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阴里》清南安

56、第 56 章

　　林荫城多了一对少年夫妻，两个人在城里的僻静处搭了一座小木屋，房前屋后种着兰花草，夏季来的时候，郁郁葱葱一片香。

　　这两个人年纪不大，城里刘家小姐也是和他们相同的年岁，听说前段时间沾上了脏东西生了病，一直不见好，刘老爷心疼女儿，请沈先生来府上驱邪。

　　沈先生是厉害的，去了两三次，刘小姐大好了，刘老爷更加宝贝这个女儿，恨不得身边派十几个人守着，就怕出了差错。

　　相同的年纪，别人家的闺女还养在膝下，享尽父母宠爱，这一对小儿女就要成亲了，还无父无母的自己在城中修房子。

　　难免觉得这对小儿女可怜，但小两口不这样觉得，她们在城外开垦了一片荒地，种着茄子辣椒，自己没吃多少，反倒将大半送了人。

　　小夫妻两个人沉默寡言，话不多，见了人就是笑，交谈也只是浅浅的两句，并不擅长聊天。

　　大家都说新来的两个人少年人老实巴交的，要是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但两个人不这么觉得，在夜晚回到自己的小家里的时候，陈天把一背篓放在屋檐下面，王暮春回来得早，正在厨房里面忙活，听见动静擦着手出来。

　　“累不累？”王暮春把凉好的茶倒了一大碗，端出来递给陈天，让他在一边歇着，自己提着那一背篓蔬菜提到水池边上，把白菜黄瓜都倒进去，白菜飘在水面上，水灵灵的。

　　这样的日子像做梦似的，又怎么会累，陈天一口把茶喝完，蹲在水池边上和王暮春一起洗菜：“不累，你在做什么？怎么面上还有面粉。”

　　陈天沾着水的手在王暮春的脸上一擦，指尖上白白的一层面粉。

　　“我和面呢，晚上吃清汤面好不好？”王暮春用袖子擦了一把脸：“王大哥下午送了一块板油过来，我把它炼成油干了，在锅里熬着，就快好了。”

　　“好，那等会我去掐点葱回来。”陈天把洗干净的白菜从水里拎出来，放在一边的篮子里面沥干水：“菠菜也能吃了，那明天去地里摘些给王大哥家送过去。”

　　“好，这些菜晚些时候给沈先生送过去，明天再给王大哥送。”

　　自己种的菜，把泥巴洗掉就是干净的，这两个人还嫌不够干净，拎起来又用清水冲了一遍。

　　陈天去门口的小菜地里面扯了一把小葱，理好洗干净，再切成葱花，王暮春已经把面条擀好切成细丝下锅煮了。

　　面条在沸水里面煮了一会，王暮春把它捞起来放在调好汤料的碗里，陈天适时把葱花撒上面。

　　外头晚霞瑰丽，陈天和王暮春在院子里面坐着吃饭，他们这个地方接近乡下，大多数人家都养着狗，这个时候，都是屋檐上冒着炊烟，还有大声呼喊小孩子回家的声音，不时传来一两声犬吠。

　　有点像他们小时候生活的清凉镇，那个时候也是这样，晚饭时间，一家人围在一张小桌子上面吃饭，身边鸡鸭走来走去，在地上啄虫吃，大黄狗追着蝴蝶咬，要是丢给它一块骨头，它的尾巴能上天。

　　陈天和王暮春都很享受这种安谧和谐的时刻，吃东西都舍不得发出声音来打破这片宁静。

　　突然，墙头印着一个脏兮兮的手印，落下不少的泥，一个少女从院墙上冒出头。

　　嘴里还塞着面条的陈天和王暮春：“……”

　　这个少女皮肤偏白，个子不高，圆圆的眼睛，头发在身后编了一个大辫子，应该是她自己编的，看着很毛燥。

　　本来两个人生活的小院，突然多出一个人，王暮春和陈天并没有面对其他人那样的怯懦不敢言，反倒是仔细的扶着少女从墙上下来，还给她多下了一碗面。

　　半柱香之后，两个人吃饭的桌子多了一个人，王暮春和陈天看着她，目光柔和的像是在看他们的晚辈。

　　这个小姑娘本来就瘦，因为他们的私心骚扰，让她生了一场大病不说，最后陈天还附身在她的身上，让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虽说最后沈簟清给她安然带回了刘家，小姑娘还是瘦了很多，像个竹竿子一样，好像风一吹就折了。

　　刘惜春坐在小椅子上面，面前摆着一碗面，脑门顶着看着和她差不多大小同龄人堪称慈爱的目光，她握着筷子，有点不知所措。

　　她本来是想一个人偷偷跑到竹林看看的，但是刘老爷不放心她，每天都要派人守着，恨不得她天天就待在屋子里面，往哪去那些人都要大惊失色的冲上来，嘴里喊一句小姐使不得啊！

　　使不得个屁！尤其是刘惜春去茅房这些人也要冲上来抱着她的腿说一句小姐使不得，刘惜春憋红脸，也不能说你家小姐要去拉屎，你给她把手松开！

　　养在深闺里面的小姐却是侠客的性格，生出了作对的心思，不让我干的事，我摔得头破血流也不让那个刘老头如意！

　　所以在一天秋高气爽的时候，刘惜春骗府上的人她要睡觉，丫鬟看小姐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轻手轻脚的出阁楼去关上了门。

　　等人一走，刘惜春从床上翻起来，给自己编了一个不甚熟练的辫子，包裹都没带，就这样悄悄的溜出刘家。

　　她本来是想去让她一直做噩梦的竹林去看看，但刘小姐从小到大没出过门，在街上走到一半就迷了路，走到这里还被狗追，刘惜春慌不择路爬上了这家的院墙……

　　“你吃面，你吃面，”王暮春两口子心里有愧，给刘惜春的碗里还加了两个鸡蛋，堆着冒尖的肉丝，不住往刘惜春面前推。

　　看着比她脸还大的面碗，看得刘惜春心里直发毛，闻着是很香，但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完。

　　不知道为什么，刘惜春一直想去竹林看看，心情可以说是迫切，可是她在这遇到这两个人，坐下吃这碗面的时候，刘惜春心里又安定下来了，好像去不去竹林，已经不重要了。

　　和管家斗智斗勇一天，迷路还被狗追，刘惜春是真的累了，王暮春和陈天一直在劝她吃饭，小姑娘也不客气，夹了一大筷子面条，呼噜一声全都塞进嘴里。

　　“哎！”刘惜春腮帮子鼓鼓的，还挺好吃。

　　肚子里的馋虫被一碗面勾起来，刘惜春埋头喝了一大碗汤。

　　“够不够吃，”小姑娘好像很饿的样子，王暮春给她顺着乱糟糟的大辫子，用手帕给刘惜春擦脸上的灰：“我再去和点面，再吃一碗好不好？”

　　“不不不，多谢你们，不用了，”在家里和她爹作天作地，在外面的刘小姐还是很有礼貌的，圆圆的眼睛一笑，很讨喜：“这个很好吃，但是太多了我吃不完。”

　　“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的。”王暮春给刘惜春的头发理到一起，给她编了一个光滑又好看的麻花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有点低落。

　　不过她在背后，刘惜春没有看见。

　　“不啊姐姐，”刘惜春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乖乖的仰头等王暮春给她扎头发：“我能吃很多的，一顿能吃三四个大馒头，我爹经常说要是我生在不富裕的人家里，会把家里吃破产的。”

　　“但是你没有多少肉。”陈天低着头，他之前阴沉惯了，一时见了生人还有些改不过来，他生硬的扯着嘴角，想笑得尽量和善些。

　　他本意是想表现自己和善的一面，可落在刘惜春眼里就有点像皮笑肉不笑的屠夫掂量着她的小细脖子，给她按在案板上狞笑着望着她：“你太瘦了，多长点肉才能买个好价钱。”

　　“呵呵，呵呵！”刘惜春干笑着，往嘴里狂塞面条。

　　这情形，落在陈天眼里，又是另外一个味道。

　　“你在家，都没有吃饱过吗？”陈天皱眉，他本身干了坏事，就想替这个小姑娘做点事，此刻替刘惜春抱大不平。

　　“不不不，”刘惜春以为陈天嫌她吃得多，摆头摇手道：“我其实吃的不多的，只是今天没有吃饭，有点饿了。”

　　小姑娘一顿饭吃的一惊一乍，王暮春给她把辫子编好，瞪了陈天一眼：“你别理他，这个哥哥词不达意，他是关心你，吃你的，先吃饭。”

　　王暮春好看又温柔，对她还好，刘惜春看王暮春的目光有点闪着星星眼：“谢谢姐姐。”

　　陈天果然老实的坐在对面不敢随意搭话了。

　　“你怎么偷跑出来啦？”刘惜春吃完一大碗面，正捧在肚子眯眼晕神的时候，王暮春给她揉着肚子：“还爬墙，多危险呐。”

　　“我前几天生了一场病，病好之后我爹就不让我出门，本来想去竹林看看，”刘惜春打了个嗝：“但是我不知道路，走到这里有条大狗追我，我就跑了，刚好看见这边有个院墙，我就爬上来了。”

　　王暮春和陈天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但是我现在不想去啦，”刘惜春眼睛弯弯的，拉着王暮春的手晃啊晃：“那林子又阴森又恐怖的，肯定没什么意思，姐姐，我以后再偷偷跑出来找你玩好不好？”

　　王暮春愣了一下，然后才看着少女笑了：“好啊。”

　　天快黑了，刘惜春害怕家里人担心，就说要回去了，陈天和王暮春刚好要去给沈簟清送菜，先把刘惜春送回家，两个人转道去沈簟清的小院。

　　刚好滴荷露在院里支着个炉子烤板栗，她端了个凳子坐在锅边守着，自己不搅，棍子自己在锅里翻炒。

　　王暮春和陈天来送菜，滴荷露先是帮忙把菜接过来，再转头冲屋里喊：“主人！王姑娘和陈公子来啦！”

　　沈簟清从屋子里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

　　看了看二人泥塑的身体有什么异样，再寒暄几句，陈天和王暮春就告辞了。

　　“他们在林荫城住下，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把一篮子菜放进储鲜的地窖里面，滴荷露出来接着炒板栗：“毕竟他们都不是人了。”

　　“是不是人又有什么关系，不是还有很多鬼魅魍魉存活于世，”沈簟清身边悬着一颗夜明珠，那是从南昼那里抢来的，沈簟清低头看书：“那些妖精鬼怪都能活的好好的，为什么他们两个不能。”

　　“可是，”滴荷露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能：“书上说天理伦常，死了就该入轮回，不然会被人收走的。”

　　“那就让他们收，”沈簟清眼睛看着书，眉毛都没抬一抬：“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滴荷露还是觉得不妥。

　　“你是不是想说，他们两个本生就入了生死局，不同于世的人就该回轮回道去，但是我不这样认为，”沈簟清放下书，这小姑娘在他耳边吵的，让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们两个心底还有执念，被困在幽暗之地几十年，本就是无辜含冤的，难得的契机从里面出来，自己想要的日子没过上，又要去另外一个不想去的地方，这样的天理伦常我不认同。”

　　“他们只是想要过一段在人间太平的日子，不受拘束，不受外物侵扰，这个愿望是普通人都忽视的小事，在他们看来遥不可及。”

　　“我不认同命由天定这个词，”沈簟清的眼皮垂下来，睫毛的阴影落在脸上：“我只是觉得，她们两个人死过一次，侥幸留下神志记忆，又要让他们再死一次，这个命，对他们不公。”

　　月华如炼，照的沈簟清如同下凡的谪仙。

　　滴荷露一愣一愣的：“你……”

　　没等她莫名其妙感伤激动，沈簟清又收敛了这副神情：“当然，我也想留着他们查清并蒂咒的事，但这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滴荷露：“……”

　　“所以说，你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对吧！”滴荷露陡然站起来，叉着腰冲沈簟清吼：“我要去告诉他们，你不是个好人！”

　　“女孩子不好叉腰，坐下，”沈簟清淡淡的：“板栗好了没有，我看见开壳了。”

　　“没有，不给你吃，你不要抢我的，你自己剥壳去！”