事,“你在监视我?”

      “别说得那么难听。”孙树直喝一口啤酒,叹口气说:“孙勤,再怎么说我有义务抚养你。你十多天不回来,难道我就在家里坐着干等吗?我打电话问过你们那个班主任,他说你在医院照顾那个叫乐颐曦的男生,我才知道这十多天你跑到哪儿去了。”

      孙勤越听越糊涂:孙树直居然还会给老班打电话?“你还会担心我,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吧。”

      “孙勤,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孙树直说。“你们这个年龄对感情这回事很敏感,这个我能理解。可是-可是你到底是哪根筋出问题了,居然会喜欢上-”孙树直欲言又止。

      “怎么了,觉得我给你丢脸了?”孙勤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讽笑,“你还会在意我么?”

      “孙勤,我是你爸!”孙树直似乎酝酿了很久才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爸,”孙勤嘴里念着这个词,觉得它是那么遥远又陌生。“你说得没错,我爸是叫孙树直,只不过他在八年前就死了,陪我妈一起死了。你也叫孙树直,可是你不是我爸,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就是战场上的敌人,仅此而已。”

      “孙勤,你知不知道你妈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会有多么失望和难过!”

      “你给我闭嘴,”孙勤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妈,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妈会死吗,啊?孙树直你知不知道你那么无意的一个动作就带走了我妈的命,我当时才九岁,我才叫了她八年妈妈,你就可以那样轻易地结束了你妻子的生命,你他妈的还是人吗?孙树直,从那天起,我孙勤就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不会!”孙勤的眼泪夺眶而出,一直压在内心最深处的那块伤疤被揭开。八年了,伤口却依然在淌着鲜血:

      “妈妈,我想吃饼干了。”小孙勤的眼睛一直盯着茶几上那盒包装精美的曲奇饼干,喉咙一直在翻滚,已经咽了很多很多口唾液了。摆在眼前的美味却不能够享用,对不满十岁的小孙勤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折磨。

      “勤儿乖哦,”年轻的妇女将小孙勤抱起来放到自己的双腿上,双手搂着小孩子胖胖的胳膊,脸贴着肥嘟嘟的笑脸温柔地说:“勤儿今天答应过妈妈啊,要等爸爸回来才吃曲奇饼干的,勤儿说话要算话啊。”

      小孩子的嘴翘起,“可是我真的饿了,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胖胖的胳膊指着墙上的指钟,“最短的那根针都要走到最上面了,爸爸都还没有回来。”

      “勤儿听话,再等一会儿,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女人哄着儿子。正在这时,响起砸门声,伴随着孙树直的低吼:“开门,快开门呐,快点儿啊!”

      “耶~爸爸回来咯,可以吃饼干咯!”小孙勤欢呼雀跃地跳着去开门,女人却一把将他抱住,“勤儿乖,你坐在这里等着,妈妈去开门。”女人走去开门,迎面而来一股酒臭味。孙树直满脸通红地靠在门栏上摇晃,语气十分不耐烦:“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来开门!”

      女人的眉头皱紧:“你又和哪个领导喝酒去了,你看看你自己的邋遢样,就不知道少喝一点儿吗?儿子在家里等你回来亲手拆开曲奇饼干,你醉成这样还怎么去拆?”

      “你以为我想喝!”孙树直突然厉声呵斥道:“那些领导一个个就把我们这些人当挡箭牌,敬他们的酒全是我们帮着喝,你说,不喝行吗?你一个女人什么都不懂,瞎搅和什么!”

      小孙勤听到门口的争吵声,他想跑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女人说:“勤儿,你坐在那里不要过来,听话。”她转过身双手捏着孙树直的胳膊,“树直,我求求你清醒一点,儿子就坐在里面,你难道想让勤儿看见你喝醉的疯样子吗,勤儿以后会怎么看你,你清醒过来啊!”

      “你少给我来那套!”孙树直粗鲁地甩掉女人的手,女人跌倒在走廊里。孙树直大摇大摆地往屋里走,一边大声喊:“乖儿子,老爸回来陪你吃饼干啦!”

      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把孙树直扯住往外拖:“树直你快点回来,不要再儿子面前丢人现眼,毁了你的形象!”

      “你这个女人真烦,滚开!”孙树直使蛮力一把将女人甩开,女人连向后退,而后面便是十几阶的楼梯。女人从楼梯上滚落,砰砰砰的响声将整幢楼的感应灯全部震亮了。

      孙树直霎时清醒过来,他一看,只有女人倒在那里,和地上一滩血迹。“不,不-”男人的吼声从灵魂深处爆发,响彻云霄。

      小孙勤跑过来看到这一幕,呆了三秒。接着便是稚嫩刺耳的童声:“妈妈-”

      孙勤的双手放在腿上紧握成拳,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灼人的疼痛。本来已经尘封的记忆再次翻涌上来,却依然那样鲜血淋漓。孙勤不敢抬头,他怕看到孙树直的眼神他会再度失控。

      然而孙树直的模样甚至比孙勤还要狼狈,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泪眼汪汪,脸颊上两道泪痕分外明显,看上去是那么沧桑。孙树直缓缓开口:“孙勤,我对不起你妈,我-”孙勤打断了孙树直的话: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孙勤说:“我不想再去回忆那些了。孙树直,如果你想补偿我妈,就找回八年前的你。我想,这应该是我妈最想看到的吧。”

      “你妈最想看到的,应该是你能够一切都好。”

      “我很好,”孙勤起身提起包,“我不会让我妈在天之灵不得安息,我不会让他担心。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走了。”孙勤说着朝门口走去,他竭力忍住眼泪不让它们掉出来,伸手去扭锁。

      “孙勤,”孙树直叫了孙勤一声,他的手便停在了锁上。“孙勤,不管你是否承认,这里始终是你家,没有人阻止你回来,钥匙你有,如果有空的话-”孙树直顿了一下,“多回来,坐一会儿也好。”

      孙勤努力忍住颤抖,手握紧锁把,艰难地说:“谢谢。”

      久违的一个词语。

      “如果有空的话,我想,我会的。再见吧。”孙勤走出去反手把门带上,眼泪毫无防备地流下来。然而,他没有看到里面,孙树直爬满皱纹的脸上的两行清泪。

      走到楼下,孙勤停住脚步,脑海里浮起了妈妈的面容:永远挂有微笑,就像温暖的春天。

      妈,似乎我有很久没有想起你了,你不回怪勤儿吧。

      妈,天堂的生活好吗,小天使们应该都很爱你吧,因为你是那么慈祥。

      妈,我现在过得很好,请你不要担心,我会勇敢的。

      妈,孙树直好像找回八年前的自己了,我相信你早就原谅他了,我现在也是。

      妈,勤儿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孙勤低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里已经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他扯了扯挎包的带子,然后向前走去。

      孙勤到医院的财务部帮乐颐曦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又碰到了弗吉。他来帮容靖亭办出院手续。

      两个人之间又是一段无聊到极点的对话,弗吉现在对孙勤已经完全不刻薄了。

      语气平淡,十分平淡。

      孙勤觉得,一切都应该重新开始了。

      每个人都要写自己的快乐结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Chapter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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